重回七零致富路

　　新年的第一天从喧闹中开始，渡过最吵嚷的时刻后，一切又都恢复宁静。

　　安母拉着张益川，有些意犹未尽地踩着台阶上楼。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热闹了，在静下来后，生出了一些疲惫。

　　张益川借着外面的路灯光，低头看着台阶，一直走在最前面，给大家领路，时不时小心提醒身后牵着自己的安母注意脚下，不要踩空崴了脚。

　　安澜刻意和他们保持着一个楼道拐角的距离。手上的半指手套早就脱下来了，干燥的手心里包着有些湿漉漉的小手。

　　楼道外惨白的路灯光洒作一片雪地，人影打在地面上，露出了一双握着的手。

　　安家的大门被打开，客厅没有关灯，将要进屋的四个人全都照亮了。

　　陈婉如心虚地挣开了安澜的手，特意落后两三步的距离，等安澜进去后，才最后一个进门换鞋。

　　安澜没作声，甚至没有往后面看一眼，站在门口等陈婉如进来关上了门。

　　安母兴冲冲地回去屋子里，把早就准备好的新年礼物拿出来分发，一人一个，谁都没落下——张益川多一个，压岁钱。她叮嘱道：“一定要压在枕头下面啊。”忽地又抱过桌上的点心盒子，抓了几颗糖塞在他掌心，“和压岁钱一起放在枕头底下，明天早上起来，先吃一颗糖。”

　　安澜看着母亲，就好像看着十几年前的她，也是这样叮嘱着自己。

　　安母还在向张益川絮叨着，“新年第一天，起来就吃糖，那一整年都会是甜甜蜜蜜的啦。”

　　张益川很认真地点头，问她，“那如果我把课本放枕头底下，早上睡醒了一边吃糖一边看书，会不会明年考试全都得第一名？”

　　童言无忌，让大人们都笑开了。

　　“你可以试试看啊。”安澜揉搓着他的脑袋，“不过得先说好，课本很硬的，睡起来会膈着不舒服。”

　　张益川摇头，挺起小胸膛，“我不怕。”他心里可郁闷了，年前的期末考，他才考了二十六名。全班总共也才三十五个人，实在太差了。要是自己能够考第一，姐一定会很高兴。

　　他现在不能做些什么报答姐，也就只能好好读书，考个好名次了。

　　陈婉如手里握着礼物，致力于做一个不被人关注到的小透明。直到安澜把包好书皮的新书塞到手里时，脸上才破了功。

　　书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有些烧着手心。

　　安母赶着他们去睡觉，“赶紧的，去睡了。婉如啊，明天你多睡会儿，起来了吃小圆子和年糕。”

　　“哎。”

　　躺在床上，外面时不时地还响着鞭炮。陈婉如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安母因熟睡而发出的沉重呼吸声，在屋里回荡着。她小心翼翼地起来，蹑手蹑脚地披了外套，带着安澜送给自己的书去了客厅。

　　客厅已经被关上的灯重新打亮，日光灯下的餐桌上正中间摆着八个装了各式糕点糖果的小碟子。

　　陈婉如在垫了坐垫的靠背椅上坐下，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热。

　　很小心，很小心地捧起书。

　　书皮最后还是没用画报，安澜选了素净的牛皮纸。他在书脊和封面上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书名、作者，还有出版社。

　　陈婉如的指尖在那些钢笔字上划过，脸有些烧。

　　翻开扉页，映入眼中的，是漂亮的行书写的几行小诗。用的不是和书皮上那样的黑墨水，而是蓝黑色的。右下角写着日期，还有安澜的名字。

　　陈婉如发了一会儿愣，回过神后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这些，都是自己的梦吧。

　　安澜那么优秀，有那么多同样优秀的女同志喜欢他。和她们比，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一个丑小鸭吧。

　　不，丑小鸭本来就是高贵的天鹅。而她，却是从出生起，就是注定在猪圈的泥地里打滚。

　　也许不过是因为今晚的热闹与兴奋，才让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听错了、误会了安澜说的话。

　　陈婉如又想起了安澜曾经送给自己的军工厂棉大衣。

　　如果真的是自己误会了，那就必须立刻脱身。不般配的人在一起，不会有什么结果。

　　居于安州一隅的他，才是真正的丑小鸭。

　　不是她这个猪圈里打滚的人，可以般配得上的。

　　陈婉如不自觉地绞着手指，一下一下，指节发白，忽略了那种疼痛感。

　　安静得可怕的客厅里，仿佛能听见眼泪掉落在手背上的声音。

　　安澜站在门口，低头看着从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光，握着门把的手有放开。不知过了有多久，他没有看墙上的钟，也没有看床头柜上的手表，只是觉得自己的脚底有些发木。

　　客厅的灯关了。

　　外面的天也渐渐亮了起来。

　　安澜回到床上躺下，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合上。快睡着前，他伸手摸了摸枕头下面。那里还放着陈婉如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

　　安心地睡熟。

　　没想到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安澜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摸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模糊的视线恢复了清晰。

　　他剥了颗糖，含在嘴里，看看边上被铺好的被子，眨了眨眼。

　　“妈，新年好。”安澜从安母手里接过甜汤，里面是切成了小方块的年糕，还有一颗颗软糯粘牙的糯米小圆子。不怎么爱吃甜食的他捧着碗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在家里晃了一圈。

　　“妈，婉如和益川呢？”安澜在家里没见着他们，“是去串门了？”

　　大概是上王金娣家去了吧，陈婉如在安州没什么认识的人，也就只有王家了。

　　安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没和你说？”她用洁白的擦手布吸干手上的水珠，“婉如带着益川回乡下去了。”

　　安澜手一顿，“怎么回去了？”

　　声音又轻又小。

　　“说是去看看他们外公外婆。”安母揶揄地看了眼仿佛失了魂的儿子，“兴许住几天就回来。怎么？想给益川补课？这大过年的，你就给人孩子放几天假不成？”

　　安澜胡乱应了一声，低头吃着碗里的年糕和小圆子，觉得有些美味起来。

　　不知道究竟要几天才回来。

　　正在大巴上头一点一点打盹的陈婉如几乎是带着张益川从安家“逃”出来的。她害怕见到安澜，所以婉拒了安母让他们年初二再走的提议，利落地收拾东西，带上几件换洗衣服，就直奔汽车站。

　　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脑子乱成一团，又空白一片。

　　陈婉如知道自己没找安澜问清楚，而是选择逃避，是一件非常不可取的做法。但她有些害怕，万一从安澜嘴里听到的，是她最不想听到的话，那该怎么办？

　　同时，她觉得自己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一下的自己心情。

　　回到乡下，是一个最明智的选择。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自己最后可以选择的依靠的港湾。

　　陈婉如搂进靠着自己睡着的张益川，把脸贴在他的帽子上，搓了搓他的手臂，又低头清点了随身的行李和预备好要送给村里人的礼物。

　　姐弟俩提着大包小包到了村口，就遇上了大半年没见的熟人。

　　“从城里回来啦？走亲戚呢？”

　　陈婉如应了一声，费劲地从行李中拿了一份糕点塞人手里。“这些年，谢谢婶子照顾了。”

　　眼前的妇女是村里大队长的媳妇，她笑眯了眼收下，问道：“你们回来，打算住几天？还是今天就走？”

　　“是打算住几天。”陈婉如笑了笑，“外公外婆的房子很久没人住了，也要打扫打扫。”

　　妇女脸上的笑微微收了，“你们不知道？当初你妈接你们的时候，直接就把房子给了大队，说以后不会回来住了，村里的什么都不要。现在那房子是村里面的仓库。”

　　陈婉如僵在当场。

　　前世她的确没有再回来过，到了城里后很快就和姚方敏结婚。姚方敏并不喜欢她到乡下，来给外公外婆扫墓也是当天来回。王菊仙没有对她说过这个事，她以为自己出嫁了，外公外婆的房子也不应该由自己说了算。往往在门口看了看就走。

　　所以，母亲早就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寄托全都给抹没了是吗？

　　张益川没她那么能忍，眼泪直接啪嗒啪嗒掉下来。那个破破的房子里，有着自己曾经最美好的记忆。他没见过的生母，也在那个房子长大。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妇女看他们这样，就知道是不知情的。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毕竟是人家务事，寒暄了几句后，赶紧走了。

　　失去了心里最后一点寄托的陈婉如强撑着走访了当年外公外婆还在世的时候，交好的几户人家，还有帮过他们的几个。将手里的礼物送完后，她带着张益川去了二老的墓前。

　　两块光秃秃的石头墓碑挨在一起，周围杂草丛生，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陈婉如和张益川细心将周围打扫了一遍，给二老上了香，跪下磕了三个头。

　　她望着墓碑上的名字，拥着低声啜泣的张益川，擦掉了脸上的泪。

　　外公外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益川，还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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