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故乡的歌谣

　　Chapter 30

　　1987年5月，莱姆斯·卢平久违地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信。那时他正停驻在一个叫做桑德兰的临海小镇，这里的夏季气候宜人，他觉得很适合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就租了一间麻瓜的公寓小屋住了下来。

　　1983年年初，他在自己的旅途中遇到了一对被博格特困扰的麻瓜夫妇，他们一直坚称家里闹鬼，为此寝食难安不得已开始向四方求助，莱姆斯受到了麻瓜夫妇的照顾，因此提出自己或许能帮得上忙。当然他没有让夫妇俩亲眼看自己是如何做的，那有违保密法，可能会让他摊上大麻烦。总之，他把那个躲藏在地下室的博格特赶进了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告诉了那对夫妇再也不用为闹鬼担忧了。

　　夫妇俩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还塞给他一叠厚厚的麻瓜钞票，这件事让莱姆斯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靠这种“生意”赚些旅费。自那以后，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会去麻瓜们聚集的酒吧一类的地方多坐坐，然后像麻瓜电影里的驱魔人一样大展身手，为那些麻瓜解决他们看不到的魔法生物带来的烦恼。

　　靠着这种生意还有和以往一样的那些简单工作维生，他在英国游荡了四年半，还没有饿死自己。虽然也有穷得住不起旅店、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倒在某个小巷子里、还有乞丐在掏自己口袋的落魄时刻，但大部分时候他都能租得起一个小屋子，在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停留上一两个月。

　　漫长的漂泊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莱姆斯发现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一条细微的皱纹，他的脑袋上偶尔会冒出几根白头发，发际线似乎危险地向后推移了四分之一英寸，不过自打他开始关注起自己的发际线，它就又开始坚定地纹丝不动了。

　　他就这样平静地度过日复一日的生活，虽然没有目标，但他倒也不觉得焦虑。他已经适应了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不如说如果此刻有人要求他在一个地方长久地停下脚步的话，他反倒会觉得无所适从了。

　　在这几年里，莱姆斯在漂泊中见证了许多自己难以想象的人生百态。

　　他遇到过一对年迈的老夫妇，丈夫已经病入膏肓，所以老太太请莱姆斯这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担任临时护工。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老头子的缺点毛病，仿佛在抱怨自己嫁给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可是她的丈夫在病床上永远地合上眼睛的当天，她就在自己的床上一脸安详地跟随他离开了。没有人能解释得了这种现象，莱姆斯猜想，或许这位唠叨的老太太终究还是深爱着她的丈夫的，这种爱将他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即便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遇到过一个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总是在周三晚上光临莱姆斯打工的那座几乎已经没什么生意的露天影院，一个人对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光影傻笑。后来有一天他抱着一大堆罐装啤酒过来，硬拉着莱姆斯喝了一晚上，到最后喝醉了就开始哭，说自己答应了心爱的女儿要在周三陪她来看电影，可是自己生意太忙爽了一次又一次的约，直到女儿背着一个单肩包孤零零地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他才知道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那些钞票而是女儿的笑脸。

　　他遇到过一个瘦弱的麻瓜小男孩，不知怎么居然和一条野生的燕尾狗成为了朋友。通常这种魔法生物对麻瓜都非常残暴，但却在男孩身边温顺得像只真正的宠物犬。那个小男孩身上总是带着伤，可是脸上却不见任何阴霾。莱姆斯曾经目睹一个醉醺醺的肥猪一样的男人试图殴打这个孩子，不动声色地用混淆咒为他解了围。小男孩对他敞开心扉以后坦言自己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父亲是个酒鬼兼赌徒，把母亲赚回来的钱全都扔进了赌场，男孩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上个好学校找份好工作，把辛苦操劳一辈的母亲永远带离那个破碎的家庭。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开朗，像是温暖的阳光映亮了漆黑的夜。

　　他遇到了很多麻瓜，没法像巫师一样用魔法轻松地解决生活中的艰难困苦，可他们依然顽强地活着，咬牙面对挫折与打击，同时发自内心地感恩着生活中每一件美好的小事。

　　莱姆斯只是个旁观者，可是当他在旅途中见过越来越多的人之后，他觉得自己在潜移默化之中受到了这些普通人的影响，一点点地发生了改变。即便一次交错之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重逢，他依然很感谢那些奇妙的邂逅装点了自己的旅途，让他的漂泊不再那么枯燥乏味。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着，它抚平了很多东西，包括他的伤痛，他的自傲，但却没有带走他的爱。莱姆斯在旅行的时候总是会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回想起刚进霍格沃茨接触到那些美妙课程时的新奇与感动，回想起和劫掠者的成员们一起嬉戏胡闹公然破坏校规时的快乐和自由，回想起和克梅尔相处的点点滴滴，包括自己如何在理智与感性间摇曳不定的那份挣扎，与她互诉衷肠之后抛下一切烦恼仅剩下的纯粹的喜悦，还有走出校园之后虽然聚少离多但足以抚慰自己孤单心灵的那份深切的思念。

　　他发现自己很感谢那个姑娘，即便他们最终走向了歧路。或许正是因为她以那样残忍而无情的方式与他决裂，才铸就了他痛彻心扉的成长。

　　与她相处的七年，对他来说依旧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但这样的结局或许对两个人来说都好。人很难因为安逸温吞的日子成长，更何况他们在遇到彼此之前都经历过真正的痛苦才蜕变成了“自己”，这注定了他们会以同样惨烈的方式分道扬镳。

　　莱姆斯后知后觉地发现，克梅尔和他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他们展示于外的性格都是平和的，但是内心却深藏着足以烧尽周围一切的烈焰，他们看似容易为对方妥协，其实骨子里都是执拗而决绝的人。

　　而在看清了这一切之后，莱姆斯发现自己还是爱着克梅尔。她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了太过鲜明的记忆，他的心里永远无法再有第二个女性以恋人的身份驻足，因为没有人能够取代她。

　　——她是他的爱，他的心，他的灵魂归处，也是他绝不能靠近的火光。

　　————

　　在读完父亲寄来的信的当天，莱姆斯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退掉了租的房子回到了那座他在其中长大的老房子。

　　父亲在约定的时间等在了门口，不过莱姆斯全身的家当都在他的那个行李箱里，不需要莱尔·卢平的帮忙他自己就能把它提进家。

　　上一次回来还是两年前，他发现屋子里并没有太大改变，但他也无心再做更多的观察了。莱姆斯放下行李急匆匆地奔向父母的寝室，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已经瘦骨嶙峋的霍普·卢平。

　　癌细胞扩散得很快，他们去医院检查的时候霍普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会影响日常的生活，并在短短三个月里就扩散到了胰腺周围的大部分器官上。化疗带走了她那头让莱尔一见钟情的美丽长发，霍普态度坚决地说服了自己的丈夫，带她离开医院回到深爱的家中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莱姆斯对于自己与父母联络太少的事实感到了深切的后悔，他移动得太频繁，与家人的联络往往只能靠他单边联系，很多时候猫头鹰带着父母的信抵达时他已经离开前往下一个地方了，所以也错失了很多信件，就像这次一样。

　　他回来得太晚了。

　　浅眠中的女性听到动静睁开了眼，她很虚弱，但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还是露出了笑容：“莱姆斯。”

　　“我在这。”他在床边跪下来，伸出手握住霍普那干枯瘦弱的手，心底涌起深沉的疼痛和愧疚，“对不起妈妈，我该早点回来的。”

　　“没关系。”霍普脸上的表情因为疼痛的缘故微微有些扭曲，可她还是吸着气小声说道，“你能回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她闭上眼睛又睁开，泪水随即从眼角缓缓滑落。

　　莱姆斯抿紧了嘴唇，他试图思考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胸口盘桓的痛楚让他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的双目模糊了，只能低低呼唤一声：“妈妈……”

　　“我一直放心不下你，可是你看起来还挺不错的。”霍普极力维持着平和的语气，缓慢地说道，“莱姆斯，我希望你永远记得，莱尔和我都深爱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们挚爱的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幸福更重要了。”

　　莱姆斯点了点头，用空着的那只手的手背擦了擦眼睛，专注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他知道那是霍普重要的嘱托，她等了自己太久。

　　“我希望你能幸福，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幸福，莱姆斯。”霍普苍白的脸又一次因痛苦而扭曲了，泪水爬过她枯瘦的脸庞，让这位母亲显得更加衰弱而苍老了，“不要因为你的身份放弃追逐幸福，真正爱你的人绝不会因此舍弃你，但你得先说服自己你拥有幸福的权利……莱姆斯，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获得幸福？”

　　莱姆斯怔怔地凝视着霍普的脸，最终稍有些茫然地低声作答：“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我没有思考过这些。”准确来说，自从1981年的11月之后，他就没再怎么思考过关于幸福之类的事了，那些鲜活明快的感情，譬如快乐、幸福、雀跃和憧憬，早已尘封在了他难以触及的过去。

　　霍普勾起嘴角，缺乏血色的唇边漫开一个苦涩的笑容：“莱姆斯，别放弃思考，别放弃追逐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我们的生命太过短暂，回首一生时如果不能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未免太过悲哀了。”她探出手，轻轻地抚摸莱姆斯的脸颊，还有他夹杂着几缕白丝的头发，那动作温柔中带着难以自制的颤抖，“你要是这样下去，我可没法放心离开啊。”

　　“那就不要离开。”他望着自己的母亲，乞求般说道。

　　但霍普只是又一次阖上了眼睛，吐出一个夹杂着无奈和心疼的词语：“傻孩子。”她的手滑落下去，掉在了床单上。或许是挨不住疼痛，她陷入了昏迷，即便失去了意识，仍然眉头微蹙。

　　一直在门口观望的莱尔走上前来，拍了拍莱姆斯的肩膀，低声说道：“她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待莱姆斯站起身，这个面容憔悴的男人走上前去为妻子整了整被子，他的动作轻柔中带着无限的怜爱。

　　他们离开了寝室，回到起居室坐下，详细地聊了聊霍普的现状。医生说她最多只能再撑一两个月了，癌细胞扩散得太快，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了，那只会使她更痛苦罢了。就算是现在，只有使用强效镇痛剂之后，她才能好受些。

　　莱姆斯抬起头看了看坐在茶几对面陷入沉默的父亲，几次想要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就又消失了。他们就这么沉默相对了好一会儿，莱尔·卢平突然开口了，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知道离别一定会到来，但我没想到它来得那么快。我一直以为我会是先走的那一个。”

　　“和霍普相遇的那一刻，我就对她一见钟情了，我这辈子都没看过那么好看的姑娘，即便她是麻瓜，我还是想要自私地把她拉到我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来。当时的我既没考虑过婚姻对我意味着什么，也没想过自己是不是能成为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让这个姑娘离我而去，我会后悔一辈子。”他说着，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那枚婚戒，“我的运气真的很好，让我遇到了霍普这样的好姑娘。在遇到她之前，我只是个大男孩，一心想着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冒险，是她让我迅速成长，还变得恋家了。”他笑了，仿佛是看到了那时的自己还有陪伴着他的妻子。

　　“莱姆斯，也许这话我应该更早点告诉你，我们身为男性，必须要有所担当。丈夫对于家庭而言是必不可少的顶梁柱，身为男人，有责任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孩子。没能保护好你是我一生的悔恨，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此恨我，可我希望你，能吸取我的教训，保护好你的家人。”莱尔看着莱姆斯，神情严肃中却又带着深切的期盼，“霍普和我都很喜欢那个叫克梅尔的女孩，我们都以为你们一定能走到一起……下一次，如果再遇到了深爱你的好姑娘，一定要把握住机会，不要再让她离你而去了。我们由衷地希望你也能获得自己的幸福。”他说完就站起身走向楼梯，去查看妻子的状况了。

　　莱尔离开之后，起居室恢复了安静。莱姆斯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思考着双亲的话语，他过了五年随波逐流的颠沛生活，将所有的期盼和微弱的希望都藏在了内心的深处，以为停止思考平静地接受一切，就能过着平安顺遂的日子，可是，也许他真的做错了。

　　霍普和莱尔的话语撬开了他心底那个上了锁的匣子，他最殷切的渴望和最卑劣的欲望，一起从心底盘旋而起，在他的胸口鼓动起来。

　　他想见她。

　　他想要幸福，也想要她。

　　即便会被拒绝，会被痛恨，他依然希望能再一次握起她的手，就像那些努力生活着的麻瓜一样，将与她相伴的每一天都视作珍宝一样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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