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听到表哥询问，霍景明突地打了一个激灵，二月的江风凛冽又寒冷，刮过他的脸颊，酒霎时醒了大半。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显得十分郑重，但又迟迟没有开口，而是时不时地瞥向徐展鸿，怎么看怎么鬼鬼祟祟、居心叵测，与他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饶是徐展鸿满心烦恼，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偏头望向霍景明，却见他忽然紧锁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说，于是他轻咳一声，主动询问道：“是案子的事吗？”

　　霍景明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才道：“若是案子的事情，倒是简单了。”

　　“哦？”那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他如此反常？徐展鸿来了兴致，道，“你喊我出来，应该不是喝酒这样简单吧。既然你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和我说，那又为何吞吞吐吐？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额……”霍世子突然害羞起来，话未出口，耳根子已经红透了，他摸了摸后脑勺掩饰自己的尴尬，“这种事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些难以启齿。”

　　“这世上竟还有令你难以启齿之事？”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徐展鸿说话也直接起来。

　　“为何不能有？我已经烦恼许久了，又不能问我姐夫，他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姐姐，被她知道了怕是要惹出事端来。”手肘撑在桌面上支着脑袋，虽然心脏跳得很快，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脑袋晕乎乎的，少了不少顾忌。

　　“你说，我抱过一个姑娘，我是不是应该对她负责，上门提亲？”

　　呼——终于说出来了！

　　闻言，徐展鸿虚晃了一下，堪堪接住了差点松开掉落在地上的酒壶。

　　他坐到霍景明身侧，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郑重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霍景明没有回答他，而是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絮絮叨叨起来，“其实她长得还没我好看呢！不过她那双眼眸亮闪闪的，好像在里面藏了一颗星星，我总忍不住去看。”

　　“她望着我的时候，我会想要保护她，即使大多数时候她都不需要我的保护，可是她怕黑，那个时候，我很高兴只有我在她的身边，我终于能够保护她了。”

　　“她笑起来唇角有两个梨涡，很可爱，仿佛能把人的烦恼，连同周围的声音也一起吸走。每次我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很快，很响，仿佛要跳出来的一般，耳边便只剩下这‘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了。”

　　“那种快乐的感觉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你能明白我说的那种感觉吗？”

　　“当然了，每次见到颖儿的时候，我都是这种感觉。”徐展鸿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陷入了美好回忆之中。

　　“表嫂？”霍景明狐疑地望着他，而后惊悚地看着他憔悴邋遢的面上浮现出含春的笑容，嫌弃地拿了一个干净的酒杯，倒了一杯酒饮下。

　　“你想娶她？”徐展鸿问。

　　“那么多人都看到我抱她了，我若是不娶她，岂不是有碍她的名声？”霍景明又倒了一杯酒。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名声了？”徐展鸿哼道。

　　“我是不在乎，可我怕她的名声受损。”说着，他眉头蹙了蹙，因为他突然记起来，卓七姑娘在外的恶名声似乎与自己半斤八两，而且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意名声的人。

　　这样的话，有些事情似乎并不顺理成章？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开心了。

　　“那她在乎吗？”徐展鸿的火上浇油恰到好处。

　　见他不说话，徐展鸿不由好奇起来表弟说的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果她不喜欢你的话，那你可要加把劲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二连三地戳到了表弟的痛处。

　　“我会让她喜欢上我的。”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那么，以你的名声，真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说到这里，霍景明倒是真的有些泄气了，他现在连济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更遑论上门提亲！

　　“她父亲好像不喜欢我。”不，他回忆起济国公望着自己的那种冰冷的目光，突然打了个冷颤——济国公是很不喜欢他才对。他紧锁着眉头，道。

　　“哈哈。”徐展鸿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景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冷漠又骄傲地望着他，“表哥，我突然意识到和你这样一个即将和嫂子和离、被岳父棒打出府的失败男人聊这些只能吸取到错误的经验，我还是去找我父亲问问好了。”

　　*

　　三月的一日，阳光明媚。

　　那是卓云曦禁足一月之后的某一日。

　　庞家别院之中下人来来往往，马不停蹄地接待着前来参加春日小宴的贵女们。这次小宴由灵珊郡主举办，因为她为人和气，在贵女之中很受欢迎，因而接到帖子的贵女们一般都回来。

　　别院门口的马车停了又走，有条不紊，贵女们一下马车便三三两两聚到一起，因此门前也是十分热闹。

　　忽而有人眼尖，望见一架她们从未见过的马车在别院门前停下，贵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没人认得那辆马车。那马车装饰得十分华贵，但朝中的新贵似乎也没有能用得起这种规制的马车的人啊，贵女们一时好奇起来。

　　李可泠恰好走到门前，往众人目光汇聚之处望去，不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未几，马车帘子被一双玉手轻轻掀开，众人屏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碧绿色罗裙的姑娘率先下了马车，有几人眼尖，马上认出了她来，不由惊呼出声。

　　等到卓云曦款款从马车上下来，见到的便是众人惊奇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她并不以为然，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往门内去。

　　前不久，她收到了来自庞清雨的帖子，邀请她去庞家郊外的别院参加春日小宴。她素来不爱与那些贵女打交道，本想拒绝，可偏偏前一段日子魏颖得知徐展鸿去相看徐夫人为他选的平妻，一气之下收拾了东西回了宣武将军府，闹着要和离。而这件事的主人公之一，那位左相家的庶女恰好也在小宴的受邀之列。她既好奇又气愤，于是便应下了。

　　庞清雨大概不会想到，她是有意结交，可卓云曦却是来者不善。

　　路过李可泠的时候，她轻轻瞥了她一眼，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地往里走去。

　　李可泠见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脸涨得通红，她狠狠瞪了卓云曦的背影一眼，却没有上前，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卓云曦到的不早不晚，她与庞清雨打过招呼，刚退开便听周围一静。卓云曦几乎不参加这种私人宴会，因此有大半的贵女听到庞清雨道出她的身份，都不由侧目。她淡淡将她们扫视一遍，那些贵女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全部低下头转过身佯装互相交谈的样子。

　　虽不在意他人眼光，但她也没那任人观赏的癖好。

　　卓云曦从正厅出来，正对上冲进门来的李可泠。

　　她神色不变，绕过她便要离开，但显然李可泠并不是这么想的。

　　“表姐，你怎么把她请来了？”说着，她便气呼呼地斜眼瞥向卓云曦。

　　庞清雨见她进门，便觉头皮一紧，现在听她这样说话，心里是不满地苦笑，面上却依然和气，只是说话时语气冷了几分：“表妹，不得无礼，卓七姑娘是我的客人，你莫不是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

　　闻言，李可泠不甘地垂下了脑袋。

　　她正要听话地走到庞清雨身侧，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抓住了手臂。

　　“郡主别走，方才我在门口都看到了，如此无礼之人郡主为何要避让，正应该给她个教训才是！”那姑娘语气嚣张语出惊人，不少人认出了她的身份，不由转过身子看向她们，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被人莫名其妙拦在那里，即使这人似乎与自己意见相同，但李可泠还是有些不悦，她安惠郡主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替她出头了？

　　卓云曦望着面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面上敷了厚厚一层白粉，大嘴红唇的姑娘，望着她的猩红大口开开合合对自己颇为不敬，不由冷冷道：“姑娘你我素昧相识，你便对我恶言相向，莫非郡主府请来的客人都这样不知礼数吗？”

　　出头的姑娘愣了愣，不服气地瞪了卓云曦一眼，而后仿佛求救般地用讨好的眼神凝视着李可泠。

　　可惜，安惠郡主十分不给面子。

　　“你是谁啊？”

　　出头的姑娘这下是彻底地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李可泠，那眼神就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姑娘在望着负心汉。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见表妹颇有些不耐，庞清雨怕她再说出些什么得罪人的话，忙上前调解。

　　“阮二姑娘，表妹与你似乎是第一次见面，她这人说话直接，但没有恶意，你不要往心里去。”庞清雨说话轻柔，春风化雨一般，又十分真诚，阮慧春听了，心里舒坦不少，但对着卓云曦却是不怀好意地打量。

　　“你是阮家的姑娘？”卓云曦本打算离开，听到庞清雨的介绍，不由顿住了脚步，问道。

　　“是啊，我爹就是当朝的左相。”说着，阮慧春得意地扬起下巴。

　　可惜，以卓云曦的角度，除了能清楚地看到她那两个随着呼吸都懂的大鼻孔之外，半点儿她的骄傲和不屑都感受不到。

　　阮家世代清流，也是大周为数不多的还在蒸蒸日上的百年世家，而左相为官清廉，是一位难得的好官，卓云曦对他也很是佩服。

　　“那我倒要奉劝姑娘一句，出来交际，还是少说话为妙，莫要再给左相脸上抹黑了。”

　　她望着面前这位阮二姑娘，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也正是左相的嫡长女，只觉得连左相的半点风骨都没有继承到。她不由想起了阮家的另一个女儿，左相的庶女，名动京师的大才女阮黛春，也就是徐夫人为徐展鸿相中的平妻。

　　说来也巧，她们这厢对峙着，那厢人群中款款走出来一位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瓜子脸，清丽文秀，着淡绿衫子，梳坠马髻，没有过多装饰，但满眼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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