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语冰

　　自从上次大会她们部被当众揪出杀鸡儆猴之后，语冰加班的频率就高了起来。

　　小区年轻人不多，有时候八九点都已经是一片寂静，偶有楼道传来妇女们聊家长家短的窃窃私语，语冰心里似乎都能感到几丝安慰。

　　难得今晚办公室里没有几个人加班，语冰也顺势溜了。

　　晚餐在外头吃了，家里还有几包猫粮，绿豆就将就下吧。进屋先换了鞋，语冰心里还挺疑惑怎么没见绿豆的身影，平常不都躺在客厅角落的小吊椅上的吗？

　　叫了几声，也没见它从房间里跑出来，她又仔细地找了屋里任何绿豆会呆的地方，还是没找着。不可能，绿豆平常都在屋里呆的，窗户也是关着的，何况这还是六楼，它能跑哪儿去？肯定是她今早临走时关门没注意，让绿豆也溜了出去，哎呀，这猫也太不听话了。

　　不得已，语冰只能又换上鞋，出去寻猫去。

　　为了找个帮手，她又给李大海打了个电话。

　　两人把小区的花丛草地都找了一遍，也还是没找着。语冰离开公司的时候天本来就下起了小雨，现在又越下越大。天也黑了，小区的灯都亮了起来，语冰心里更发着急，害怕绿豆会出什么意外，李大海只能在旁不停安慰她。

　　刚好小区里常年练太极的一位老爷爷路过看到两人在找猫，就说今早好像在公交站看到过一只胖胖的猫，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语冰一听，心里更慌，那公交站车来车往的，这傻猫可别出什么意外了。

　　公交车站没有找到绿豆，两人又在附近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语冰甚至都有点绝望了，站在大雨滂沱的公交站牌下整个人都有点发愣，李大海在旁边为她撑着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突然语冰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楼上王大妈打过来的，肯定是关于绿豆的，语冰赶忙接了起来。

　　“小冰呀，你那只猫跑回来啦，正坐在你家门口呢，身上也没淋湿……”王大妈兴高采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震过来。

　　“真的吗，谢谢阿姨，我现在就回去。”语冰喜出望外。

　　挂了电话，语冰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开心，又用力晃了几下身边的李大海。李大海被她晃得难受的呀，抓住了她的手臂，“既然你家的猫找到了，我们赶快回去吧。为了陪你找猫我晚饭都还没吃呢……”

　　“等一下嘛，我要去对面超市买几条小鱼，给绿豆加点餐。”刚好是红灯，李大海撑着伞就被夏语冰半推半就地走过斑马线。

　　下雨天，行人少，车也少，当语冰和李大海走到路中间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飞驰而过。幸好李大海反应够快，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雨伞也掉地上了。

　　等到两人回过神来，黑色奥迪也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他是没看到有人在过马路吗？下雨天也开那么快，语冰，你没事吧。”李大海在旁边碎碎念念，语冰却有点恍惚。看到她这样，李大海有点着急了，“夏语冰，你别不是吓傻了吧？”

　　“你才吓傻了，我们快点买了鱼就回去吧，全身都湿了，”语冰竭力把脑中不断跳出的想法压下去。

　　“没事就好，要真有什么事也等我离开先……”李大海拍了拍胸口，好像心有余悸。

　　语冰翻了一个白眼，就这么一个没有江湖道义的人也能找到女朋友，她很怀疑，“李中海，话说你最近新交的女朋友干什么工作的？”

　　“她呀，也是我们院研究生。”李大海估计想起了她甜美可人的小女朋友，笑得都有点合不拢嘴。

　　“什么专业的？”

　　“哲学。”

　　“该不会是什么马克思毛概列宁黑格尔之类的吧？”

　　“正解。”

　　…………“给你女朋友抱拳了！”语冰真心觉得这种人考研最厉害，把地球人都懂的简单道理转化成狗屁不通的条条框框，最后全靠一个字，背！

　　回去的路上李大海还说改天约着三个人一起吃顿饭，聊一下文学的东西，把语冰吓得忙忙拒绝，她平常也就是喜欢看书而已，门外汉一个，哪能跟专业的相比。

　　李大海笑着说，“就一起吃个饭而已，你水平我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出下糗，给我跟我女朋友找找乐子……”后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语冰的几记白眼逼了回去。

　　“找你大爷的乐子，要找乐子带你女朋友去动物园看猴子去。”

　　“这不看你也一样吗？”

　　“你滚。”这人嘴皮子跟她拌的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走到楼道，语冰看到绿豆正安静地蜷在门前，不禁有点怜惜，这只跟她风雨同舟了两年的猫，在她心里早已是家人的存在。

　　中午午休的时间，语冰跟艾米一起去公司食堂觅食。艾米耷拉着眉头，有点没精打采的。

　　往日这妹子的心事来得快去得快，语冰低头默默地啃着自己盘里糖醋排骨。

　　一抬头，看到艾米忧伤的视线已经集中在她身上了，语冰差点噎住。

　　“说吧，侬怎么又不开心了？”

　　艾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开声说道，“语冰，我真羡慕你的不谙世事！”

　　“谁不谙世事了！难道我们公司最近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们公司下个月有新品发布会……”
　　“我知道。”

　　“总公司和其他分公司的高层也将会参加呢……”

　　“你再不说重点我走了，我都吃完了你米饭都还没动一口呢。”语冰摸不着艾米的重点在哪。

　　“哎，你知不知道公司规定每个部都要出两位礼仪代表自己部门呀！”艾米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有什么，难不成你想去？”语冰不以为然。

　　“谁想去了，我一点都不想去。”

　　“那不就行了，我们部不还有高娜娜李敏儿和洛朵朵她们吗，随便抓两个去不就得了？”

　　“夏语冰你太天真了，”艾米一想起这个就气，“她们那些人虽然爱出风头，但她们才不愿意去当礼仪呢，现场有那么多高管，她们觉得掉自己身价，哼，本来都没有什么身价的人……”

　　语冰有点想笑，“然后呢？”

　　“然后谁知道她们跑去跟李姐吹了什么耳边风，她们就不用去了，你说我们部除了这几个身材高挑的还有谁？”

　　“不是吧？”

　　“我都收到风声了，就我跟你没错了，”艾米有点气恼自己不会也去跟李姐撒一下娇，好让自己逃过这一劫。

　　“老实说，真的有点丢脸。”

　　“你以为呀，还有，语冰，你不知道自从经过上次那次开会的事，你都成了众矢之的了。专门拿你填黑洞的。”

　　“这件事都过了那么久了还给我记着？”

　　“算了，你肯定是推不掉的了，我就当舍命陪君子吧。”

　　“那真的谢谢你呀，”语冰有点好笑地搭了一句。

　　艾米收到的小道消息没错，李姐果然是找到了她俩。其实李姐人挺和善，平常对语冰也和和气气的，语冰没法拒绝她。就走一下流程而已，不必要为这种事嚷嚷。

　　真到发布会那天，语冰和艾米在后台的换衣间领了礼仪时要穿的礼服。搁着透明的袋子看到一片颜色粉嫩五彩缤纷，艾米顿时就傻了眼，再拆出来一看，“语冰我跟你说，这铁定是淘宝上的热卖款，可能连六十块钱一件都不到！”

　　语冰扯了扯料子，质地确实不咋的，而且还有点皱。

　　“公司这也太糊弄人了吧，还说什么中式礼服呢，穿上后我们没有一副丫鬟样就好了，”艾米真是气不过一处来，“面料次就算了，这胸口还有朵花呢，土不土？”

　　语冰有点忍俊不禁，“好了，我们挑个颜色一样的一起穿好了，管它那么多，反正我们的好身材也能把这衣服撑得起不一样气质。”

　　“没错！要让那些小贱人看一下我们是如何的容光焕发！”此时她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又蹦蹦跳跳地拿着衣服去换了。语冰随即也换上了裙子。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淡紫色礼裙似乎在由外向内地吸引热气，语冰和艾米两个人站在一排礼仪小姐的最末端，人已经热到不行，别提什么容光焕发了。

　　“我们站这怎么那么热，刚才走进来大厅里都不热的，”艾米小声地发牢骚。

　　“我们这都快要退出到会场大厅了，你就指望过道有点风吹进来就好。”

　　“我看到高娜娜她们了，在那跟别人谈笑风生呢！真的是气死我了，哎呀，她们看过来，语冰，快掩护我！”艾米又站着往里蹭了蹭。

　　语冰倒很淡定，依然气定神闲地挺直腰板站着，只是脸笑久了有点僵硬。

　　会场一片觥筹加错，她看着有人举着香槟，不禁有点馋。

　　即使在人群中，她还是可以一眼就看出笃于时在哪里。没有身处灯光明亮的中央，他站在偏僻的角落，依然能吸睛无数。他好像在跟其他的商业人士进行交谈。语冰默默地盯着他，看他虽表现冷漠但也还算彬彬有礼。世上之事就是这么不公平，别人可以在那悠闲地喝着香槟，而自己却站这奢求过道能吹来一丝风？

　　大约是感受到某处灼热的目光注视，笃于时眼神一转，看向了这边。语冰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视线。

　　就像读高中时去一中参加篮球赛时在球场遇见他一样，她定了定神，镇定地移开了眼睛。她可以感受到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她选择忽视，人穿得再挫也要有气节。

　　站了两个小时，语冰发现根本都没有人看她们，也没有人管她们，更何况她俩都快退到过道去了。
　　看了看表，还要站一个小时，语冰忍不住了，“艾米，我往外站一点，你等下直接开溜，回更衣室换衣服。”

　　“真的？那你呢？”艾米站得都有点昏昏欲睡了，此时一听语冰的话，喜出望外。

　　“废话，我等你走了再走。不过，你换好衣服先出公司，在一楼的咖啡馆等我。我随后到。”语冰怕两个人一起从公司出去容易被抓。

　　“好，那我先走了。”

　　艾米慢慢地蹭到边上，随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二十分钟后，语冰估计艾米可能已经出了公司，看了一下四周没人注意，她也偷偷地走了。

　　回到更衣室，里边空无一人，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走到化妆台面前，先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再对着镜子扯掉假睫毛。本来还打算坐着歇会的，一想到艾米还在外边可能眼巴巴地等着她，还是算了，赶紧把衣服换了去。

　　衣服叠着放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语冰走过去的时候背对着门。突然，后边传来门反锁的声音，她本能地回过头。

　　笃于时站在门后，脸上的光随天花板上的灯明暗不定。

　　换衣间空间本就不大，他慢慢地走过来，语冰有点仓促地后退了几步，她还光着脚。

　　“这是女更衣室。等下会有其他人进来的。”语冰很镇定。她有想过这一刻，但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地方。

　　“你怕什么？”笃于时嘴角扯了一下，表示不屑。

　　语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面前人高大的阴影之下，心里却有微弱的声音喊着一定不能怯懦，她笑了笑，“我有什么好怕的，毕竟我们都是老相识了。”

　　“呵，老相识………应该是老相好吧。”他嘴角的弧度扯得更高。

　　语冰突然就觉得这种话题再继续下去也没意义，“我朋友在外边等着我……”话音刚落，笃于时突然更往前了一步，语冰有点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后边是高高的桌子，她刚好踉跄地坐了上去，笃于时却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他的手掌有力而温暖，紧紧地箍在她的腰际，令她动弹不得。而他掌心的温度更是滚烫，几乎要透过布料，将她的皮肤都给灼痛了。

　　“笃于时你干嘛，放开我。”语冰心里又慌又急，年少时曾一起荒度的时光此刻又涌上心头。

　　“夏语冰你装什么，”笃于时轻轻地靠近她的耳朵，仿佛在说悄悄话，“以前在床上的时候，你不也喜欢搂着我的腰？”

　　“笃于时！”语冰有点艰难地开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行吗？”

　　“也对，夏语冰你现在还是倒挺有能耐的，已经跟男朋友同居那么久了了，都还要在下雨的街上表演场爱情剧是吧。”笃于时轻描淡写地说，眼睛却仿佛有克制不住的怒气。

　　“那天晚上果然是你，”语冰有点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车速要是再快点会有什么后果！你恨我可以，但他是无辜的。”

　　“我真后悔我开得没有再快点。”

　　跟这种人没法讲道理，她想了想，拿捏住他的弱点，“笃于时你大半夜地跟踪我什么意思？该不会对我还放不下吧。”

　　笃于时嗤笑了一下，语气仍然是冷清的，“我们还有点帐没算呢，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我没欠你什么。”

　　“我就是现在没想好，”笃于时声音低沉，“到底要‘回报’你什么，才能跟你当初给我的一样疼……”

　　艾米都在下边等到望眼欲穿了，才看到语冰走过来的身影，“我都以为你又被抓回去了呢。”

　　“没有，中间出了点事情耽搁了。”语冰笑了笑，心里却思绪万千。任何事情有因有果，她却做不到善始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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