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第三十章
　　1999·15th
　　青龙中学高二年级的办公室是独立一间存在竹林中的，夕阳已经落下去，只剩初夏的晚风在竹梢上轻荡。蒋慈溪透过窗玻璃将晚霞落在竹梢上的最后余光看进眼里，努力没心没肺地想着这景色真好看，手上的香烟袅袅，却是一口也没抽进嘴里。
　　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呢？蒋慈溪自己也不晓得怎样形容了。宝贝的女学生说喜欢自己，分得清清楚楚，理得明明白白，蒋慈溪作为听者，如若对象不是自己，早已经被这份喜欢给打动了，光明磊落又大方得体呢！自己作为一个完全成年人，对着宝贝的男学生心动不已，像个青春期被荷尔蒙冲撞得一塌糊涂的臭小子。你爱我，我爱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情节怎么就全让蒋老师给摊上了？！
　　蒋慈溪对着窗外忽然地扯动了嘴角，是笑，笑得无奈又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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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语晚自习是最受欢迎的晚自习之一，俗称英文流行歌曲飙歌大会。教英语的老爷子总是面含微笑的听着同学们唱各种baby，love，kiss me ，这些肉麻情歌在老爷子的面前全都不过尔尔，老爷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杜西韧听见前面三人开始对对歌词，撇过头看了看袁春晓空荡荡的位子，莫名的开始担心这个人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了都还没有来上晚自习。正想着，袁春晓从教室后门进来了。就杜西韧看来，袁春晓今天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起身离开位子，伸手拉住袁春晓的，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的位子坐下。
　　“你怎么啦？”杜西韧伸手在袁春晓面前晃晃，询问的目光看过去。
　　袁春晓抬手撑住额头，目光避开杜西韧的，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杜西韧，我要和你调位子。”
　　杜西韧赶紧起身，袁春晓进去坐在了靠窗边的座位上。
　　“你怎么啦？”杜西韧又问了一次，这回说了更是低头寻找袁春晓的目光，可袁春晓始终低着头，杜西韧也不晓得怎么办了，便陪着袁春晓沉默着。
　　前桌三人中的一个回过头来指着一个单词找袁春晓，杜西韧抬抬下巴把人家挡了，“不会查词典啊，春晓是你免费词典哦！”
　　那家伙对着杜西韧做个鬼脸，酸溜溜地说：“行行行，班长是你家的。”
　　这话一出来，袁春晓抬了头，没什么生气的声音说：“别乱讲。拿过来我看。”
　　杜西韧看着她二人交流单词的读法和意义，心里有点不舒服。待到那人回头了，杜西韧嘀咕道：“不想搭理人就别勉强。”
　　袁春晓看他一眼，苦笑着说：“还不是你……”
　　“管我什么事？！”杜西韧就不明白了，“我还帮你挡了的。”
　　“就是你。”袁春晓言之凿凿道：“都是你。”
　　“都……”杜西韧在袁春晓的话里听出了重点，觉得有门了，便点点头，说：“行行行，都是我。”
　　袁春晓看他一脸不明白却又担下了所有责任的样子，叹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我去跟蒋老师告白了……”
　　杜西韧确信自己一个字儿都没听错，猛地站了起来。
　　袁春晓没想到这话能把杜西韧吓得站起来，又看见好几个人回头看过来了，一把抓住杜西韧的手把他拽下来坐着。
　　“你怎么想的呀？”杜西韧太受刺激，嘴巴里只能傻乎乎的问出这句来。
　　“没怎么想啊……”袁春晓瞧见杜西韧的傻样随口回了这一句。
　　“他……”杜西韧问出一个字心里就笃定蒋慈溪肯定是拒绝的，自己这样直接的问过去不是又戳痛袁春晓了吗，却又不知道怎么硬转话题。
　　倒是袁春晓故作潇洒态地说：“他当然是拒绝了，那还用问……”
　　“他是老师嘛。”杜西韧挠挠头，这种话题怎么谈论？一早知道袁春晓喜欢蒋慈溪就是没结果的，大家铁哥们，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替她忧伤，你喜欢谁不好，喜欢自己的老师。
　　“杜西韧，你的认识能不能深刻一点？”袁春晓有点快被杜西韧说出来的话给气笑了，自己刚刚失恋啊，铁哥们你给的理由是不是太看不起“爱情”这个玩意儿了，“人家蒋老师都没有拿这个理由敷衍我呢，你在这儿给我上这么肤浅的膏药，你是想我止血还是血崩而亡呢？”
　　“我当然是想你别那么伤心……吖，袁春晓，你说我肤浅？”杜西韧就不服气了，“你个死丫头这么有违人伦的事情让我知道了都没有说你半句，还努力帮你制造机会，回过头你说我肤浅？”
　　“噗哈哈……”袁春晓终于被杜西韧给气笑了，“有违人伦你个鬼哦！”
　　杜西韧想了想，老师跟学生的确有点算不上有违人伦，大不了惊世骇俗了点。
　　“那……那你还好吗？”杜西韧被袁春晓那怪怪的笑吓到了，小心用词问了问。
　　“你不问我他都说了什么？”袁春晓面上真是再笑不出来了，心里确实是苦着呢，不痛快倾吐一番恐怕自己包爆炸掉啊。
　　“叫你好好学习呗……”杜西韧说完之后看着袁春晓和她不约而同说了一句“肤浅”。
　　袁春晓这次是真心的笑了，比方才好看的多。
　　“你要说，我就听。”杜西韧看见了她有些许好面色了，淡淡的说这一句。
　　袁春晓听了眼睛上泛了雾气，一方面是因为被蒋慈溪拒绝了的心痛，另一方面是因为杜西韧的贴心。
　　杜西韧低头从抽屉里拿出纸，递给袁春晓。
　　“我去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想起来真可笑……”袁春晓没要杜西韧递过来的纸，低着头一字一字说着：“我在他面前夸夸其谈，我手心里有汗，我害怕我说的不好，说得不能让他明白，可他就那样听着，很认真的听着，和我对视着，我知道他是在听的，没有一点儿分心的听着……”
　　杜西韧听着袁春晓的话，脑子里能想出蒋慈溪的模样来。
　　“我甚至准备了和他辩论一场，要他相信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他，不，是爱他……”
　　“喜欢和爱不一样？”杜西韧觉察到自己打断了袁春晓的倾述已经迟了，他傻乎乎的问话已经说出口了。
　　“当然不一样了……”袁春晓抬头看了杜西韧一眼，低头揪着自己的手指头说：“喜欢是可以释怀的，爱是不能释怀，永远都不能……”
　　到这儿，袁春晓的话显然不再是说给杜西韧听得了，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杜西韧对这话有些听不懂了，可脑子里却像在做阅读题一样努力的分析袁春晓所说的话的意思……想不出个明白的结果来，模模糊糊的想起语文老师讲陆游的那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老师说陆游那时候都七十二了，重游沈园想着唐婉写了这句，写的时候一定是白发苍苍且泣不成声的。这是不是不能释怀，时间和衰老都不能让他释怀的就是爱……所以，爱这个词表达的情感比喜欢更加深刻是不是应该这样理解？
　　“春晓，再试一次。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后……等我们都是成年人，长点岁数，让他们承认是个稳重的人的时候。”杜西韧觉得如果是“爱”，那就不要放弃，隔四十年再写诗的时候陆游心里肯定是后悔多过心痛的。
　　袁春晓摇摇头，擤了擤鼻子说：“这就是他最可恶的地方……他从没说我年纪小，从没说我不稳重，他说……他说我不是那个人，他的心知道我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又是谁啊？”杜西韧头痛，这是什么哑谜？
　　“那个人啊……他喜欢的那个人啊……”袁春晓喃喃地跟杜西韧解释。
　　“那他喜欢的人是谁？”杜西韧觉得蒋老师没谈恋爱啊，自己跟着他吃，跟着他睡，没发现有个谁啊？！
　　“我不知道……”袁春晓条件反射回了话立刻就发现自己和和杜西韧说得都不是同一个频道上的话了，赶紧认真跟他解释说：“他的意思是我不是他会喜欢的人，把我排除了。”
　　“可他也没有爱的人啊，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那是他在这件事上宁缺毋滥。”
　　“我这儿空着，你来了，不是你，请你走开，宁缺毋滥是这个意思？”
　　“嗯。”
　　“那春晓，挺好啊，还空着呢，他要什么样儿的，我们再去就好了啊……”
　　“杜西韧，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袁春晓哭着笑了出来，“你以为买菜呢……”
　　杜西韧捏着纸巾给袁春晓擦眼泪，“要是买菜就好了，我把菜钱都给你准备好。”
　　“……”袁春晓觉得自己就应该到厕所里哭去，不应该跟杜西韧说，他什么都不懂，他家里还乱七八糟的呢……想到这儿，袁春晓伸手拿了杜西韧手里的纸巾，擦擦自己的眼泪说：“我好受多了。”
　　杜西韧听了这话不大相信，“真的？！”
　　“真的。”袁春晓点点头。
　　杜西韧一看她就知道在逞强，摇摇头说：“别停，咱们再讨论讨论什么是爱，什么是爱情……”
　　“爱情是卑微到尘埃里再开出花来，爱情是注定在一起又注定不能在一起，爱情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爱情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爱情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爱情是大脑神经回路中的一种电信号的传递，是生命的构成，科学无法探究清楚的超级神秘的构成……够了没？”袁春晓噼里啪啦背了一顿书。
　　杜西韧觉得好了，这是真好了，对她竖着大拇指点点头。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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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慈溪在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来教室查纪律。他没有进教室，在教室外面瞅了瞅便和其他两个同样来查纪律的班主任聊上了天。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又各自去了班上。蒋慈溪没进教室，就站在教室外面。他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见到他打招呼然后说再见。蒋慈溪看见了袁春晓，她应该是看见了自己在后门处，便直接从前门走了。回过头来，杜西韧悄无声息的站在蒋慈溪身后，吓得他退了半步。
　　“嘿嘿……蒋老师。”杜西韧看见蒋慈溪被自己吓到，笑出声来。
　　蒋慈溪站定了说：“杜西韧同学，老师还是想多活两年的，不要这样吓我，对身体不好。”
　　“不会不会，你身体好得很，长命百岁。”杜西韧厚脸皮继续说道：“你心理素质也很好，出什么大事儿，你都很淡定。”
　　最后那三个字杜西韧说得一字一顿，蒋慈溪听出些言外之音来，却是不打算跟他纠结这个问题，说：“你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就那样儿。跟我爸也没什么话说，反正他不犯我我不犯他。”
　　“也好。”蒋慈溪听了点点头，完了转身要走，被杜西韧挽住了手臂，“又怎么啦？”
　　“你……你要找什么样的对象啊？”杜西韧问得很认真。
　　蒋慈溪估计他是跟袁春晓聊过了，他俩毕竟关系铁，真正的青梅竹马，装着板脸的样子对他说：“你一个大马猴子，不要关心这种问题了，越关心越乱，我还是觉得你之前的态度好，懂得叫春晓迷途知返。今天这个样子就犯糊涂了啊！”
　　杜西韧却不管，死皮赖脸继续追问蒋哥哥你要找什么样的对象，蒋慈溪挑着眉毛说：“七仙女儿。”
　　“好高骛远。”杜西韧痛心疾首地对蒋慈溪说道，顺便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大白兔放到蒋慈溪手里，继续刚才的调调说：“小蒋啊，人要务实，什么七仙女儿，对你好的就行，别太挑，万一挑翻山了，孤独终老怎么办？”
　　蒋慈溪抬腿踢人了，被踢的抱着腿笑着跑掉。蒋慈溪看着手里的几颗大白兔，嘴里就回味出大白兔甜腻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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