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这段日子以来，沈孟白越来越信任我，也越来越多地和我聊起公司的事情，大多是一些不能和别人说的烦恼。说到底，沈孟白比我还孤独，我至少还有叶小舟和宋家齐。而沈孟白？这世上怕是只有他妈妈才是真心爱他的。他的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大哥沈燕青成天和他作对，大姐沈韵红只知道向他索要好处。而我？我与沈孟白同舟共济，可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下船。
　　转型之初最大的烦恼是缺人，沈孟白说：“这些生意不比我们以前做的，大多数人都不在行。以前得力的那几个，也就周小鱼人聪明上手快，派得上用场。康宁就别提了，脑子里都是稻草。王超琐碎的事情还行，大事上就拿不了主意，做事又老派。只得按照正规途径在外面招了经理人，可是毕竟不放心，好些事还得我盯着。”

　　我揉开沈孟白拧在一起的眉头：“眉头皱得这么紧，一定是沈燕青又找你麻烦吧。”
　　沈孟白哂笑：“他也就那几下，翻来覆去地用，不过就是联合几个腐朽的老头子。我提几个议案，他们就说我的这个提议不好，那个提议行不通，一点新意都没有。我正把一部分资金转到传统行业，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我，一步没走好，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说这条路不通。”
　　我不解地问他：“公司现在转做传统生意的那块不是做的很好么？沈燕青是个喜欢钱的人，为什么总是要反对挣钱的营生？”
　　沈家以前的生意除了毒品、军火和假～钞外，还有一部分是可以放在明处的生意，电影、赌博、酒店和娱乐行业。投资电影和赌博尤其重要，是他们洗钱的一个重要途径。现在除了赌博、酒店和娱乐行业这几个生意不变，又买下了一家电影公司，并且逐步买了一些传统制造企业和高科技公司的股份。这些步骤慢慢走下来，虽然比沈孟白预期的慢，却也走得很稳。
　　沈孟白不屑地冷笑几声：“传统行业风险小，可是利润也小。这是一个新的行业，有很多东西要学，要重新建立关系网。反对的那几个都是老家伙，成天想的只是怎么保住他们的地位。新的生意他们做不来，就怕别人夺了他们的权。至于沈燕青......”他轻笑一声：“首先，质疑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其次，他在害怕。他一直想证明自己比我强，他怕他做不来，更不希望我做得来。”
　　“既然不是这个，那你怎么总是有心事的样子？”
　　沈孟白的眉头渐渐皱在一起，形成几道山川。我不知道他的眉心是不是一直有这个川字，从我认真看他的时候就在那儿了。我用力揉了揉他的眉心嗔怪他：“我才揉开的，又皱起来了。”
　　“我只是......只是......”他的眉头又皱在一起，见我不满地看着他，笑了笑展开：“我只是心里有个隐隐的念头，只是疑惑，连怀疑都算不上......你也知道，我们在那里面有些关系，上面、院里、局里。有时候会失去一些关系，有时候会有一些新关系，这都是正常的事。最近我整理了一下这个资料，发现最近几年我们失去了几个比较重要的关系。原因与我们无关，而是他们其他的事情犯了，或者是贪污受贿，或者是丑闻......或许是我多疑了，可是我心里总是隐隐地觉得不对，我不觉得这是偶然。不过这也更坚定了我改换门庭的决心。”
　　我取笑他：“你每天想这么多事，还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很容易变老的。”
　　沈孟白玩笑道：“真的嫌我老了？”
　　“才没有，”我摇摇头，埋在他肩头柔声道：“你到七十岁，八十岁还能背得动我呢。”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微微停滞，气息有些紊乱，将我拥得更紧。
　　没有人教过我对与错，我也不懂为什么做对的事情会让人们心情平静，而做错的事情会让人心生内疚。这些我都没有。我只有一个准则，做对我有利的事情。我必须爱沈孟白，因为我承受不起不爱他的代价。我这样全身心地爱他，甚至骗过了自己。
　　我其实并不懂感情，爱自己心爱的人是我对感情的全部认知。我以为世间的爱情都是充满希望，期待幸福的，就像我现在的等待一样。可是当我被无望却难以忘却的爱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时候，我才体会到，原来美好的爱情就像天边的晚霞般易散，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黑夜，一夜一夜蚀骨般痛，如我之爱情，如沈孟白之爱情。

　　沈孟白隐隐的担心终于在一个案件后变成了行动上的怀疑。那是州长召妓的性丑闻。单个事件本身并不足以造成效应，如果没有后面引发的一连串事件。在后续事件中，几个政府的官员和议员也被牵扯进来，后来甚至挖出一个高级卖春集团。
　　这件事很轰动，报纸和新闻一连播报了几个星期，而每天似乎都会有一些新消息被挖掘出来。从州长和那几个官员的生平简历，高级妓～女们照片、家庭出身和背景学历，到皮条客的生平事迹，全部都在电视上呈现，全然是一场活生生正在上演的戏剧。
　　沈孟白原本就是个多疑的人，这件事让他对身边的人都有了疑心。这个卖春集团的幕后主使人就是他，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掌控这些关系。知道这些内～幕的人并不多，最多不超过十人。
　　沈孟白带着几个不可能接触到公司秘密的打手下属，亲自去“询问”交涉过案件的记者和检察官。终于查出有几个记者收到过秘密线报，最关键的收获来自检察官，经办州长案件的检察官。那个检察官说证据是FBI探员给他的。沈孟白和为首的探员“谈话”之后，那人承认有人交给过他证据。这很好理解，记者们只需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够了，而要定罪则需要有确凿的证据。这些证据不容有失，必须亲手交过去。
　　那个线人很聪明，或者按沈孟白的话是很狡猾。每次他都是快递给探员一场当天的球票，在数万人的喧嚣球场把证据交给他。据探员说，他每次都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穿着球队发烧友的连帽衫，而球场有一大半的男性都是这个打扮。他留着络腮胡子，所以看不清他的长相。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是个男性，身高六尺三、四，深色头发，也许是青年也许是中年。探员说那人很有经验，他也曾派人跟踪过他，不过被他甩脱了，事后还收到他的威胁。

　　沈孟白整理思路的时候对我说过他的怀疑。他主要怀疑王超、康宁和周小鱼这三个人，因为有些资料只有这三个人才知道。但是也不排除底下人设法偷窃了这些资料。
　　王超这个人最谨慎也最稳重，办事牢靠，口风很紧，又在沈家做了二十多年，看上去最忠心耿耿，也最不可能是奸细。可是同时，他城府很深，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奸细往往就是这样的，你以为最不可能的一个人偏偏就是奸细。可是他年纪大了些，而且没那么高，不过不排除他可以指派别人的可能。
　　至于康宁......这个人疑点最多，最有可能是奸细，可是这些疑点有时候也可能变成他不是奸细的证据。他这个人缺点最多，贪财、贪权、贪色，所以他很有可能为这些利益驱使或者被别人所利用而背叛。而且前段时间他办事不力，受了点惩罚，或许他心中不满，起了异心。可是沈孟白念在他微末时跟随有功，待他不薄，以他的能力，在别处别想有这个待遇。他应该没有理由背叛沈孟白。同时他又很怕死，也不敢背叛他，除非他受到了更大的利诱或威胁。
　　周小鱼这个人......他最能干也很肯干，办事很牢靠，好像从来没有办砸过什么事情。他这个人非常矛盾。他身上有其他人都不具备的阳光和正气，有原则，从不伤及无辜，丝毫不像在道上混的人，可能因为他曾经是个军人。不过他行事干脆狠辣，该下手的时候从不迟疑，这点连康宁都不如。难得的是对兄弟讲义气，比康宁和王超都要强。他跟随沈孟白才三年多，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可真不少。他是一个和谐的矛盾体，因此更难以捉摸。他这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缺点，这也是他最大的疑点。他似乎没什么追求，不像康宁，什么都想要，连王超都喜欢钱呢。
　　分析到这里的时候，沈孟白停了下来，嘴角浮起一个古怪的笑。他告诉我：“周小鱼有一点和你很像，都喜欢存钱。有钱都不花，存起来放在银行......说的是等他存够了钱就回家乡去娶他心爱的姑娘。”
　　我隐约猜到周小鱼为什么把钱存起来不花。他不是要回家乡娶心爱的姑娘，他是嫌这些钱不干净。我这一愣神，差点错过沈孟白的话，他嘴角吟着笑，玩味地看着我：“你呢？你存钱为的什么？”
　　“我......”我忽然被他问住了，张口结舌，过了一会儿才黯然叹息：“我是等你哪一天不要我了我也不怕，至少我还有好多钱，可以活得好好的。”
　　沈孟白沉默许久，将我搂到怀中：“傻瓜，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我答应你，我不会出事的。我们现在不是在一点点地转型么，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我默然不语。这一刻，我忽然开始为他担心。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希望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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