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似锦

　　暮色将至，隆冬时节的疾风刮过，刮得廊檐下风铃叮当作响，像是玉器落在地上的声音，有什么在被毁灭。
　　靖德王妃不在自己住的院子，却在偏厅会见客人。这个客人正是刚被招安的蛮达。两人讲话声音很小，没人能听得清。只见王妃巧笑倩兮，蛮达脸上则现出汉子少有的羞涩，很显然，他被眼前的女人迷住了。
　　王妃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因为出身贵族，自有一种大气风范，这是寻常女子所不能比的。再加上她特别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成熟中散发一种纯情韵味，的确能让男人神魂颠倒。
　　当然这一优势，仅现于陌生男人的面前。作为王妃的丈夫，靖德王爷很清楚王妃私底下其实是一个善妒而心胸狭窄的悍妇，他是顶天立地建功立业的男人，而且是柔然的当家主人，不想整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便不再同王妃亲近。
　　及至唯一的儿子意外身亡，两人的感情也彻底淡下来。当然人前的恩爱还是要装的，以免外界无端猜测。
　　靖德王妃嫁给王爷之前，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被父母拆散。她性子又傲，见王爷不理自己，索性整日和那些贵妇吃茶聚会，将时间排得很满，过得倒也充实。
　　只是靖德王妃偶尔发现的一个秘密打破了这份貌合神离的默契，王妃发现王爷居然和齐国的一个小姐勾搭上，并有了一个私生女。被背叛的感觉深深地刺痛了她，她愈发痛恨当年与王爷的这一场政治联姻，也痛恨那个夺走她丈夫的女人。谁曾想，那个女人没多久就自杀了，而私生女被接到学士服做起嫡女。王爷居然准备将她扶上太子妃之位，从而捞到好处。
　　人算不如天算，云锦柔然身份被发现，并且被没入宫廷做人质。
　　靖德王妃没有了儿子，她害怕这个自己痛恨的女子回到柔然，享受她儿子曾经拥有的一切，便派人暗杀。谁知，齐国太子出手，破坏了她的计划，幸好顾及柔然面子，没有将这件事搅得人尽皆知。
　　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如今王爷身死，靖德王妃想着怎么也得阻止云锦回到柔然，便同蛮达商量对策。她不会傻到找王爷的衷心旧部，只有蛮达这个刚被招安的人，还存着那么点异心，她就以他为突破口。
　　与此同时，齐国朝堂上也掀起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吵架者分为两派，主张放云锦回柔然的，和主张杀掉云锦的。
　　主张放云锦回柔然的，认为靖德王爷在柔然人心中威望很高，让她女儿继承他的位子，可以收拢散涣的人心，免得那些蛮人又趁乱出来打家劫舍，给齐国百姓带来灾难。主张杀掉云锦的大臣则认为，现在是侵占柔然的大好时机，靖德王爷和他女儿都死了，关于谁继承王位，势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齐国可以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两队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皇上听来，都好像有点道理，便有些举棋不定。一时间，朝堂乱得跟菜市场似的，皇上一个头快有两个大，宣布先退朝，容后再议。
　　皇上知道这件事要尽早做决定，否则夜长梦多易生意外。换下朝服，就召集一些心腹大臣进暖阁，其中包括萧殊和萧允。
　　萧殊和萧允都反对杀云锦，奈何大臣们一致认为杀掉云锦侵占柔然才是正确选择，而皇上也偏向于后者。
　　“皇上，云锦是柔然的公主，杀之会引起民愤的。”萧殊不似往常的从容，着急道。
　　皇上眯了眼睛不说话，眼睛却看着另一个人——主张杀云锦，吞柔然的提督玉粟。
　　玉粟会意，迈着大步走出座位：“臣认为这是吞并柔然的大好时机，皇上万不可犹豫。”
　　萧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到皇上眼中渐渐浮现冷意，便放弃了。
　　萧殊还要说什么，一旁的李明用眼神制止了他。傻瓜都能看出皇上的决定了，这个时候还去反驳，这不是自讨无趣么？
　　萧殊无奈地看着皇上站起，对众位大臣挥挥手，就往座后去了。他无力地垂下了手，后背爬满冷汗。
　　傍晚时分，天上又飘起鹅毛大雪，地面一切污秽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看似洁白无瑕。云锦歪在罗汉榻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看书，盆中的炭火在噼啪地烧着，房间里暖意融融。她只穿了件银纱软坎肩，额头上仍要冒出细汗来，嗓子也觉得很干燥，便要小翠给泡一壶茶水来。
　　小翠听命出去了。
　　这时，门帘轻响，冷风灌入，一个眼生的丫头走了进来。
　　云锦眼睛里充满防备，她实在厌倦了深宫内苑的明争暗斗，这种步步小心的日子简直要逼得她神经衰弱。
　　“你怎么进来的？”她有些没好气地问道，指不定又是淑妃派来暗算她的人，她没给打出去就出错了，还能好言好语？
　　“云郡主。”丫头小声说道，表情沉重，“最近齐国的天要变了，太子殿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当心身体。”
　　纵然萧殊再怎么冲动，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出现在蘅芷苑，所以只能派了个眼生得丫头过来传话。
　　云锦听说这话，心咯噔了下，变天了？她一下就听懂了这句话的深意，看来靖德王爷的死注定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萧殊遣了人来如此隐晦地交代，只怕局势对她不利，能让萧殊如此束手束脚的，也只有皇上了，云锦后背一阵发凉，难道皇上要杀自己？
　　这有可能！
　　云锦作为靖德王爷唯一的女儿，是可以继承王位的，但如果自己死了，王位悬空，各部落就会为了王位厮杀，柔然内部极易分崩离析，齐国就可左手渔翁之利。好一记妙招！
　　萧殊冒着风险来告之自己这一切，只能让自己死得明白，根本没有别的用啊。这深宫内苑，守卫森严，她能逃出去么？就算逃出去，这齐国的轻骑，分分钟就能追到自己。她有些颓丧，老天待云锦真的太薄了，死爹死娘还不够，还要把她逼到生死绝路。
　　萧殊派来的丫头走后没多久，小翠提了壶热茶进来，嘴里还喜滋滋地说着：“小姐，看我给你弄来什么？梅花雪饮！”她指的是将梅花瓣上的雪水煮沸去渣滓而过滤出的纯水，泡上上好龙井，然后再添点牛奶而调制成的茶。香而不腻，入口绵软，少了茶水原有的涩。
　　云锦连头都没抬，只是怔怔望着地面出神。
　　小翠莫名其妙，将茶水倒在描金杯盏里，递给云锦。云锦接过，又轻轻放在榻旁的小桌上，瓷器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虽轻微，但在她听来是如此刺耳。
　　“小姐，怎么了？”小翠再大神经，也知道大事不好了。
　　云锦抬头，难过地看着她：“小翠，我又要连累你了，对不起。”
　　小翠心中一紧：“小姐，到底什么事，你快说啊，我都快急死了。”
　　云锦指了指窗外，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潜逃回齐国吧！”
　　“潜......潜逃？”小翠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她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杀我们么？”
　　云锦点点头，声若蚊呐道：“要杀我们的是......皇上。”
　　小翠惊得跌坐在地上：“死定了......”皇上居然要杀她们，前几天他还邀请云锦一起进食晚膳，怎么如今心血来潮就要举起屠刀呢？果然帝王心难测呀。皇上一旦起了杀心，她和小姐不就是案板上的肉，等着被宰吗？
　　小翠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哑着声音说道：“小姐，我们怎么逃回柔然呀？”她是土生土长的齐国人，从未想过背井离乡，但如今生命被威胁，去哪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命。
　　说实话，云锦也不知道该怎么逃回去，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突然她想到了一个点子，便将嘴巴凑到小翠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小翠紧绷的脸稍微放松了些，旋即又绷紧，一脸将信将疑：“这个方法可行么？”
　　“我也不知道，应该可行吧！”云锦撇撇嘴说道，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小翠也没有别的方法，只能点点头：“小姐，都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主仆二人商量到很晚才睡，前前后后将计划捋了好几遍，确保万无一失才作罢。
　　翌日日出东方，橘黄色的朝霞如金子般洒满雪白的大地。蘅芷苑四周还有些静谧，和小翠一同伺候云锦的丫鬟来到洒金纱帐前，说道：“郡主该起床了，别耽误了给瑜贵妃请安。”
　　纱帐里面没人吭声。
　　丫鬟又催促了一遍，纱帐里还是一点人声都没有。
　　丫鬟以为云锦早起来了，便撩开纱帐，准备收拾床铺。只见云锦穿了身睡衣，脸朝下趴着，睡得正香，一段雪臂搭在锦被外面。
　　“郡主，该起床了。”丫鬟有些生气，她是瑜贵妃派来伺候云锦的。时辰到了，云锦还睡得如此死，这不是把她放在眼里吗？不把她放在眼里，不就是不把瑜贵妃放在眼里吗？
　　云锦慵懒地翻了个身，将如藕段的胳膊向上竖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丫鬟却“啊”地一声，向后猛退，就如见了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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