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

　　几人在客房休憩了一夜，天明就启了程。
　　梅凌岱送到了青州城外，方媮依依不舍回了家。
　　梅凌垄与陈璞打听了花矜的行踪，倒是容易。方十七站在赌坊面前犹豫不决，不多时似乎心一横道，“三郎。我不回去了。回去又得犯那赌瘾。不如一同去寻些乐子。”
　　花矜行踪不难找，不出半日就有几个丐帮弟子带着消息来讨赏钱了。
　　梅凌垄双倍付了，见兄长仍在，垂首思索片刻道，“二郎欲去向何处？”
　　梅凌岱久不在江湖走动，实则并不愿趟这次浑水，又想三郎不过是去找个故人，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顶多不过是遍寻不得，或是寻得人又不肯回来。他自己也有年幼之时，十分烦人管教太多。便自知道，“三郎自己小心。二郎不如就于林中相候。二郎近日不愿多走动。到时林外吹长短哨各三声，二一相间为信。”
　　“记下了。”梅凌垄应下，却要了梅凌岱惯骑的马惯用的鞭，又将一木制的小匣子递给了他，“二郎可用于防身。下回送二郎更好的。”他手艺精巧，心思灵慧，所制机括均为上品，却只说是不得已而为，也并未在江湖上有甚名号，又一直乐于将本该藏匿之物示人。倒是少有人重视。
　　梅凌岱见幼弟献宝，哪里管这有用无用，好看不好看，当仁不让就纳入了怀中，“三郎费心了。”
　　“二郎不问这怎么用？”
　　“似是仿自蜀地唐门之物。”
　　“嗯。没那么狠毒。针是多了些，针上没淬毒。淬的麻药。二郎即使指尖不算灵便也不易误伤他人。”机括可置于指尖，亦可环于腕上。他低头凝神将那处机括如何安放，如何发出指出了，忍不住又捏着他环曲向掌心的小指道，“二郎倒是不需要这些。不过哄着三郎高兴。”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梅凌岱知晓自己久居林中，来往也无非是订酒求酒之人，人数并不算多，仇家更是谈不上几个，哪里需要这样的东西防身。他只是心想东西是三郎给的，就是块石头是块木头疙瘩也得高高兴兴收下，视作珍宝。
　　梅凌垄见他目光温和，如少时一样足以依靠，行至嘴边话语微顿，只道，“二郎。保重。”之后翻身上马，招呼方十七一同扬长而去。
　　陈璞见梅凌岱仍望着去向便径自上了马，纵出数十步方见他展步追了过来，立时束了马，只听他道，“替我护好三郎。”
　　陈璞应下，见他停步，直望着三郎身影远去，才回头慢慢的踱了回去，似不愿就此望着三郎远去却也知道离别势在必行，只得缓了脚步，任身后马匹渐行渐远。
　　陈璞追了片刻，方十七早就行远了，却见梅凌垄马行渐缓，他只在马上坐着，扬鞭又落，一声不吭渐至踱步。
　　便也是，花璁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陈璞见状追上前去，他登时抬了头，束了马道，“二郎是让你替了他？”
　　“嗯。”陈璞见他似有些心不在焉，一并牵了他的缰绳，并驾行了一程。梅凌垄才将缰绳又接至手中，勒紧行快了些，“原想和二郎好好话别。倒似没完没了。干脆就直接走了。反正这一生也不是没再见的机会了。”说着面上惆怅转了喜色，目光清明，坐直身又道，“六郎。你猜这花四郎。找来容易不容易。”
　　“不会很容易。也不会很难。”
　　“六郎也爱卖关子。”
　　“容易的不用找就回来了，难的七娘也不会让你去。肯定是有些为难又不算很为难。就算不成，也不会有太多大碍。”
　　“六郎还是不讨喜。”虽说这样，他却不见气恼，回首望了一眼来时路笑道，“应承这事，一面也是因为想见四郎。顺便为之。记得六郎似乎并不喜欢花四。”
　　“三郎喜欢就行。”
　　陈璞曾言花四正邪难辨，心性倒似质朴，从心而发，单论自己之喜好，而不言世间之或赞或谤。
　　“听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梅凌垄笑道，“六郎。人有百样。我也未必就如了旁人的意呀。喜不喜欢，说出来也不打紧，藏头露尾才不好。”
　　“我不喜欢。三郎喜欢就行了。但花四郎邪性，深交易误入歧途。”
　　“六郎这话你都说过两遍了。”梅凌垄微微虚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见四郎之前就走在正路上。六郎。我说不定会做错事。”
　　陈璞不答。
　　这几天他总拿错事放在嘴边，陈璞就是再笨也知道他心中有结所在。
　　只见梅凌垄顿了片刻，低声又笑道，“不对。是我一定会做错事。六郎。你要不现在就别理我了。”
　　“你既然知道是会做错事。为什么不把事情做对了？”陈璞叹息道，“三郎。家中大小事都可以容让。江湖上却不是。”
　　“做不对了。六郎。”梅凌垄抬眼笑道，“早就做不对了。你有法子续了二郎手筋不成？”
　　陈璞不言。
　　梅凌垄眉间痛色收了，“六郎。我非针对于你。覆水难收。”
　　“你做什么，我的职责只是护着你。你做对，我护。错了也是。”陈璞话不甚多，能说出这些实属不易。
　　梅凌垄闻言低声笑道，“六郎。你以后一定会有很多朋友。我却不会。”
　　“这么没底气？”
　　“我又不是傻子。”梅凌垄笑道，“六郎性子好。为人仗义。武功也不差。相貌不差。江湖广大，自然乐于相交的会多。世间喜爱乖僻难缠的人就没几个。”
　　“我看那颜家的小子就巴着你不肯走。”
　　“那是巧了。蚂蚁总会对让他从水中攀爬的草枝感激。这不是交友。不算。”
　　“十七郎？”
　　“可算。”
　　“花四郎？”
　　“未必。”
　　陈璞闻言似有些恼道，“我？”
　　梅凌垄抬眼笑道，“六郎就不止是朋友。”
　　陈璞闻言笑道，“真不易。”
　　——
　　花四所在，繁华之处，热闹之地，比之越州要富庶十倍。
　　众人入城，还未及落脚，见花街之上，行人驻足，临街楼阁，雕梁画栋，窗格之中，美人蒙纱，琴声悠扬。
　　这美人。
　　不是花矜又是谁？
　　梅凌垄只当自己眼花，低头见不远处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绮梦楼”，看装饰属青楼无疑。
　　抬头仍见还是花矜抚琴，却不知为何臂不见动却琴音绕梁。
　　梅凌垄转头对陈璞诧道，“六郎。那花四是儿郎无疑？”
　　“嗯。”陈璞也是头大如斗，扶额道，“可不怪我说花四郎邪性。”
　　方十七仰头痴了许久，不多时摇头晃脑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梅凌垄冷笑道，“十七郎万万不可求。这便是花四。郎。七娘之子。”
　　方十七面色微微变了变，叹道，“难怪这七娘不肯亲寻。怕是不忍亲视。”
　　陈璞闻言只颌首赞同，心道三郎可千万不能与此人深交，免得日后也妖邪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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