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有点矜持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顾茗还姓林的时候，他就讨厌车里的味道和坐车的感觉。大概因为记忆中与车有关的总是不断的奔波逃逸和隐藏，他趴在车窗上，透过着一块薄薄的玻璃观察着那个被父母称为“充满恶意”的世界，然而呵气成雾，伸手抹开那片乳白色的水汽时却想着抹开的是那块玻璃。

　　顾茗在心里迷迷糊糊的想，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久之前的事了？他抬手揉了揉痛得直跳的太阳穴，睁开了眼睛。
　　他安静的保持着躺着的姿势，鼻腔里是小时候每天都嗅着入睡的木头香味，眼睛里盯着万分熟悉的天花板——发灰的白色漆面，从墙角漫延出来的细小裂缝，还有一根飞镖，是他小时候用玩具手枪射上去的，结果房顶太高，竟然没人能帮他取下来，于是就被他当做勋章永久的留在了天花板上——看来萧颜七带着自己顺利混进了福利院，顾茗这样推测着，额头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到了正在凝视着自己的萧颜七……

　　……我……操！顾茗猛地从自己床上蹦起来，一跳三尺远，一直撤退到从床的另一边掉下去才冷静下来。

　　“阿茗？”从头顶处传来萧颜七疑惑的声音。
　　顾茗抹了一把脸，淡定的从地上爬起来解释道：“我没事，我只是刚起床就看到你受了点惊吓……”
　　“但是你从床上掉了下来……”萧颜七顶着顾茗凶恶的眼神改口：“饿了吗？要不要吃点饭？”
　　“有点饿，”顾茗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现在几点了？”
　　“傍晚该吃晚饭了。”
　　“啊？！”顾茗把嘴张成O型，“我睡这么久吗？”
　　“大概是坐车太累，出去吃点东西吧。”萧颜七提出了建议。
　　顾茗点点头，便掂着光脚丫去穿袜子和鞋。
　　穿戴妥当后，两人就出去了，因为正是饭点，偌大的院子里竟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倒是没受什么阻拦就出去了。

　　福利院所在的地方是本市比较偏的小县城，这里还保留着老旧的街道，老式风格的房屋，人群密集区周围排满了小摊，有卖小吃的，也有卖些小玩意的。
　　顾茗和萧颜七买了点吃的拿在手里就向附近的公园走去——公园还和以前一样没多大变化，所以顾茗十分轻易的就找到了当初和萧颜七第一次见面时那把长椅，他略有些激动的蹦跶过去，拿纸巾擦了擦就坐了上去，萧颜七随后也坐到他旁边。

　　“给，这个烤红薯好吃。”顾茗从油纸中拿出来一个烤的焦黄透着浓郁香气的红薯递给萧颜七，萧颜七笑了笑，赤手接了过来。
　　“……”顾茗手抽了抽，把准备拿起来的另一张油纸收了回去。

　　两人沉默无言的吃着手里热乎的红薯，吃了半天，顾茗才想起来此时此景他要发表一番感叹才应景啊！
　　于是顾茗放下红薯，轻咳一声。
　　萧颜七抬头一脸冷静的看着他：“怎么？嗓子不舒服吗？要不是去买点药？”
　　“……不。”顾茗强行镇静下来：“我是想说，十几年没来这里了啊。
　　“恩？”

　　萧颜七下意识发出疑惑的声音。

　　顾茗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怎，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
　　“不，你没有说错。”萧颜七摸了摸他的头，转移了话题：“确实是好久没来这里了。”
　　“没想到这里一点变化也没有，你看这个板凳上还有我刻得糖果呢！”顾茗有些不好意思的自爆童年损坏公物的黑历史。
　　萧颜七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右手一指，指向靠背一处比较隐蔽但是仔细看却又刻得很清晰的一个图案，线条歪歪扭扭，用力轻，形状正是一个糖果模样。
　　萧颜七略有些怀念的用指腹抚摸着那个小糖果，然而一抬头却看到顾茗诧异的表情。

　　“我，我没有刻在那里啊，我记得我只刻在了椅面上，因为那里最顺手……”

　　萧颜七的手指立刻如触电般缩回来，语气冷静的解释：“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可能这是别家小朋友随手刻下的吧。”
　　之后还没等顾茗有所反应，就收起手里的红薯，拉着顾茗往回走。顾茗满肚子的疑惑，但只见萧颜七回头冲他解释：“我突然想起来院长说要晚上和你聊聊天，今天白天你一直在睡觉没有和她说上话。”
　　“哦哦！”顾茗赶紧点点头，差点忘记了回来看望院长的一个重要目的，于是急忙加快步速，跟紧速度明显加快的萧颜七。但是往前走时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记忆中的长椅依旧如磐石般静静伫立在那里，仿佛经过十几年的风雨侵蚀，真的丝毫都没有改变一般。

　　两人匆匆赶回福利院，院子里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一些小朋友，他们刚吃完饭坐不住总是吵闹，就被叔叔阿姨放出来发泄精力，此时他们正在院子里兴奋的跑来跑去，刚吃过饭也不怕肚子痛。

　　顾茗和萧颜七刚踏入小朋友们的视野，就有一大片小矮个乌拉拉围过来，抬着头使劲向上盯着他俩的脸。

　　“大哥哥你终于醒了！”
　　“你身体真差啊！坐个车都能昏倒，看我！百病不侵！”
　　“一起来玩！！一起来玩！！”
　　………………

　　福利院里的小朋友大多见惯了来帮忙的志愿者，于是也把他们当成了那些人，不断地吵闹着要一起玩游戏。
　　萧颜七弯腰摸了摸其中一位小姑娘的头，冲顾茗说：“你先去和院长聊聊吧，我在这陪小朋友玩一玩。”
　　顾茗暗暗瞥了一眼被萧颜七摸头的小姑娘，心里咂摸着不是滋味，想了一会没想明白为什么不是滋味，于是就抛到脑后，转身去找院长了。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顾茗有些感慨，记得上次走在这条路上是去和院长道别住到了顾老头家，上大学这么久一直没回来看看，待会去见院长大概又会被骂成小兔崽子吧。

　　顾茗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院长办公室的木门，一股热流扑面而来，是壁炉燃烧着的火产生的温度。

　　“阿茗来了啊。”院长的声音从屋里幽幽的响起，顾茗赶紧走进去把门关上。办公室里，院长裹着薄毯窝在沙发上，手里不停地翻动一些文件，时不时退一下老花镜。
　　“哎，我来了，院长你在看什么呢？”顾茗赶紧凑过去。
　　院长摘下老花镜，抬眼瞅了瞅顾茗：“今天萧家先生带你来的时候你睡的像死了一样，我都没仔细看看你，胖了啊，顾老先生把你养的不错。”
　　“嘿嘿！”顾茗咧嘴笑了笑。
　　院长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在看咱院今年的账单，还有一些助养人提供的助养金。”
　　“哦，要我帮忙吗？”顾茗赶紧献殷勤。
　　院长“嗤”了一声：“你小子不给我老人家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边儿好好呆着去。”
　　“好好好！”顾茗赶紧正襟危坐，表情正直。

　　“你啊，”院长看他那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想起来要来看我？有事吧？”
　　顾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有事，不过是顺便的，不然我打电话不就了事了嘛。”
　　“得了别卖乖了，来跟我老人家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唔……我前段时间意外碰到了萧，萧竞文。”
　　“恩？哪个？”
　　“就是那个萧竞文。”
　　“哦，我觉得你也差不多要遇到了，毕竟你干爹是他亲侄子。”院长十分淡定的翻过一页。
　　顾茗立刻震惊的张大嘴：“卧……院长你怎么知道？！”
　　院长冷漠的瞥了他一眼：“顾老先生把萧家先生带来的时候不就说过了吗？萧颜七先生是萧家当家的亲侄儿，顾老先生给你找了个有钱有势的干爹，问你愿不愿意，你说好。”

　　‘……咦？’顾茗愣住，在他的印象里，他不记得顾老头有向他介绍过萧颜七，难道不是顾老先生直接定下的吗？而且如果真的知道萧颜七就是萧竞文的亲侄子，他肯定不会答应做萧颜七的养子。
　　但是他没有把疑惑表现出来，而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与院长唠嗑。

　　“原来这样，我一时没想起来，总之我前几天遇到他了，虽然他没看到我的脸，但我还是想来问问，最近有没有人来打听我的事。”顾茗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有啊。”院长淡定的回答，但还没等顾茗蹦起来她又添上一句：“就是你，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了。”
　　“……”顾茗沉默，继而爆发：“院长！别吓我嘛！我都要被吓死了！！”
　　院长乐呵呵的笑起来，不去安抚炸毛的顾茗。
　　顾茗自己爆炸了一会，又觉得没人理他挺无聊，于是平静下来，接着唠嗑！

　　“我今天去公园玩了会，就去了和萧颜……不，和我干爹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长椅那坐了会。”顾茗状若无意的挑起话题。
　　果然院长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怎么？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有，看到了我小时候在椅子上刻得一大堆糖果，我都忘了为什么会刻这么多了……”
　　“哈哈，你小子就喜欢乱刻东西，那玩意儿大概跟你刻在卧室里的小飞镖一样是用来记时间的吧。”院长提起这事，忍不住又要骂他几句：“你说你有什么兴趣不好，非喜欢到处乱刻东西，院里被你损坏的公物加起来都能抵得上顾老先生给你的助养费了！”
　　“嘿嘿！”顾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院长就开始撵人了：“好了好了，我要去休息了，跟你小子说话总比伤筋动骨还难受，去折腾你干爹吧！”
　　“好吧……”顾茗特别委屈的从沙发上爬起来。

　　院长起身，从一旁的壁橱里拿了一点小零食递给顾茗：“拿着当零嘴吃吧，别忘了分你干爹一点。”
　　“哦！”顾茗拿着零食，屁颠屁颠的蹦出去，心头警报解除！万事舒心！

　　院长看着顾茗欢快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表情是既无可奈何的笑容，也是无可奈何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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