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怒(修改版)

作者:漪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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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万般


      到了临时搭建的“御膳房”,几个愁眉苦脸的大师傅见我自告奋勇准备午膳,只差没对我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了——大家都知道皇上心里不自在,稍有不慎就会受罚,人人都捏着把汗。
      我看看满屋子丰富的材料,让小太监把一张纸条交给小如,就开始忙活了。刚把手头的东西准备好,小如就带着蜜桃来了。我将蜜桃剥皮取汁,用文火熬至七八成熟时,加入从树上采集的露水和菊花露。待到颜色转为大红时,盛至水晶盘中,又从糖罐里取出几朵小小的白菊嵌入其中,放入冰桶待它冷却。
      另外我还做了两道家乡的特色菜:龙井虾仁和八珍豆腐,都是易于消化之物。最后将生菜用开水汆过,淋上鱼露、果醋和柠檬汁后,我的午膳就算做好了。我不知道康熙是否喜欢这道菜,但是可以肯定他以前绝对没有吃过,碰碰运气吧。
      康熙一下就被桃膏吸引住了,笑道:“好不好吃先放在一边,光看看就已经觉得心情变好了。”
      李德全尝了一口,连声称赞:“奴才尝了八福晋做的凝露后,还以为再没东西能超过它了,没想到这个不仅更好看,而且味道又好。奴才保证,万岁爷一定喜欢。”
      我微微一笑,“李公公太夸我了,待会皇阿玛要是觉着没这么好,我看您的脸往哪里搁。”
      所幸康熙十分满意。
      我看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便说道:“这个做法不难,只是费些心思罢了。皇阿玛要是喜欢,回京后我教给御膳房的师傅就是了。”
      康熙玩赏着小白菊,与良妃笑说:“好象回京后要向这丫头要不少东西,你说朕赏些什么给她好?”良妃只是微笑不语。我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说:“女儿不仅是额娘的小棉袄,也是阿玛的小棉袄啊。我既然嫁给了八贝勒,就算是皇阿玛的半个女儿了。国家大事我不能为您分忧,只有在饮食上稍稍费点心思。只要皇阿玛开心,就是对我的赏赐了。”
      康熙脸色忽地一黯,长长地叹息。
      他如此伤感,可见昨天的手足相残的确让他寒了心。
      良妃劝道:“昨天的事情可能只是一场误会,您也不要伤感了。自古有云,儿女是父母的债,您把心放宽一些,尝尝这个豆腐味道怎么样。”
      伊人软语一番后,康熙才展颜一笑,尝了一口,“这豆腐倒不错。”
      我笑道:“儿媳的这道菜叫八珍豆腐,在里面加了鸡肉末、火腿末、香菇末、蘑菇末、瓜子仁末、松子仁末,用浓鸡汤文火煨熟的,所以比一般的豆腐要香一些。”
      他点点头,又吃了几口。
      我见他神色仍是不愉,知道他想的比一般人多,看的比一般人远,虽然手握天下权柄,此刻却跟一个一般的老父亲无异。便微笑着说:“皇阿玛关心太子爷是人之天性,更何况太子爷身上还肩负江山社稷呢。在对待子女的问题上,洒脱闲散如陶渊明也只有写一首《责子》来自嘲一番。皇阿玛要处理天下大事,听说几位阿哥闹了别扭自然心中更加难受。但是灵犀觉得,陶渊明的幽默也有其可取之处,皇阿玛何不当昨天下午太子爷和诚郡王是在练摔跤,耍着玩呢。”
      康熙眼光一闪,“哦?陶渊明怎么说的啊?”
      我还未说话,一个柔润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臣妾记得《责子》是这样的: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固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人生当自宽,且进杯中物。这首诗倒真真是幽默可爱。”
      我听见良妃将“天运苟如此”改为“人生当自宽”,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在康熙面前说“天运苟如此”,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嘛!想到这里,额头上忽然渗出一头的汗。
      康熙眉头一蹙,“哪里有杯中物?”
      我连忙奉上秋海棠露,“这里,这里。”
      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知道康熙颇有些英语底子,便笑道:“儿媳曾听别人讲过一个关于‘哪里’的故事,说的是一个英国人见到一个官员的夫人,便称赞道:Your wife is very beautiful。翻译告诉这个官员什么意思后,此人便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谁知这翻译僵得厉害,对英国人说:‘where where’。英国人一愣,打量了他夫人一番,只好回答道:‘全身上下,哪里都美’”。
      康熙没想到是个笑话,一不提防,一口凝露全喷在李德全身上。良妃一边笑,一边拿帕子为他拭嘴。李德全则哭笑不得地站在一边看着我,眼里一片感激之色。
      康熙嘴角含笑,“你还懂英文,在哪里学的?”
      我忍住笑,回道:“小时候帮父亲打理生意时,跟一个传教士学了一段时间,这个故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禀万岁爷,太子爷和四位阿哥都候在帐外。”
      康熙的心情已经大好,声音甚是和蔼:“传。”又对李德全说:“你去把那个沉香木盒子拿来。”
      李德全应了一声,随即捧了一个一尺来长的盒子上来。
      康熙似是想起许多往事,神色十分温和,“这串绿松石朝珠是太皇太后之物,朕一直珍藏在身边。倘若她老人家见了你,定也十分喜欢。朕这次出来,也没带什么合适赏你的东西,就把这串珠子赏给你吧。”
      我一听是孝庄的东西,连忙跪下道:“谢皇阿玛赏赐。”
      进来的五个人看见康熙把这串朝珠赏给了我,都有些惊讶。
      康熙也没正眼看他们,只是淡淡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太子回道:“儿臣们来了一会,听见皇阿玛在里面说笑,不敢打扰。”他虽然竭力作出平静之态,声音里还是隐约可闻金石之音。我站在良妃身后,见胤禛和胤禩的表情如出一辙,深不可测,心里如火烧一样难受。
      又有一个太监进来,“回禀皇上,早上搜山有结果了。”
      康熙哼了一声,喝道:“怎么回事?”
      “在山上找到一具尸体,看身上的物事,应该是三阿哥府上的侍卫,只是外面的侍卫服不知被何人脱走了。尸体已经抬下来放在大营后面,万岁爷可以亲自查看。”
      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看看胤禩一脸的云淡风清,连忙将指甲掐进手掌中。
      康熙眼光一闪,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心底松了口气——已经找到理由了,无论这理由有多牵强,总算能堵住悠悠之口。
      康熙在他几个儿子脸上扫了一遍,问道:“老八,你怎么看?”
      胤禩躬身说:“就目前来看,儿臣认为是那些乱党挑拨离间之计。”
      太子忽然跪下,“昨天儿子没有看错,确实是胤祉所为,那个死了的侍卫定是被他杀了灭口的,求皇阿玛为我做主。”
      我有些吃惊,他是故意的,还是这就是他的本性?难道他看不出来,康熙正想顺着胤禩的话,给大家找个台阶下吗?如果他表现得体,康熙回京后肯定会为他做主的,可是现在……
      果然,三阿哥还没有说话,康熙已经气得脸色煞白,拍桌喝道:“朕昨天一直看着老三,他哪里去杀人灭口!你对自己的亲弟弟尚且如此,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大帐里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杀人灭口”这四个字让我忍不住一抖,连忙垂下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
      太子见康熙真的发怒了,急忙叩头道:“请皇阿玛息怒。儿子也是受惊过度才会错怪三弟,请皇阿玛恕罪。”
      我见大家都跪下为太子求情,便也连忙跪下。谁知我站的地方太狭窄,刚屈膝下跪,便一头磕在良妃的椅子上,那“咚”的一声在寂静的大帐中尤显突兀。
      我顾不上眼前转圈的小星星,忙说:“灵犀失礼,求皇阿玛恕罪。”
      康熙顿了一下,忽然笑道:“你怎么站在那角落里,头磕得晕不晕?”我见他没有生气,已觉万幸,连忙回道:“灵犀头不晕,谢皇阿玛关心。”
      我的牺牲拯救了大家。许是看见太子认错了,事情在台面上能够过得去吧,康熙挥手让大家起来后,居然提议一起打羽毛球,而且还说玩淘汰赛!我崇拜得差点晕过去——不愧是康熙大帝啊,这么有玩的天赋……
      待我向他们解释了打羽毛球的基本规则,又和良妃给他们示范了一遍后,康熙问道:“你们明白了吗?”那几个一头雾水的人谁也不敢说不明白,勉强点了点头。他接着又抛了一句:“那朕今天就看看,你们几个谁最明白。”几乎吓得大家的心脏全体麻痹。
      我心中一凛,坐在良妃的下首观战。三阿哥的确很有运动天分,可是还是败在胤禛的手下;那边太子刚淘汰了七阿哥,接着就被胤禩淘汰。我看着那两个面带微笑的男人手执球拍站在用麻绳编成的网前,嘴里一阵发苦,想起了“关公战秦琼”,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西红柿炒鸡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上忽然爆出一阵喝彩声。我抬起头,胤禛的脸色有些泛青,拄着球拍立在那里,胤禩仍是一脸淡淡的笑意。
      胜负已分。
      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我一直小看了胤禩。我凭着史书的记载,将他看作一个失败者。我爱他,却没有发自内心地尊敬他。我以为他需要我的守护,我以为自己能够守护他。其实我只不过是仗着他的宠爱,随意地伤害他——难道我发现胤禛的心意后,没有暗自窃喜过吗?难道昨晚我真的不能阻止他无礼的举动吗?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自私、庸俗、爱慕虚荣的女人。他的宽容被我当成纵容,他的温柔被我看作理所当然。我从未真正地了解他。
      《论语》中的一句话用来形容他最为合适: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在他的性格中,兼具了中国男人最优秀的两种范式——孔子的平和可亲和孟子的弘毅自信。他的刚毅丝毫不下于胤禛,只是我被历史蒙蔽了眼睛,忘记了理性可以凌驾于历史之上。
      我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白痴。
      我不懂得珍惜他给我的最完美的爱情,不顾他说“逍遥,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就我们两个,好不好?”时的心痛——他早就有所觉察,所以才放下骄傲,这样跟我说。
      也许我之不幸即是他之幸——我不配拥有他,彻底的绝望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我也终于明白了,我爱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
      神啊,你能不能让怒原谅我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默默在心头念着韦庄的《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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