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无为

　　四周寂寂，无为静默半晌。

　　丞相？许久没有听到的称谓了。那是父亲，想必是也得到了些消息，知道此处她必然是留不得了。当初将话说得那样绝，如今却到底是放心不下，派人来护她周全。只是这接应来得太巧，不得不让人生疑。

　　无为想到此处，自己在心底苦笑了。那是父亲啊，便就是暗中在她身旁安排了人手，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到底是在多心些什么。

　　“我还有些要事未曾了结，”无为道，“等一切妥当我自然会跟你们回去。”

　　“可是小姐……”为首的黑衣人抬首，刚要出言便被无为冷声打断。“我不知郑家竟养出了不听命令的奴才！”

　　“属下不敢。”黑衣人忙不迭叩首，齐声道。

　　“既然不敢，就别拦我的路，也不必跟着我。若不然，我想你们该知道郑家的规矩。”

　　无为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开。黑衣人在原地停留只片刻，身形便融散于黑暗之中，毫无声息。

　　这便是郑家的暗卫，同皇室豢养的死士相比也相差无几。这些人是暗中的一柄淬毒的利刃，一旦出鞘，可随时置人于死地。

　　父亲曾对她言，暗卫的存在是为了自保。当年的郑嫣便以为是如此，可如今的无为细想之下便明了，恐怕还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只能靠着这些人搏命完成。至于那些事情是什么，郑嫣不想知道，谢无为也无意探知。

　　纵然她已不再是心思简单的闺阁小姐，但也不至于连至亲都加以猜忌。父亲所为必有他的深意，身在高位，为人忌惮。皇权，相位，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牵制，便是为了偌大的郑氏一族，也不得不防。

　　无为暗自思量，不觉已行至一处密林，隐有鸟语啁啾。无为抬眼望去，只见一片深稠的树影。

　　察觉不到任何踪迹气息。无为突然驻足，闭目，轻轻叹出一口气。

　　“阁下跟随我一路，此刻还不现身相见么？”

　　“嗤。”林中突然一声轻笑，由远而近，片刻即至身前，鬼魅般的身影轻落在三步之外，来人含笑唤道：“谢先生。”

　　无为拱手揖了一礼：“王爷。”

　　“谢先生对本王如此有礼，倒是出乎本王意料。不知先生特意让媚姜邀我一见，所为何事？”

　　“既是如此，无为就直言不讳了。今日所为，不过是有些旧事，想跟王爷求证一二。王爷可坦白相告，自然，若是有为难之处，无为也不便强求。只是出于私心，还望王爷看在媚姜的份上，能够替无为解惑。”无为诚恳道。

　　“我早便猜到你是对我有所求，才会那般善待媚姜，论理我的确承你一分情，只是……”人影然逼近来，无为骤感后颈上一片刺凉，是冰冷的刀锋抵在那里。无为不动声色，来人凑在耳边低低笑了，“我上官问，从不拘泥你们中原有恩必报的规矩。且你待媚姜，一早存有利用之心。媚姜在你身边两年，衣食住行，堂堂苗疆公主侍婢一般侍奉在你身侧，得你庇佑实属应当，并无亏欠之说。”

　　“诚然如是，”无为敛声道，“我待媚姜，真心如何，假意如何，以王爷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我实在不必费这样的心机，枉做小人之举。我所为的，只是得到一个与王爷会晤的机缘罢了。”

　　“你倒是坦诚，”上官问收回刀在手中摩挲，音色转冷，“说吧，千方百计想要见本王，想要知道什么？”

　　“三年前那场交战中，我兄长谢容勉的死因。”

　　“你倒是真不怕死，”上官问略微讶然，随即恨声道，“三年前我义父死于你兄长之手，你竟然向我探听你兄长的死因？你是否太过天真了？”

　　“王爷便这般认为吧。但请王爷告知，无为感激不尽。”

　　上官问将匕首置于袍袖之中，敛目看向无为，许久，三分玩笑七分正色道：“本王听闻，中原人只跪拜天地君师，你如今有求于我，那便向我行跪拜之礼，算是告慰我父王在天之灵，你肯是不肯？”

　　无为身子一颤，随即双膝一弯，便要直直拜倒下去。上官问猛地一惊，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搀住无为。无为抬眼与他对视，面色沉静，了无悲喜。巨大的悲哀潜藏在体内，溃败只在一瞬。或许即将得知苦苦追寻了三年的真相，无论如何也再不能与之错失。

　　“本王从不与女人为难。”上官问冷哼一声，面色难看地放开了无为的手。

　　“但请王爷相告。”无为站定，躬身又揖了一礼。

　　“起来起来。女人，真是麻烦得紧。”上官问懊恼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本王也不能事事记得清楚。且当年你兄长是苗疆大敌，他身死于本王而言是大喜之事，如何会去细究他的死因？当初本王亦认为他是死在我的箭下。可这些年过去，本王越思量越是感到这事情的不寻常之处。”

　　“我的确是令谢容勉受了重伤，但我从不认为他会因这一箭身死。当时是我父王中了他的埋伏，我带兵突围。情势紧急，我深知慕长齐不出一刻钟便会赶来支援，我只有那一刻钟。按理谢容勉有伤在身，只需以逸待劳坚持过一刻钟便可，我却只有拼死相博方能有一线生机。可是不知为何，正在我奋力突围之时，谢容勉却独自一人驾马冲了进来。当时情形胡乱无比，为将者妄动导致兵心溃散，一时喊杀声四起。我丢了半条命，方才趁乱潜逃出来。”

　　“我回营中休整不过半日，便从暗探处得知谢容勉身死的讯息。想必你也知道，谢容勉死状之惨烈，他是死于乱刀之下。我为安军心，下令凡是取敌将性命者，可得黄金千两。可是那些目睹谢容勉身死的人，没有一个活了下来。”

　　上官问目光里寒意陡生，嘴角抿出了一抹似是而非的讽笑来：“当时我自顾不暇，谢容勉之死振奋了军心，我更是以为父仇得报，哪里会去计较这其中缘由。又过了好长一段日子，姜儿和我闹起来，说我只顾掌权而不顾父仇，我才又重新回想了一遍事情，这才隐隐觉得，似乎有人给我扣了一顶高帽子，还十分确定我不会将它取下来。”

　　“我说了这些，你明白了些什么？”上官问蹲在无为身前，注视着她，“可别让我白费口舌。”

　　无为浑身发冷，只觉得浑身一分气力也无，早已支持不住瘫坐在地上。此刻她听闻上官问的话，方才回过来一丝神智，转动了几下眼珠，一字一字地问：“你的意思是……有人图谋，借你之手杀了容勉？”

　　上官问淡淡一笑：“倒是不笨。”

　　“是谁！”无为惊叫。

　　“那可就与我无关了，”上官问冷眼看着无为，“我今日破例和你说这么多，其余的，便看你自己了。你们中原人鬼谋，这其中数不清的牵连。看在你照顾媚姜的份上，本王就勉为其难地再奉劝你一句，这水只会越趟越深，为保性命，还是及早收手为好。”

　　“多谢。”无为挣扎着站起来，诚恳道，“上官问，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不与家国大事相关，我必定尽我所能。”

　　上官问笑道：“我堂堂苗疆之主，岂会有求于你一个中原女子？真是可笑。不过本王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你便也为我解惑吧。”

　　“请说。”

　　“据我所知，谢容勉乃谢家独子，他也的确是有一个妹妹。可是这个妹妹从小并无什么奇特之处，出了骄纵任性脾气不小之外，我可没听说过她竟还有领兵打仗的奇才，更别说千里迢迢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了。”上官问贴近无为，玩味道，“我倒是想听听看，她是如何转了性子？”

　　无为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离得他远些。上官问难以捉摸，不得不防。

　　“历经大事，有些转变也是正常的。”无为淡淡道。

　　“先前本王对你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你就是这般回报的么，嗯？”

　　“王爷止步。”无为伸手揽在上官问身前，有些难堪地看向他，“中原人讲究男女之别。”

　　“哦，”上官问应了一声，却又再度前进了一步，“你倒有些意思，本王许久没遇见有意思的女人了。你本王若是向你们的皇上，提出要你和亲以止兵戈，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王爷说这样的话，是将媚姜置于何地？”无为道，“左右王爷不过是疑心我的身份罢了。今日受了王爷大恩，便就是告诉王爷想必也不会有所妨碍。王爷是君子，想必不会与外人透露。”

　　“你倒是机灵，晓得先拿话堵我的嘴。也罢，你且说，我不外传就是了。”

　　“王爷是可信之人。想必您心中已经有所猜测，我并非谢府之女。我是长安郑相家的小女，单名一个嫣字。谢容勉自然也不是我兄长，”无为一顿，似是想起什么，慢慢地笑起来。

　　“他是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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