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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时代
《舞在朝阳》落幕后没多久，《六个梦之蝶梦》也要杀青了。
最后一天在片场，我四处乱转忙着跟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告别，关古威不声不响地捧着剧本躲在角落里埋头苦看，跟平时的我们完全调反。
我趁他不备，一把抓过他的剧本，惹得他哇哇乱叫：“哎呀，大姐，别闹别闹，我来不及了。”
“你早干嘛去了，最后一天装用功呢？”
他身高马大，三两下就把剧本抢了回去：“不是啦，明天就要开拍的电视剧，我台词都还没背熟呢。”
他举起剧本向我展示，封面上写着剧名《踏雪》。“你不是歌手吗，怎么转型做电视演员了？”
“新专辑正在录啦，贺总说多拍电视剧能增加曝光率。你呢，接下来拍什么？”
“我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一堆剧本等着我看呢……”《舞在朝阳》的热播令我的人气扶摇直上，找上门来的电视剧、广告、主持以及综艺节目邀约络绎不绝，让我一时找不着北。
“不是吧……你还要自己选通告？你应该快去找个经纪公司啦。”
“我确实在考虑……”
关古威灵光一现：“不如你也来钜子吧！”
我什么都来不及说，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坐在一旁打瞌睡的贺总给拉了过来：“贺总，若绮在找经纪公司，你把她给签了吧！”
我和如梦初醒的贺总同时跳起来：“不行！”
我至今都对这个打扮得像小丑一样的男人没有一点好感，对他经营的经纪公司也抱着怀疑的态度。
他鄙夷地瞥我一眼，意有所指地对关古威说：“阿威啊，每家经纪公司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要把最好的留给最出色的艺人，尤其是像我们钜子这样的大公司，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分一杯羹的，你还年轻，太单纯，容易被人利用……”
“阿威，”我终于没能克制住，忿忿地打断贺总的话，“老实说，如果不是像摩登时代这样一流的经纪公司，我实在没什么兴趣。”
贺总忍着笑，冷冷地哼了一声。
关古威挠挠头，左右为难。
******
“方小姐，我们郭总现在正在忙，暂时没空见你。”摩登时代的前台小姐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表情。
“那她什么时候有空见我？”
“这很难说，或者我可以替你留个口信，等郭总有空再联系你。”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我指了指前台区的沙发，虽然坐在这里并不好看，但既然来了，就该尽力争取。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知道要等到几点，郭总很忙，也未必有时间见你。”
我甜美地朝她笑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摩登时代是全亚洲最顶尖的经纪公司，旗下拥有众多天王天后级的艺人，其规模和实力是国内知名的经纪公司例如钜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对着贺总的口出狂言，纯属意气之争，后来冷静下来，十分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摩登时代于我那么遥不可及，哪日再遇到贺总，非得被他嘲笑得无地自容。
然而那天杀青宴之后，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商场外墙上黎华的广告海报，不觉想起当年我和他拍的璀璨珠宝的广告，也是挂在同样的位置。那之前，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女生，而现在，我是PSTV年度大戏的女主角。
“不可能”三个字在我的人生里，好像就是用来被颠覆的。
脑子一热，对摩登时代便有了念想，找朱莉要了一堆资料，又被她百般怂恿，更加蠢蠢欲动。
就算被贺总看扁，至少也要尝试一把才行。
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我抬起头，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席若芸，高挑的身材极有气场，长发瀑布般披散肩头，妆容淡雅肌肤如雪，眉宇间透着不入红尘的清冷，却又没有半分高傲。
席若芸一直被封为圈里的第一美人，今天见到真容，果真名副其实。
她朝我点头，幅度极小，唇角细微的上扬和眼里透出的善意却清晰可见。
我没料到她会主动打招呼，慌忙点头微笑报以回应，一边腹诽自己毫无从容大气之势，在席若芸面前相形见绌。
那股清香还隐隐约约地萦绕在鼻尖，恰到好处地给我提了个醒。据说席若芸与摩登时代约满且无意再续，天后级的人物要离巢，老总多半会亲自上阵。
我连忙再次向前台询问：“郭总现在是否有时间了？”
她不耐烦地瞟我一眼，拿起电话拨了内线。我的大胆揣测没有出错，不枉那一个小时的等待。
我被前台直接带到了总裁室，几百尺的办公室俨然如酒店的豪华套房般气派，穿着米色套装的女人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景。
“郭总，您好。”我毕恭毕敬地走进去。
她回过头，细眉凤眼，妆容清淡，不太看得出年纪，脸上有得体的微笑，说话声音和语气也是温温和和：“方小姐，你好，请坐。”
从里到外看不出一点犀利之气，与传说中从一个小秘书打拼成国际级经纪公司总裁的女强人形象大相径庭。我在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提醒自己切莫放松警惕。
“方小姐，我今天日程很满，大概只能抽出十分钟来，所以对我的直言请勿见怪，我想，你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有意加入我们摩登时代吧？”
我向来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周旋，这样的直截了当正合我意：“是的，我在演艺圈的时间不算很长，经验不多，现阶段一个人处理所有事务稍微有些应付不过来，我想是时候需要一个经纪人为我打理行程。”
“也是，《舞在朝阳》之后，想必方小姐收到的邀约不在少数，”即使工作繁忙，依然对演艺圈的动向了如指掌，果然不愧为圈中的传奇人物，“只是，摩登时代发展到今天，可以不夸张地说一句，已经成为了所有艺人发展的目标，通过各种途径主动请求加入我们的艺人也不在少数，我很有兴趣知道，方小姐为何如此有信心直接登门造访？”
“并不是信心，只是无论如何都希望尝试一下。但是郭总愿意在百忙之中拨冗见我，我觉得我也应该有理由给自己一些信心。”
郭总和煦地轻笑道：“老实说，方小姐的外形相当不错，靓丽大方又不乏亲和力，在第一印象上确实很有优势。而且，虽然有意加入我们的艺人很多，但敢于直接要求见我的，却凤毛麟角，在这一点上，我十分欣赏你的胆魄。不过经纪公司选择艺人，还是会有更多考量，现在艺能学校、各种选秀输出的新人加上原来的艺人已经令演艺圈资源严重饱和，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绝对的优势可以说服我签下你？”
“的确，现在从艺能学校和选秀中走出来的艺人越来越多，但这样流水线式出产的艺人大都千篇一律，容易造成审美疲劳。我和他们不同，虽然没有科班背景，但出身于T大新闻系，我相信良好的教育会造就一个人的气质，我身上定然有与他们不同的东西。”
我停下来观察她的反应，她姿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专注而柔和，表情淡静从容，没有一点压迫感，我得以斗胆地继续：“而且就摩登时代本身来说，黎华、高明权、童靖阳在演艺圈的地位都很高，女艺人方面就略显单薄，原本还有席若芸这样的天后，但席若芸约满离开后，只剩下叶婷婷一位一线艺人，她近年的重点放在主持和唱歌上，摩登时代在戏剧方面的缺口很快就会暴露出来，况且考虑到黎华和叶婷婷他们的年纪，不吸收新鲜血液的话，几年之后，摩登时代是否还能有今日不可动摇的地位都很难说。”
这段话显然对情绪不形于色的郭总非常具有冲击力，她虽涵养极好地维持着从容的表情，却不经意地坐直了身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不过有关席若芸的合约问题，你是从何得知的？现在外面谣言满天飞，说她续约的、隐退的、改签其他公司的都有，你怎能如此肯定她会离开摩登时代？”
“我毕业于T大新闻系么，在媒体里有消息来源并不出奇，媒体资源也算是我的优势之一吧，席若芸离开摩登时代隐退演艺圈的新闻，我想不久就会公诸于众的。”我暗自庆幸，自己能有朱莉这样的朋友，在我来此之前，为我做足功课。
“呵，不得不承认，你令我印象深刻，”她轻出一口气，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几乎以为自己成功了，却听到她说，“我们今天的见面只能到此为止了，对于方小姐的慧黠和胆识我很欣赏，签约的事我会考虑，希望将来有机会合作。”
与其说是模棱两可的说辞，却更像礼貌的谢绝，我尽量保持平静地与她握手，心底却万分失望，因为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自己已经拿出了全部的勇气。
******
我约了朱莉在民歌餐厅大吃一顿。她觉得无论是她提供的资料还是我个人的条件都很完美，没有理由会铩羽而归。
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不够强大，说着说着，竟有些难过，毕竟自己还算努力，却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如此遥不可及。
我们喝了一点酒，一直听驻唱歌手唱完最后一首歌，才在餐厅门口告别。
回到公寓楼下，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大门口的阶梯上，依着微弱的路灯认真地看手中文件。我以为是忘记带钥匙的住户，于是自顾自地停在门口翻手袋。
他突然站起来喊我的名字：“方若绮。”
神情严肃，语气端正，一点也不像影迷，我正疑惑，一张名片被双手递到我的面前：“我是摩登时代的经纪人，Vincent杨。”
Vincent杨，席若芸的前经纪人，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将成为摩登时代旗下的艺人？
我很懵，愣愣地接过名片端详了许久，才想起开门请他进去。一直到打开家门，我的脑子里都是混混沌沌的，酒精的作用好死不死地在这时候作祟。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提神，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端出厨房，他正站在狭小的房间当中环顾。他很高也很瘦，戴着眼镜，不苟言笑，西装里穿着藏青色的毛衣，白衬衣的领子妥帖地翻在外面，看起来更像是一丝不苟的企业精英。
“请坐，抱歉，房子太小。”
“买的？”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冷冽，将整个人衬托得愈加严肃。
“不，租的。”
“这是摩登时代的艺人合约，这部分的条款都是一样的，你看一下。”
我接过合约，心中欣喜若狂，边看边愉悦地调侃：“摩登时代效率很高嘛。”
他全然不理会，直接一本正经地替我讲解条款。
“对这部分内容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的要求，任何合理的要求都会加进合约。”
“我……不接三级片和性感写真，戏剧里如果有大尺度的戏份需要提前告诉我让我考虑。”
“合理。”他麻利地往笔记本上写。
“别的我现在暂时想不到……”
“明天中午之前，你想到什么都可以直接打电话联系我，明天下午你需要来公司正式签约。”
“这么快？那……”我把堆在床头柜的一叠剧本和台本拿给他，“这些是不是都可以由你来看了？”
他斜眼瞥过：“不用了，公司会有别的通告安排给你。”
“哦……”他严正高效的行事作风令我心怀敬畏。
“接下来，作为你未来的经纪人，关于你的一些私事我需要了解。首先，你的家庭背景。”
“普通的家庭，父亲生前是教师，母亲是会计，家庭和谐，父亲四年前去世。”
“抱歉，”他推了推眼镜，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却丝毫不让人怀疑他的诚恳，“你于去年六月从T大新闻系毕业，是吗？在校表现如何？”
“除了大一刚开始拍广告时在学校引起过一阵反响，没什么别的大事了。成绩在系里稳定于中上，大学时除了拍广告还有做过钢琴家教和在五星级酒店弹琴的兼职。”
“感情经历呢？”
“诶？！好吧，在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在一起一年半，后来他毕业了就分手了。”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做着记录：“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美国华裔，家境殷实，在校期间品学兼优，算是风云人物吧，现在应该是华尔街精英了。”
“应该？”
我内心有些抵触这样的对话，好似将自己竭力隐藏起来的伤疤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一个只认识了半个小时可以算是陌生人的面前，但我当然也很明白，成名的代价，就是过去的一切都可能会被挖出来大做文章，从一开始就对经纪人有所隐瞒绝非明智之举。“他回美国后我们再无联系。”
“在圈中有朋友吗？”
“关古威，”我脱口而出，心一虚又补充，“还有个好朋友在PSTV做娱记的算吗？”
他停下笔抬头，目光总好像很微妙：“你和关古威是校友吧，好到什么程度？”
“……就是有空会联系一下，偶尔吃个饭什么的。”
“我是说，有没有感情上的交集，或者发展可能？”
我迟疑了一下，终究回答：“没有。”
他收起东西站起来：“差不多就这样，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必须要换个房子，我会替你安排。”
“为什么？”我心下抗拒。现在的公寓是从T大宿舍搬出来后租下的，我和林立翔经常一起在这里吃饭看碟，后来莫筱筠和朱莉也常常会来陪我。虽然它很小，虽然曾经在这里陪伴我的人已经各奔东西，但是回忆却将它装得很满，任何一个角落一件摆设，都能让我想起那些细小的幸福，仿佛那些美好的时光从来不曾离我而去。
大概是我的反应太过强烈，他的语气明显和缓下来：“这里私密性太差，狗仔队偷拍起来一点难度也没有。而且，它很快会衬不起你的身份。”
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各种酸涩的情绪不断地涌出来，好像在心里下一场绵绵不绝的雨。
“明天下午到公司来找我签约。”我在原地发愣，他已在玄关穿鞋。
“杨……”
“叫我Vincent。”他站起来，整了整西装的下摆，表情还是很冷淡，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着坚定却柔和的光芒，让我觉得可靠。
“Vincent，从现在起，一切都交给你了，我可以相信你的吧？”
“早点睡，晚安。”他按下玄关的灯，在阴影之中，我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给我温柔的错觉。
留在桌子上的温水还有暖手的余温，如同回忆里永不散去的温情。
而明天，我全新的人生将从摩登时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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