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深几许

　　那夜的不周山，难得的止了雪，轻柔夜风散去乌云，无数大大小小、明灭不一的碎星悬于空中，熠烁生辉。
　　陆吾巡过山，正欲回走，忽闻密林中传来悠扬琴声，他叹了口气，走入密林之中。
　　“人间洪水不断，玄帝大人不去治水，怎来了这不周山闲情逸致？”
　　陆吾说着玩笑话，而颛顼与共工开战，于天界之中，也本是一个笑话。
　　颛顼轻笑，收住琴声：“天命难违，人胜不过天，可既为我子民，我自然是要护着他们。这点，陆吾你，可比我懂。”
　　陆吾叹了口气。
　　“可是来看春意的？”
　　“她……”颛顼沉默了一阵，“吃得还好吧？”
　　陆吾冷汗：“吃得好，山里的野鸡野猪都躲着她走了。睡得也好，精神比谁都好天天满山跑。”
　　颛顼听罢一笑：“那人好吃懒做，山神平日里还是替我多督促她，潜心修炼，以她的资质，足成大器。”
　　陆吾点头应了，见着颛顼拂袍欲走，却还是脱口而出：“回头吧，趁还来得及。”
　　“早就来不及了。”颛顼回头，勾唇一笑，蓝色衣袍折着莹莹月光，风华绝代，可那人眸里，却隐有不舍。
　　陆吾突然觉得有些可惜，也只能摇摇头，看着他离去。

　　第二天，处理完天界事务，陆吾早早的回了不周山，在昆仑山头叫住了春意。
　　春意当时正采下那山头仙草，不耐烦的回头一看，叫她的那人竟是陆吾，吓得折掉了草茎。然后稳了心神，将仙草一藏，冷声问道——
　　“哼，又是哪个小妖偷偷告发我的？”
　　陆吾一笑：“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没伤天，也不敢害理。”
　　陆吾摇头，驱着祥云落在了春意面前：“此次找你，是想同你说个事。”
　　“啥事。”春意蹲在那窝仙草边捣鼓起来。
　　“你可知此次高阳氏出战，要讨伐的不单单再是共工氏，还有天帝？”
　　“卧槽一上来就抖猛料啊。”春意神情淡定，“如今我如何不懂？这些天在这不周山上听的天界的黑历史还不少么？”
　　“你既然已知道，却为何不阻拦？”
　　“他是帝王，帝王便要以苍生为重。”她轻笑，抬眉看他，红瞳似是燃着暮霭，烟波流转，摄人心魄。“为了苍生，再大的代价也不算代价。”
　　“……”
　　“况且事已至此，再难回头。”
　　“你可知晓打这场仗会死多少人？”
　　“那你可知不打这场仗会死多少人？”
　　陆吾皱眉：“春意的唇舌何时开始变得这般伶俐。”
　　“将世事看得透彻了，唇舌便自然伶俐起来了。”
　　“你还不过百年修行，怎的突然参透世事了？”
　　“你不知我与天地同岁？”
　　“若与天地同岁，却又显稚嫩。”
　　“以前在他人羽翼下求生，又如何能不显稚嫩？”
　　“你……入世仍不深。”
　　“那是自然。”春意笑道，她早该于十几年前消殒于天地间，却被师父捡回了一条命，借那兔儿躯体残喘至今，如此算来，是嫩的不能再嫩的小妖一只。她眼中笑意更深：“只不过……看在我与天地同岁的份上，以后伤了修行小妖、吃了山中灵物，别再罚我了哦亲。”
　　“哥屋恩……”

　　这个世间需要灾难。没有灾难，人人安居乐业，便不会有人信奉神，畏惧神。
　　何谓正邪？世上没有绝对的正邪，只有为利益而存在的绝对对立。
　　成王败寇。
　　神为胜者，高居九天，不染纤尘。
　　魔为败者，永坠幽冥，恶障难消。
　　这便是正邪。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

　　数年之后，人界发生了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共工族与华夏族之间常年纷争终是有了了结。民间话本的最后，通常是以那共工怒触不周山作为结束。
　　而无人知晓，不周山的山神，究竟是去了何处。而之后备受尊崇的玄帝，可还是之前那个玄帝？

　　那日，不周山。
　　颛顼站在昆仑山巅，一把剑，一袭白衣，都染着血。
　　他抬头看了看青灰惨淡的天空，突然想起太上老君曾说他命中注定有一大劫，渡了，便能飞升成仙。可他不想成仙，于是这劫渡与不渡，又与他何干。
　　“大胆颛顼，违抗天命，不知悔改，罪不可赦！”
　　云层之中又不知是哪个几品的仙官厉声说道。颛顼神色淡然，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也罢，也罢，反正这也是料想中的结局。只是……
　　他转头看了看那苍茫雪山。
　　听说神堕便为魔。听说魔是大荒之中最为寂寞的生灵。
　　可若是……
　　他又转头，却是一脸苦涩。
　　这绝壁之下，是不断交战的人与仙。这场战争，早已没了正邪之分。于是正邪又有何用？若是子民安居乐业，谁管你是好是坏？谁管你是天上的帝还是地上的帝。
　　他突然想起他攻上天庭的那一天，共工在南天门将他拦下，与他交战至不周山。他突然想起那个人火红的发，和最后那个无邪笑容。
　　“只可惜再无机会对酒当歌。”
　　那时颛顼脸上还挂着血痕，皱着眉看着那人乘着水龙撞向不周山，天柱拦腰而断。山神陆吾若是还在不周山，看着这幅场景，不知又要发多大的火。
　　而冬神玄冥……远在南天门的冬神玄冥，在那时，就这样望着大荒极北之处，长久不语。
　　众仙家笑他们愚蠢，唯有太上老君坐在兜率天一个劲的叹气。
　　可惜。可惜。

　　这荒唐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于是帷幕之后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颛顼从太上老君那里接回春意的时候，她被打散的元神已找回了七分。他带她回了不周山，将她置于六合境，命小妖照顾妥善，然后跳了诛仙台。
　　不知那铁石心肠的人醒来之后看到这幅光景又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什么情啊，爱啊，真的不能战胜什么。因为它们本身就脆弱得不行。
　　“笨蛋。”最后，春意用了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地上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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