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巨星

　　早上厉南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酒店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翻个身，看着前面窗外被雾气包围的温带落叶阔叶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种植物属于哪一科哪一纲哪一目哪一亚种，罗马拼音……嗯，实在想不起来了。现代技术可以从它的树叶和嫩枝当中提取糖类，无胆固醇，口感佳，有益健康。接着他又用了几分钟思索问题，这是个远离尘嚣的僻静之所，家庭式的小旅馆，周围是遮天蔽日的落叶树，这个季节从门廊前面走出去，穿过森林，前方雾霭弥漫，园丁正为新一季的郁金香花球松土。
　　不，他不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陆小凤都拉着他在镇子里晃荡，街角咖啡馆里的服务生是个典型的ABC，陆小凤英文一般般，居然也能连蒙带打手势跟人家相谈甚欢。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里住上三个月，口语就能呱呱叫了，还带上特有的本地口音。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惹得那姑娘对他青眼有加，厉南星对此保持缄默，因为陆小凤招蜂引蝶的纯属本能，这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直到昨天去吃早餐，姑娘递来了要求约会的纸条。
　　厉南星没反应过来，就见陆小凤挪了挪凳子坐到他旁边，然后把脑袋后仰搁到他肩膀上，笑眯眯对那姑娘说：“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我跟他才是一对。”
　　姑娘捂住自己的眼睛，笑起来，“抱歉，你们看起来不像。”
　　就因为这句“不像”，陆小凤郁闷了很久。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我们不像情侣！”陆小凤说着，拖住厉南星的手，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
　　昨天一整天，他们都没有遭到围观，只是在旅馆前的台阶上接吻的时候，厉南星往后一退，踩中了一只拉布拉多犬的尾巴，惹得狗在院子里呜呜叫，结果性情温顺的狗见了他俩就绕道了。
　　厉南星边想边笑，慢腾腾地起床穿衣，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去找陆小凤，一条人影穿过林间的灌木丛向这边跑过来，陆小凤头发湿漉漉的，衣襟上沾满露水，他把满是烂泥的球鞋脱在台阶下，光着脚噔噔噔跑进来。
　　“看我找到什么了？”
　　厉南星低头，看见他手心里抓着两颗郁金香花球。“据说是荷兰进口的新品种。”
　　“偷的？”
　　“采花贼是小人所为，我是吗？这个是开口问人家要的。”
　　也是，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想要什么神奇品种，但凡人家有，都会送他。
　　“你预备带回国内吗，可是过海关要有检疫站的，不是正常渠道进口，人家不一定让你带。”
　　陆小凤从来没有处理这种问题的经验，“如果不发芽，当做食物包起来放在行李箱里，也不可以吗？”
　　“厄……这个倒是可以的。”厉南星挠挠头发，“说起来，我在非洲找到的火雾草也是过不了检疫这一关，所以偷着弄进来的。你知道，现在物种入侵问题严重，其实这种行为很不应该的。我当时很小心地控制暖房的通风问题，就是怕花粉跑出去跟同种科的植物杂交，不过后来阳皓把那花铲掉了，我就彻底放弃栽培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就去火雾草的故乡，去那边专门研究这种植物。”
　　陆小凤把花球用报纸包好，放进塑料袋，然后跑去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手。
　　“我们来这里快十天了吧，你下礼拜回国吗？”
　　厉南星看着他，一脸忧郁，看得陆小凤简直心都碎了。“下礼拜……下礼拜有金像奖的颁奖典礼，我看你不是很想去。”
　　“你去吗？”
　　“如果你不出席，那我也不去了，年年去，年年看别人拿奖，多没意思啊，如果看你拿奖，那还是值得去一去的。你要是留在这里，我不如跟你一起享受世外桃源的清净。”陆小凤走到他跟前，两个人一起在台阶上坐下，日头渐渐升高，雾气慢慢散尽，又是一个好天气。
　　厉南星脑袋一歪，慢慢靠到陆小凤身上，“真是不想去。”
　　“嗯，我理解你。只是你想清楚了，如果你还想继续在这一行做下去，那就必须去，流言蜚语，你挺一挺，也就挺过去了，大众是很容易遗忘的。你记得五年前我的一桩丑闻吗？”
　　“啊？没关注过。”
　　“当时我比现在还红，常年身边带两个男助理充当保镖，有一天我在夜店遇见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被人灌醉了，同来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出于英雄救美的心理送她回家，仅此而已，当然如果可能，以后也许会继续发展下去。她第一眼没认出我来，而且操一口不流利的国语，所以她说她刚从国外回来，我就信了。结果第二天正是这个小姑娘控告我强-奸，而她当时尚未成年，你也知道我一向对这种幼齿型的萝莉不感兴趣，我怎么会去动她？这件事最终因为证据不足使我逃过一劫，但是也差点毁了我的事业，整个一年里官司缠身，没有人找我拍电影，我需要自己跑去试镜，跟新人争夺一些二三流的角色。现在你也看到了，几乎没什么人再谈起这件事，我知道是谁设的局害我，不过报复什么的都没有意义，你长红不衰，就是对别人最好的报复。做这一行得脸皮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厉南星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皮，“还好，没觉得你脸皮多厚，至少我理解的厚脸皮不是这样的。”
　　陆小凤大笑着拍拍他的背，“那你呢？你脸皮薄？”
　　厉南星吁一口气，“我出身‘天魔’，风评一向不好，我要是脸皮薄，大概就不活了。”
　　陆小凤知道他对那件事的承受力比他想象得强多了，只是还需要再鼓励鼓励，安慰安慰，“其实你的起点比很多人都要高，当别的无名小卒怀揣着明星梦去参加各种选秀报考各种艺术院校的时候，你一早成了童星。你姑姑和她身边的团队能教你的东西，是任何一个高等学府都给不了的，她给了你人脉，给了你‘天魔，你具备在这个圈子里红起来的所有素质，你知道怎么应对留言，怎么应对观众，怎么应对投资商。而这一次的流言之所以能伤害到你，其实是因为它影响到了你最在乎的人，我想你对自己的形象不是那么在意，因为你不留恋这个圈子。所以是去是留，你自己做决定，无论是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厉南星沉默了好一阵，这才缓缓说道：“其实来这里后，我每天都在想这个事，今天想，放弃吧，真没意思；明天想，再坚持一下，因为觉得自己还有天分。这个圈子里总有少数一些人在踏踏实实地做事情，他们很低调，没人八卦他们的私生活，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所以呢？”
　　“所以即使我真的不想干这一行了，也不能是因为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而是我自己江郎才尽，或者对这一行失去兴趣了。”
　　陆小凤低头，把他的手握到自己的掌心里，摊开，“南星，我知道你很坚强，但是有时候这种坚强让我觉得很难受。下一次再有这种事，不要一个人顶，我们一起扛，好不好？”
　　厉南星笑：“怎么扛？这个事情跟你又没有关系。”
　　“可以有关系啊，比方说在你的艳情史上添上这么一笔——厉南星成功拿下风流浪子陆小凤，这样就可以转移媒体的注意力。”
　　“千万不要！”厉南星大惊，随即再一次摇摇头，“凤凰，这件事我有必要跟你强调，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即使我们上床被偷拍到，你也不要做出任何回应。”
　　“上床被偷拍？”陆小凤打了个寒战，“不至于吧？”
　　“我只是打个比方。”
　　“哦。”
　　“总之这是我们俩的私事，无论如何，不予理睬就是。”
　　“好，我知道了。”陆小凤想了想，有点羞愧地低下头去，“南星，我觉得做人有一点很可贵，那就是始终保持低调，我以后会朝这个方向努力的。”

　　三天后，陆小凤率先飞回国内，赶去剧组跟火冒三丈的导演和投资人赔礼道歉，然后加班加点拍摄《银钩赌坊》。一周后，厉南星避开疯狂的媒体，悄无声息地回到他独居的寓所，邻居看见他在院子里清理花架，浇灌快要干死的盆栽。
　　在他们眼里看来，厉南星实在是一个怪人，年纪轻轻，恶名远扬，平时一声不吭在家里宅着，一旦出门就是好长时间，偶尔见面打个招呼，倒是非常亲切的。
　　金像奖组委会打电话给厉南星，确认他会出席颁奖典礼，这使他们非常满意，厉南星的出席必定使此次颁奖礼的收视率再上一个新台阶。大众实在太好奇了，究竟厉南星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在经历那样的流言蜚语之后，他还有脸站到台上接受下面的审视？厉南星本人对此倒是很淡然，逝者已矣，死者为大，他心里默默诅咒，敢八厉胜男的卦，姑姑在天有灵，不会让这些人有好结果的。
　　陆小凤跟剧组请假一天飞回来参加颁奖典礼，心里其实料定自己又会空手而归，他多年前就脱离大电影公司跑出来单干，靠着勤快肯拼总算站稳脚跟，但是想拿奖就是做梦了，能给他提名那也是卖了花家的面子。厉南星却不同，一来他有仲氏的力捧，二来学院派一直认为他很有才气和灵气，三来他演的顾惜朝真的很好。
　　在离会场不远的临时停车场，陆小凤特意窝在车里等厉南星，他打电话过去，“我要跟你一起走红毯，还要牵你的手。”
　　厉南星扶额，“你就非要那么出风头？”
　　“这就奇怪了，咱俩是不是同一部电影的男主角？咱俩是不是一起入围了？咱俩是不是还闹不合？既然如此，手牵手一起走红地毯，不是比挽着美女进场更好？”说到这里，陆小凤小小声地抱怨，“没准以后媒体捕风捉影地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为了避嫌，咱们就得装着不熟了。”
　　厉南星想想也是，于是两个人在会场外相约碰头，陆小凤欠身爬上厉南星的黑色宾利，看看他一身阿曼尼黑色礼服，再看看豪华的汽车内饰，“仲长统借你的车？”
　　“不是，租的，身上的礼物也是租的。”
　　“啊？”陆小凤心道那你还不如坐我的车。
　　“我跟仲氏没有签订过任何书面条约，而且因为仲燕燕的缘故，我想我以后不会再和仲氏合作了。”
　　“厄……你有没有跟仲长统表露过这个意思。”
　　“说过。”
　　“……”
　　厉南星“噗嗤”一笑，“为我担心啊？”
　　“南星，你以后就跟我合作吧，咱俩搭伙一起干。”
　　厉南星想了想，随即摇摇头，“公私不分很忌讳的，会伤感情。”
　　正说着，车子缓缓停在红毯跟前，围栏外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就这些，那还是事前排队在各种媒体网络上抢过票才准予入场的，现场的武警吃力地维持着治安，不断驱赶人群靠后。车门打开，陆小凤锃亮的皮鞋率先跨下地来，他一露面，引得现场一片尖利的嚎叫，他的影迷几乎清一色的女性，老少通吃。
　　陆小凤没功夫跟影迷们招手，他在想要不要跑到另一边去拉车门扶厉南星下车，因为对方不是女明星，所以这么做好像也不妥。正愣神的当口，厉南星早就从另一边下来了，人群在经历短暂的安静以后，现场爆发出一阵更激烈的嚎叫，有个女影迷颤抖着嗓子喊：“厉南星，我爱你！”
　　紧跟着有几个女影迷组成队伍拉起横幅，上面写着：“天魔教主，文成武德，导戏演戏，一统江湖。”
　　厉南星先是愣了愣，因为他还以为会有人扔臭鸡蛋，但是居然真的有影迷来支持他，而且这标语，乖乖！太夸张了，他当场就给逗乐了，笑着朝那边招了招手。
　　这招手引来又一阵尖叫。
　　陆小凤走上前，向他伸出了手。
　　厉南星看着那只手，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了。
　　这下子会场两边的人全都叫了起来，陆小凤和厉南星就这样手拉着手，脸上挂着自信而迷人的笑容，缓缓走过红毯。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西门吹雪，他挽着自己的老婆，几次预备下车，都给现场安排走红毯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可不是，现在跟那两只pi gu后头走红地毯，那肯定是受冷遇的份儿，一拨一拨的人只给前面的明星喝彩，丝毫不管后面跟着谁，没人理睬的感觉太尴尬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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