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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梦魇
“贵妃？贵妃就很尊贵么？说好听的是贵妃，贵得很！拿到那小门小户的，不也就是个小老婆？你见哪家儿小老婆敢跟出了阁的大姑姐这么说话！……”
“那要怎么说话！”
端敏公主一愣，扭头一看，见康熙阴沉着脸踢门进来，气焰立马儿矮了下去，跪下请安不迭。康熙也不叫她起来，咬牙道：“贵妃没规矩？姐姐倒是有规矩的？！就算满洲人家儿姑奶奶尊贵，可咱们是天家，也该有个体统！这世上的女人，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再没有更能贵过贵妃的！叫你一声姐姐，那是贵妃给你脸！是她知道礼数，不拿大！你倒好，现赶着这么骂她！打小儿跟着精奇嬷嬷学的规矩都就着饭吃了？！”
端敏公主却不服气，嘟囔着：“敢情贵妃什么都对，我就什么都错……”
康熙怒道：“贵妃不能说事事都对，可这内务府的几项事就是做得对！她过门儿不过几个月的人就知道体贴朕的难处，你这个从小生长在宫里的姐姐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体谅你兄弟！况且，之前朕也说过了，这事乃是朕所授意，你缠着贵妃说这些做什么！”
“皇上……”莹琇才向康熙的方向挪了两步，小腹一阵就疼痛，她方才就觉得腹中如同刀绞一般，能够一直站着，全凭硬提着的一口气，见康熙一到，那口气登时松了，再也忍不住，手扶着炕桌缓缓倒了下去。
“琇儿！”康熙一个箭步抢过去将她抱在怀里，看她要合上眼睛，心中一紧，“琇儿……睁睁眼……”
莹琇看了看他，轻轻倚在他怀里，“皇上……表哥……我，我累了……真……真累……”
“琇儿！琇儿！”
“皇上！”陈嬷嬷惊叫一声，指着莹琇的下摆，康熙顺着她指的看过去，只见莹琇那天青色绣睡莲的氅衣上渗出了大片的血迹，染得他自己湖色的长袍上都是血。
“宣太医！宣太医！”
“表哥，我不想死，我怕……我怕……”
康熙急道：“你说什么傻话呢！你且死不了呢！说了不准你说这要死要活的话的！你不能死，还有儿子呢！咱们带着儿子好好活，不好么？”
“好……可我……”莹琇一句话都没说完，身子就弓了起来，一阵痉挛，又是一股热血淌了出来。
莹琇的□□，慌乱的宫女，战战兢兢的太医，沾在身上的血迹……让康熙的心拧在了一起。他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身上狰狞殷红的血迹发呆——那是他的女人和儿子的血。莹琇倒在他怀里的样子不停的在眼前闪现，无力、脆弱，以至于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脖颈边萦绕着那种绝望的气息。儿子，带着不舍和不甘夭折在母亲腹中。那是他们俩的第一个孩子，他想，这注定了会是自己一生的梦魇。
“皇上……贵主儿……贵主儿小产，孩子是……保不住了，臣等臣等无能，贵主儿出血太太太……怕是怕是也……”
康熙好像突然醒过来一样，气恼的站起来踢了刘玉铎一个跟斗，指着挡在他面前的屏风，“她若有个闪失，你们你们……你们的命也到头了！滚进去施救！”
刘玉铎拿袖子擦了擦脸的汗，重新进了屏风后头。康熙双手攥成拳，在外间急躁着转着圈。
“皇上……”梁九功低声道，“端敏公主还在暖阁里跪着呢……”
康熙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梁九功，指着窗子说道：“让她滚去外头跪着听发落！跪在这儿，没得脏了贵妃的地！”
梁九功诺诺领旨出去，康熙又指着一个小太监道：“去把东暖阁的地毯全都给我换了！”
“皇帝。”
康熙回头一看，见苏麻喇姑搀着太皇太后走了进来，忙迎了上去，搀着太皇太后坐下：“玛嬷怎么来了？方才朕不是让福全他们跟您说了……”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檀香木佛珠说道，“哪儿能不来呢？哎……怎么偏偏……怎么偏偏是……是她呢！你皇额娘本也要来，可是……惹下这祸事的是你姐姐……她也怪不好意思的……琇儿怎么样了？”
“孩子……没没保住……琇儿……唉……”他捶了下腿倒在身后的太师椅上。
太皇太后见状，手里的佛珠更是捻的飞快，前头一个海兰珠，后头董鄂氏让她明白的太多了……这爷儿仨啊！何况，贵妃还是进门儿才几个月的新媳妇，俩人正你侬我侬的时候……此时，她怕了，怕这个孙儿也随了他的父祖，于是温言道：“玄烨，你得撑下去啊。你要是……她岂不更伤心？琇儿还年轻着呢，又和你情深意重，就是佛祖也必不忍这个时候就招了她回去。你总要把心静下来，来，咱们去正殿。你在这儿黑着脸坐着，太医们瞅着你的脸色，心就先慌了，还谈什么施救？来……”
康熙任她拉着一步一回头的去了正殿，仍是不放心，同魏珠儿道：“你去里头看着！你贵主儿有什么动静立即来报朕知道！”
“好孩子，就你放心罢，琇儿有什么动静，他们还能瞒了你去不成？都这个钟点儿了，还没用膳吧？来人，传膳！”
康熙怔怔的用了膳，他是真正的食不知味，吃了些什么，是咸是淡没有丁点儿感觉。待用完了膳，也只是在太皇太后下首坐着，双目直直的瞪着寝宫的门，生怕那门一开，魏珠儿哭着出来和他报信儿……
直坐了半夜，刘玉铎和几个太医才摇摇晃晃的出来，掂量几回方说道：“皇上……贵主儿那儿稍安，依臣等之见，只要能平平安安过了今晚……当无大碍……”
“当真？只要过了今晚便无大碍？”
“是。”
康熙一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向太皇太后道：“皇玛嬷不早了，您……”
“我没事儿，你看琇儿去吧，我等会儿再走，无妨。你且等等，我还有点事儿想问你……”太皇太后想了想，续道，“你姐姐那儿，你打算怎么办呢？”
“哼……”康熙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姐姐？！好个姐姐！她这么闹，可曾拿朕当她兄弟了？言辞放肆，以致……革了她的位号都是轻的！”
太皇太后显见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了，劝道，“你是皇帝，怎么办自然是你说了算……只是，要我说，她的位号，不宜革了。你也知道，你皇额娘自打进咱们家门儿就没过过什么舒心日子，好容易就这么一个养女，要是再……她的脸面上也过不去啊。而且，你这姐姐还是达尔汗亲王的福晋，你要是革了她的位，她……就不说她，班第（指达尔汗亲王）那儿也不好看呐！我的意思是，皇帝该怎么罚怎么罚，只一点，也给她……唉……给咱们两家儿存些体面罢。”
康熙冷冷一笑，“也罢！梁九功，你去院儿里，跟咱们端敏公主传朕的口谕，看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面子上暂且留着她的位号，不过，打今儿起，让她回蒙古！无旨意不得进京，所有供奉等级一概降为县君！听着她同贵妃说的话，她也是个公主，连朕都替她臊得慌！”
太皇太后心中一震，明白自己孙儿是在存心羞辱他那个“姐姐”，也是自今日起要把那个“姐姐”软禁在蒙古了，不禁一叹，谁让这个从小横着走的养孙女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梁九功领了旨，陪笑道：“那……皇上还见见端敏公主么？”
康熙眉毛一横，怒道：“见什么见！不见！限她两日之内离京！”
梁九功又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叹道：“你传旨去吧。我乏了，也不见她了。太后那儿……这会子天也晚了，她也不必当面辞行了，只向慈仁宫磕头就是了。”
“等等……”康熙冷笑着叫回梁九功，“别的公主嫁人，内务府不是陪过去八个精奇嬷嬷吗？去跟内务府那起子奴才传旨，朕也大方一回，别人八个，这回朕再送她十六个，重新教她一回规矩！”说着，向太皇太后躬身行礼转去了寝宫。
自从莹琇有喜，床上就挂了大红的百子帐，如今看来是那么刺目。红色的锦被衬得她的面容越发的苍白，仿佛是一张一戳即破的生宣，长发凌乱的撒在枕头上，看上去没有丁点儿生机，一双过去美目盼兮的眼睛如今紧紧的闭着，紧蹙的眉头像是沉在什么噩梦当中一般。
康熙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捋了捋她汗湿的头发，怕扰着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忽然一眼看见莹琇的右手下压着一块明黄色的绸缎，才记起来，似乎她倒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手里就攥着这么个东西，于是轻轻拿了出来，展开一看见是一方手帕，滚着连理纹，一角绣了条小小的五爪金龙，想必是要送给他的。再一翻面，看到那个胖乎乎的哪吒，心里更是一疼。
“皇上，”陈嬷嬷见他盯着那手帕上的小哪吒，低声泣道，“这是……贵主儿说是要当做乞巧节礼送给皇上的……眼瞅着就绣完了……”她已放了悲声，忙拿帕子捂住了嘴，再也说不下去了。
康熙看着那个哪吒，笑了笑，“琇儿……这是你梦里的……梦里的……你还年轻，咱们何愁没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呢？”他轻轻抓着莹琇的手，十指交握，徒劳的想暖热那双手。可那手依旧冰凉，冷的沁人、可怕。想到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莹琇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低声□□的那两个字：“儿子……”那声音真低，倘若不是俯在她唇边怕都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他越想越多，最后倚在莹琇床头昏昏沉沉的睡去。朦胧间，发现自己茫然的站在御花园里，心中却是焦急的很，暗骂：这小兔崽子，哪儿去了！……
这时，一个漂亮的胖娃娃恍惚站在浮碧亭里冲他喊：“阿玛，阿玛，我在这儿呢！”
他转过身，也紧走几步，也进了浮碧亭，恼怒的瞪着那个胖娃娃：“你也忒淘神了些！一没留神怎么跑这儿来了？让你额娘去哪儿找你！今儿的书可背了？”
胖娃娃也不怕他，只是狡黠的眨了眨眼，一双小胖手扯了他袍子的下摆求他：“阿玛……那段儿太难了，不如……不背吧？”神色间，像极了莹琇。
他想笑，不过却依然色厉内荏的喝道：“不行！看看你那几个哥哥，哪个敢像你似的讨价还价！再敢这样看阿玛怎么罚你！”
胖娃娃却不怕，晃着他的腿：“非要背啊……那换一段儿简单点儿的成么？”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扯着嗓子嚎道，“背……背……背还不成么……呜呜呜……阿玛每次都这样，我不要给阿玛当儿子了，只给额娘当儿子……呜呜呜呜……”啪啪，身后又挨了两巴掌。
“不光胡闹，还胡说！”
“呜呜……阿玛坏，不理你了……”
他弯腰想抱起儿子的当儿，发现一阵浓雾挡在了自己和儿子之间。俄而浓雾散去，那个胖娃娃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浮碧亭里只剩下了他一个，“儿子！”
猛地惊醒，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自己还是在承乾宫，莹琇依然是面无血色——原来，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儿子，是你来看阿玛额娘了么？傻儿子！你？……当真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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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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