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

　　王磊这一去就是一星期，他估摸是要事缠身，只偶尔有时间同艾叶通通电话。艾叶昨晚睡前还在想，后天就是元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

　　清晨天蒙蒙亮，艾叶迷迷糊糊间忽然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拎着心仔细听了听，方确定不是自己做梦出现幻听，门外面当真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她穿上棉衣下床，套了两次才把棉拖鞋套进去。她受惊地揪紧胸前的棉衣牛角扣，蹑手蹑脚向卧室门的方向踱去，脑中快速回忆昨晚是否把家里的门窗都关好，这大过节的，家里别是遭贼了。提着胆子轻轻走了几步，想想又不对，哪有做贼的大张旗鼓搞出这么大动静，艾叶顿时松懈下来，心里已经有了谱。
　　她径直去了厨房，果然证实自己不过是虚惊一场。客厅里还乱糟糟放着他的行李箱，她未免有些气愤，这人来去自如，都不用跟人打招呼的，一大清早就知道吓唬人。
　　王磊听到脚步声，忙甩上冰箱门，扭头看着她直嚷嚷：“叶小妞，我快饿死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艾叶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出去那么些天不见人影，一见到她就只管要吃的，艾叶本想冷硬地回他一句“没有”，可看他捂着胃部，拧着眉头转来转去找吃的，肚子顶是饿极了。他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全干。艾叶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不过在内蒙待了五天，脸色却黑了不少，他原本就瘦，这一去也不知道吃住惯不惯，腮帮子两侧都陷进去了，亏他又新理了头发，短短的板寸，衬得脸部更是棱角分明。

　　看他这副模样，在外头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偏偏自己又硬不下心肠来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艾叶的口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撸起袖子越过他。
　　王磊跟在她屁股后头：“后半夜下的飞机。”
　　艾叶用发圈扎起头发，又问他：“小米粥行不行，冰箱里有我前几天腌好的酱瓜。”
　　王磊好商量地说：“行，再给我煎个荷包蛋。”
　　“好。”艾叶开始着手淘米，王磊也不嫌厨房挤得慌，赖在她身边不走。等上锅调成大火，艾叶才空出手把额角不听话掉下来的几缕碎发拢进耳后，转头见他还在，便赶他，“你出去等着，粥煮起来要好一会儿。”
　　王磊像是压根没听见，杵着不动，眼神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艾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准备去把冰箱里的酱瓜拿出来。不防，王磊突然就起幺蛾子，从后抱着她的腰不撒手，整个前胸贴在她的背上。
　　艾叶脸一热，急道：“干什么？！”
　　王磊假模假样：“不干什么，就抱抱。”

　　艾叶吃过一次亏，再信他就有个鬼了，他是说老实就老实的人么。艾叶去掰他的手，王磊紧紧箍着，她如何使劲也掰不开。“三石，别闹了。”艾叶只好哄着他。
　　没想到，王磊还真放开了手，扯扯她的马尾道：“叶小妞，我不在的日子你都吃啥了，肚子上的肉比上次抱起来感觉多了两圈儿。”说完，走到艾叶面前，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双手插兜，似是心情极好的走了出去。
　　独留艾叶站在原地气得牙痒痒，忍不住低头捏了捏腰的位置，心里嘀咕，哪有变胖。

　　王磊看来是真饿坏了，簌簌簌就着酱瓜跟荷包蛋一连吃了两碗小米粥。艾叶趁他吃粥的间隙，洗漱了下，也跟着吃了一碗。这觉反正是不用接着睡了，光收拾他带回来的行李都要老半天。艾叶把他带回来的脏衣服分门别类，要手洗的手洗，该送洗衣店的等下上班的路上正好可以送去，其他的一律扔进洗衣机。王磊倒蛮自觉，看艾叶忙里忙外的，自个主动把碗刷了。平常养尊处优，连锅铲都不碰一下，若被他家老太太看见，铁定得感叹，这是她家小二么，莫不是重回娘胎生过了。

　　艾叶在阳台晒衣服，王磊动作生疏地刷着碗，手一滑，差点摔破一个，幸亏眼疾手快接住了。瞧着挺和谐的画面，艾叶突然探进身子叫道：“三石！”
　　惊得王磊手一哆嗦，险些又把手里的碗摔了。他双手沾着洗洁精的泡沫，回头。艾叶竖着眉，无可奈何地抱怨，“你的袜子怎么又少一只，到底要跟你说几次啊！”
　　王磊没脸没皮地笑了笑：“我当什么事呢，一只袜子犯得着你大呼小叫的，少一只就少一只呗，等下出去再买就是了。”
　　艾叶无语了，跟他说不通，索性回去继续晒衣服，想到什么，又探进来说：“小心点，别把碗磕出缺口来。”
　　“我做事还用得着你教。”王磊忒不屑地回道，艾叶撅着嘴缩了回去。王磊眯着眼睛笑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不知觉放慢了些，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翘，发自内心的愉悦，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全都变了，只觉得这样的早晨美好得令他心生珍惜。

　　等艾叶拾掇好王磊的行李箱，也到上班时间。她走进自己卧室想换身出门的衣服，王磊却紧跟着进来。这倒叫艾叶全身的毛立马炸起来，以为他还要闹，不想，他只是闲闲靠在门上，问她：“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艾叶想也不想就回绝：“不了，今儿医院有活动。”
　　“什么活动，你就请个假。”王磊自作主张的老毛病又犯了。
　　“拔河比赛，院长都参加，我还能不去。”艾叶从衣柜里挑出要穿的衣服。
　　“我跟他打电话讲，就说你有事不能去。”王磊想一出是一出。
　　艾叶可不能由着他胡闹：“三石，我要去！”她抱着衣服，口气不免强硬了些，说完，不顾他的反应，转身走进里间换衣服。
　　这场争论无疾而终。
　　隔着一道门，有一会儿，艾叶听到王磊如是喊道：“那我说，能不能带家属？”

　　外面的天气确实不错，无风，阳光挥洒一地，照在人身上暖暖的，驱走些冬季的冷冽，真当适合出游。
　　王磊驾车行驶在去医院的路上，他瞄了眼副驾驶座上恬静的艾叶，心想，贺乔阳那厮说的那套全XX扯淡，这都快骑他头上看风景了，他的家庭地位跟股票的跌势似的，直线下降。王磊就琢磨，他怎么说也是一家之主，得找个机会好好重振雄威。

　　他们住的地方离医院蛮近，平常开车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今天刚好是星期六，加上天气又好，好像窝在家冬眠的人全出动放风一样，市中心的车道一路堵到底。走走停停，喇叭声此起彼伏。艾叶见他已皱了眉头，唯恐他不耐烦的脾气急躁躁发作，撂半道上耍起横来，于是赶紧迁就他讲：“三十，我今天本来就休息，等下活动一结束，咱就去玩吧。你想去哪？”
　　王磊看了她一眼，转回来接着注意前头的路况。她那点小心思他还能不清楚，这种不吃亏的事他当然是来者不拒，“等下的事等下再说呗。”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艾叶只要他安安稳稳到达医院就好，至于口头上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出门的时候本就迟了，路上又堵车，紧赶慢赶到医院时活动已比了一轮。
　　拔河的场地设在停车场前的空地上，一干医生和护士聚集在此，场面还算热闹。前段时间出了老许那档子事，医院里的内斗暂时消停，各科室的主要领导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副院长一派，或多或少存了一份私心，弄得底下的医生护士也是人心涣散。院长和书记一合计，就搞了这个名为用坚实的体魄战斗在手术一线的拔河比赛，并且要求每个科室的头头脑脑必须参加。
　　艾叶去得晚，错过了第一场重头戏。孙海静自会跟她说，“艾叶，你怎么才来啊。刚才你是没看到，副院长大战院长，往死劲里拉，咬牙切齿的，那表情，可够狰狞的。”
　　“哪方赢了？”艾叶挺好奇结果。
　　孙海静指指前方，艾叶看过去，“当然是咱院长大人，瞧他那脸，笑得都开出一朵花儿了。”
　　艾叶心说果真是春风得意，院长还友好地拍拍副院长的肩膀，大有承让之意，不管底下如何激流暗涌，至少场面功夫一个比一个做得出色。

　　院长和副院长一方人马很快就撤走了，领导的热身赛只是起个头，不参与最后的角逐。任裁判的书记吹响哨子，新一轮比赛开始。
　　艾叶伸长脖子瞅了瞅，前头密密麻麻站了一拨人，她看不真切，耳边倒是回响着热烈的加油呐喊声。她问孙海静，“现在谁在比？”
　　孙海静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往里挤：“急诊和心外科的，下一场就是我们了。”

　　说来也巧，艾叶所在的门诊和孙海静的儿科对上了。她一看场上正在比赛的人，徐彦博赫然在列。身旁的孙海静突然上前，挨着徐彦博一步远的位置急切地扬手为他打气，艾叶还没反应过来孙海静的举动，哨声一响，徐彦博一方获胜。顿时，鼓掌声，欢笑声，唏嘘声，夹杂在一起，咋咋呼呼间，艾叶更突然地发现孙海静挽着一脸淡笑的徐彦博的胳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骄傲。也是那么一霎那，艾叶就什么都明白了。关于孙海静那天不该有的浓重担忧，关于徐彦博受调查事件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的不了了之，关于俩人此刻流露的亲密，原来如此。
　　可是，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孙海静并没有提起过。艾叶猜不透，到底因何原因让孙海静不直接言明，徐彦博这件事上孙海静的父母又出了多少力。一个直爽，没有城府，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艾叶不禁为孙海静担了份沉甸甸的忧心。

　　“想什么呢？”王磊停好车回来找她，就看到她一副凝重的忧思面孔。
　　艾叶恍惚了一下，才摇摇头，扯起嘴角回应。
　　这时，孙海静和徐彦博一道向他们走来，孙海静告诉说：“艾叶，中场休息五分钟。”艾叶看见一些医生护士返回了科室，病区里少不得人，他们也不能逗留太久。孙海静转而朝王磊打招呼，“嗨，艾叶家的，怎么着，都跟到医院来了。”孙海静这妞儿记仇，那次她跟艾叶正在兴头上逛银泰，他却一个电话硬要催艾叶回家可是记忆深刻。

　　起先，通过艾叶这根纽带，孙海静和王磊只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孙海静倒是来家里吃过几次饭，都是在王磊不在家的时候，跟着艾叶上来。有次，王磊推了应酬，搞突然袭击，临了回家吃饭，就这么碰过一面。徐彦博呢，王磊还真没说上过话，不过，那次撞见他和艾叶相携从甜品屋有说有笑的画面直至今日想起来还是挺让他上火。忘了说，其实王磊同志也是个忒小心眼儿的男人，即便他自己死活不会承认。

　　“孙护士，旁边这位是？”王磊这厮就说他坏呢，可气的是他面上装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艾叶还能不知道他，悄悄背过手往他手背上拧了一把，王磊反而不动声色扣住她的手牢牢包在自己的掌中，艾叶总算明白了一句话，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份上了，孙海静倒也坦诚，大方道：“什么旁边那位，说话客气点，我家的。”
　　王磊眯着眼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和徐彦博互相点了点头致意，正式打了个招呼，又特意对着艾叶重复了一遍，“听到没有，孙海静家的。”艾叶面上也是笑了一下，心里可就气死了，故意跟她说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没听见，屈起手指就掐了下王磊的手心。王磊眉毛一抖，咬牙受了下来，顺势把她不安分的手固定在身前，这样子对着孙海静他们，艾叶也不敢在弄些小动作出来。

　　俩人你一来我一往的较量没有逃过徐彦博的眼睛，之前他都不晓得有王磊这号人，他的愕然和那点不为人知的失落被他完美的埋在了心底。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艾叶也有对别人娇俏使小性子的时候。那个狼狈的雨夜，他坚持送她回去，她也一贯的坚持，拒绝他的好意，保持着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的距离。原来她的坚持不是对所有的人，也有例外的时刻，比如此时，对身旁的人，这个笑起来眉眼俱是光彩的男人。他的肆意和洒脱一直是自己望尘莫及又始终追逐的东西，他望着触手可及的孙海静，霍然一种感觉涌上心头，自己这一辈子怕是不可能真正拥有。
　　尖锐的哨声划过心思各异的四人。轮到艾叶和孙海静下场了。

　　艾叶是那种该大的地方大，该瘦的地方瘦的身材。她自己还没注意，脱下厚厚的呢大衣，露出里面奶黄色的高龄羊毛衫，衣服比较贴身，玲珑的曲线毕现，往那一站，委实赏心悦目。她顺手把大衣交给王磊拿着，“在这等我一下，马上好。”就要过去。
　　“叶小妞。”王磊叫住她。
　　“恩。”
　　“把大衣穿上！”口气有点不好，蛮生硬。
　　“穿着不方便，豁不开手。”
　　“叫你穿就穿！”王磊直接揪过她，“伸手。”给她重新套上了，还把扣子都给她捂严实了。艾叶满脸莫名其妙，倒也没逆着他。

　　“输了不丢人，听到没有。别使劲儿拉，手要紧。”王磊婆婆妈妈地还不放人。
　　那边已经在叫了，艾叶穿得太厚，缚手缚脚的，决定远离王磊的眼皮子后再把衣服脱了。王磊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语气不善地警告道：“你要是敢背着我把衣服脱了，你就给我等着吧。”
　　艾叶就奇了怪了，自己要不要穿还不能自主了。“我这衣服碍你什么了？”
　　“就碍我了，等下前前后后挤着一帮男的，手碰到了我找谁去。”
　　艾叶更觉不明所以。
　　王磊瞄了眼她丰满的胸部，那神情不言而喻。“防狼。”
　　艾叶顿时血气上涌，羞得想灭了他。这人思想就是龌龊，当谁都跟他一样。“流氓！”艾叶轻骂道。
　　王磊嘴一咧：“我流不流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德行。
　　艾叶决计不浪费时间继续同他谈如此没有营养的话题，甩下他，腿脚麻利儿比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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