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冷之贤起身大致说明状况，把罪责基本揽到自己身上，承渊冷漠的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指点住受伤弟子的胸口，他便白眼晕过去了。这施的想必是镇魂术，能让一个人的灵魂深睡，就算天崩地裂也是吵不醒的。冷之贤将弟子放平地上，承渊轻念口诀，似是：“万神听命，红莲、炎魔、炼狱契合，天元之火——触发！”

　　众人只见躺在地上的男子难以抑制的哆嗦起来，承渊指甲划破肌肤，血滴流下，滴入烧伤之处，随即冒出阵阵白烟。他指尖跳跃着一抹白色的天元之火，像是诱饵一样，将伤者体内的天元之火吸引出来，承渊顺势一甩而过，出了身体的天元之火正要蔓延开去，却是被他左手横劈一道，瞬间化作白雾蒸发。

　　过程短短一炷香不到，伤者却是一下子中途跳起，又被镇魂术压制回去，灵魂疼到离体。我与冷之贤已是仙身，看得清清楚楚，一头冷汗。那缠绕着的三魂七魄被天元之火折磨到散成一团，若不是镇魂术施压力道，恐怕早就魂飞魄散。

　　天元之火消失无踪，伤者便一下子瘫痪在地，不省人事，承渊冷淡开口：“将他安置妥当，大致十年后才会苏醒。”听到这句，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脸恐惧的看向我。

　　冷之贤带着众位弟子下去，承渊轻转过身，留下一句：“紫鸢，随我来。”

　　我回头对上冷之贤担忧的神情，众位师兄弟也是受惊一场，议论纷纷，对我指手画脚。经历刚刚那一幕，想必他们也都知道了方才我使出的便是禁术——天元之火。因为无能掌控，竟让同门受伤，差点就丧了命。我想自此之后他们肯定越发视我如猛兽，吓得逃还来不及。

　　但是当务之急是，作为昆仑掌门目睹事情的经过，他会如何处罚我？

　　我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离他三尺远，将他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愣是猜不出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处置。

　　七穹宫是我第三回去，唯有这一回是光明正大的跟着主人。过了正殿，景色依旧，万年不变。一路走来，所有在广场打扫的弟子皆是停止动作，就连那一片整齐练习的方阵也是躬身一句“参见掌门”。我或紧或慢的跟在身后，觉得好不协调。

　　到了差不多没有外人的时候，承渊稍稍放慢步子，开口一句：“灵血咒可是泓琴教你的？”

　　我一愣，脚下没来得及停顿，只顾着跟上他的步伐，却是一下子撞过去。好在承渊拦得及时，伸手挡住我的脑袋，我被他按着脑门，才发现他着实太高，更别说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场，教我不得不仰视他道：“呃…爹…”

　　他手下一顿，似是不满我的称呼，道：“我不是你爹。”

　　“那你不罚我，我就不喊你‘爹’。”

　　“覃师兄自会处置，由不得我。”

　　“爹——”我抱过他的臂弯，明明心里害怕，但还是想无时无刻腻着他，毕竟血浓于水，他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他退一步，我就抱紧他身子，我断定他不会粗暴到一掌劈开我，所以便由着性子胡闹，“爹…鸢儿好想你。”

　　我数次偷溜到七穹宫却都是吃了闭门羹，分明同在昆仑，可要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心里不免堆积了诸多怨气。

　　他闭一下眼，以前我缠着饮雪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想来是在极力忍耐，而后轻轻推脱着：“鸢…儿，我不是你爹。”

　　“你是不是嫌我长得难看？”

　　“不是。”

　　“那是嫌我天分不好，不够努力？”

　　“不是。”

　　“那你为什么老躲着我？”

　　“我没有。”

　　“你就有！”

　　他被我反诘的说不出话来，拉开我这只手，那只手又抓紧他的衣褶，量他怎么推阻，也是无济于事，“别闹。”

　　“是你不理我，不肯认我，我都这么努力了，你还是不想见我。”我幽怨的卷着他的长发，时不时眼神奕奕的抬头看他。早知他这么讨厌我，倒不如找个别的天尊索取灵血了。现在摊上一个这么不负责任的家长，真是三生不幸。

　　他轻轻俯身，长发落在我的胸前，平心静气道：“鸢…儿，你若要留在昆仑，自此之后便和泓琴断绝往来。”

　　我惊叹道：“为什么？我和他又没干坏事。”

　　承渊依然心平气和的教导我：“泓琴乃昆仑万年以来的耻辱，他教你禁术，只会让你以后像今日这般无意中伤他人。仙剑大会不是生死较量，届时你擅用禁术，覃师兄定会将你逐出昆仑。”

　　“我只学学，不用。”我踮脚靠近他，举两只手指举在脑袋上面。

　　承渊一副“与你说不清”的表情，将信将疑道：“今天你不是用了吗？到时擂台上风生水起，本能也会教你使用，更何况，”他眼里目光如水流泻，“泓琴与你有情，不要教他重蹈覆辙。”

　　反正全世界的人都认为我和泓琴一起迟早会出大事，我不爽道：“我喜欢的又不是他，会出什么事？”难不成还害怕我和他联手归来恐吓昆仑弟子？

　　承渊目光停滞一瞬，顺势推开我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要好自为之。”

　　我的指尖滑过他轻柔的衣褶，执起却没有抓住，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才想起身追去，却是被他一挥手搁在数尺之外，我刚想喊一声“爹”，想到他不喜欢，便改口道：“承渊！”

　　他回过身，面目温柔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忘了承诺。”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不守信用，毕竟这个约定都成了十二宫众所皆知的事实了。只是我想问离开泓琴，我又该怎样提升自己，谁知他却一个灵闪，原地消失了。我抬头展望百米上空的七穹宫，叹了口气。

　　是夜，太和殿终于传达出了我的降罪书，针对我白天闯下的大祸，覃天枢想必是为我量身订造，知晓不吃不喝的处罚对我而言毫无用处，便勒令我去了仙身，杖背一百。

　　祠堂里我跪地参拜，双手持平，冷之贤念读降罪书，两边是持棍而立的弟子。而后一纸明黄放于我举平的双手，停顿三秒道：“行刑！”

　　我将背挺得笔直，两边的棍子正要依次落下。心里不禁大骂覃天枢真是心狠手辣，连我的烟紫霓裳都给替换成普通道服，这下算是待宰的羔羊，丝毫没有了防御的力量。我闭眼颔首，只听一声沉闷的响音过后，接二连三的棍棒打在我的脊背，但却感受不到太多痛楚，我抬头见冷之贤不可思议的眼神，这才低头看去，发现一道元神不知何时附到我的身上，替我挡住了所有苦痛。

　　我知道周围的弟子没有仙术看不见，但是我却明白得很，拳头握得越来越近。泓琴伸手抓住我的手背，轻声在我身后说道：“没事的。”

　　奈何我方才才与他道别，他为了我的将来考虑也是离开昆仑，好不伤心；如今他说：“我会走的”，这教我如何忍心？

　　我睁大眼睛，眼眶深红，就怕一闭眼会忍不住哭起来。喉咙哽咽着很多气，不上不下，让我难受。

　　他缓慢的抱紧我，摸摸我的头发道：“是我教你灵血咒，是我的错，便由我来承担，紫鸢。”

　　我呆若木鸡，这是他第一回叫对我的名字，一时间各种情绪涌遍全身，悲伤、懊悔、苦恼…难以言喻。

　　一百棍下来，我两手撑地，泪滴不止，降罪书飘落到冷之贤的脚下，他捡起来也走向我蹲身，我瞬间恢复仙身，一掌挥过将他打得七八尺远，头也不回的奔出了祠堂。我御风追赶，却始终追寻不到那抹玄色身影，冷之贤紧跟上来，在空中与我纠缠打斗，喊道：“他已经走了！你清醒点！”

　　这回我甚至连他离开的表情都没有看清，不知是绝望还是死心。我如今身上好多怨气，不知往哪里出，就冲着冷之贤吼道：“你们这些昆仑道士都不是好人！要么无情无义，要么自高自大！”我拔剑相向，“一个承渊，冷漠到底，无论我多么努力，他也不会将目光留在我的身上；一个天枢，从来如此冷血，泓琴是对不起师门，但一万年来他也一直苦恼后悔，他连晴雪都失去了，你们是不是还嫌他无处可去！”

　　冷之贤震惊在原地，颤抖道：“什么？他是…泓琴？！”

　　我吸一口气道：“对。他就是泓琴，是昆仑的耻辱，六界的败类，这世上唯一的魔，那又如何？你要上报便上报好了，顶多我也不做神仙，不要什么神之子的身份好了！”

　　冷之贤揪住我的衣褶不肯放我离开，怒道：“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他只是把你当做晴雪，不是真的爱你！几个月前你还同我说打败仙剑大会，成为掌门认同的血亲是你的从一而终，现在为了一个伤风败俗的‘情’字就这样取舍，值得吗！”

　　我怔在原地，忽然想起饮雪早就离我远去，而我的目的不就是赢得仙剑大会，再去人间寻他吗？为何遇到了泓琴，突然就变得不再理智？我退后一步，握着莫邪道：“你让我想想…”

　　头脑清醒之后，我目光如炬的看向他：“泓琴爱的是晴雪，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他不是我的结局，我也早就知道。你说的很对，成大事才最重要，这之后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我要不懈奋斗，以神之子的身份冠绝六界，我需要这样的身份来和储君殿下对抗，我要赢回饮雪。

　　我在天庭被所有人耻笑了两百多年，因为一张狰狞的面孔。因为这拿不出手的容貌，我才一直不敢去昆仑接近承渊，他这么出色美好，我丑陋不堪。我蛰伏两百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所有的人对我刮目相看，俯首称臣。

　　我将莫邪收回鼎墟，走过冷之贤道：“我们回去，还有一个月就要仙剑大会了，我不能再掉以轻心。”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