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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第三十章她的望诊神技
1
疫情尾声,灵枢谷却又收治了几个新病人。
不是复发,是从更远的山村来的——听说灵枢门能治这怪病,家人用板车推着病人,走了两天两夜才到。
一共五个病人,症状都差不多:发热、恶寒、头痛。按常规流程,应该先入观察区,待确诊后再分轻重。
但姬素问在诊疗室门口看了一眼——真的只是看了一眼,连诊脉都没诊——就指着其中一个中年汉子说:“这个人,立刻入重症区。柴胡,扶他进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那汉子的家人:“姬、姬谷主,我男人他……他还走得动,还能说话,怎么就重症了?”
姬素问没解释,只是对林循说:“检查他的舌苔和眼底。”
林循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他让汉子张口,一看舌苔——黄腻厚浊,典型的湿热内蕴。再翻开眼睑……
“出血点!”林循心头一凛。
虽然很细小,但确实有——眼睑结膜上有几个针尖大小的出血点。这是毛细血管脆性增加的表现,往往是严重感染、败血症的前兆。
“你怎么看出来的?”林循震惊地看向姬素问。
那汉子面色虽然潮红,但神志清醒,还能自己走路。从外表看,和其他四个病人没太大区别。
姬素问指着汉子的眼睛:“他眼白发黄,不是普通的红,是浑黄。而且……”她又指向汉子的嘴唇,“唇色紫暗,但边缘有一圈不正常的鲜红。这是热毒内陷,欲作‘斑疹’之兆。”
她说的这些,林循仔细看才发现。那些差异太细微了,不特意指点根本注意不到。
“立刻用犀角地黄汤。”姬素问已经开方了,“加紫草、大青叶凉血透疹。针大椎、曲池、血海、三阴交。”
柴胡赶紧扶那汉子进重症区。其他四个病人按常规入观察区。
林循跟着进了重症区,他要亲眼看看这个汉子的病情发展。
2
两个时辰后,那汉子的病情急转直下。
先是高热骤升,体温烫手。然后是神志开始模糊,说明胡话。最吓人的是,皮肤上真的开始出现暗红色的斑疹——从胸前开始,迅速向四肢蔓延。
“是斑疹伤寒?还是败血症?”林循一边紧急处理一边问。
“热入营血,毒发为斑。”姬素问已经在下针了,“必须急清热毒,凉血散瘀。”
她针了十多个穴位,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针尾在微微震颤,那是“气至”的表现。
林循则用物理降温,又给汉子灌了清热解毒的药汁。两人配合默契,但情况依然凶险——汉子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脉搏细弱。
“不行,常规药力不够。”姬素问咬牙,“用‘紫雪散’。”
茯苓脸色一变:“师父,紫雪散里有犀角、羚羊角、麝香……咱们只剩最后一点了!”
“用。”姬素问不容置疑,“药没了可以再找,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紫雪散是灵枢门的镇门之宝之一,专治热病神昏、斑疹吐血。确实只剩最后小半瓶了,姬素问一直舍不得用。
药粉灌下去,配合针灸,又过了半个时辰,汉子的高热终于开始下降。斑疹没有继续蔓延,呼吸也平稳了些。
“暂时稳住了。”姬素问擦了把汗,脸色苍白,“但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是关键。茯苓,你守着,每半个时辰记录一次。”
“是!”
林循扶着姬素问走出重症区。她的腿明显在抖——刚才抢救时她几乎全程站着,伤腿承受不住。
“坐。”林循把她按在椅子上,蹲下身检查她的腿。
果然,又肿了。
“你就不能坐着施针?”林循一边给她敷药一边埋怨。
“有些穴位必须站着才能找准。”姬素问解释,然后转移话题,“刚才那个人……如果晚一个时辰发现,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林循抬头看她:“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些细微的差异……”
3
姬素问沉默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诊脉、下针而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
“我六岁开始学‘望诊’。”她缓缓说,“父亲让我每天看日出。”
“看日出?”
“嗯。看太阳怎么从山后升起,光怎么一点点变亮,云怎么被染成金色、红色、紫色。”姬素问的眼神有些悠远,“父亲说,人的脸色就像朝霞,有无数种细微的变化。能看懂朝霞的人,才能看懂人的气色。”
她顿了顿:“后来,他让我看病人的脸。健康的、生病的、轻的、重的……看他们的眼睛、嘴唇、舌苔、皮肤。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一开始我只能看出‘红’‘白’‘黄’。后来能看出‘潮红’‘萎黄’‘青紫’。再后来,能看出‘红中带紫是瘀’‘黄中透黑是危’……”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看多了,眼睛就‘会’了。不是脑子会,是眼睛自己会——一眼扫过去,哪里不对劲,眼睛会自己跳过去。”
林循听得入神。这是典型的“模式识别”训练,通过大量案例积累,大脑形成直觉判断。现代AI诊断也是这个原理,只是姬素问是用肉眼和二十年时间训练的“生物AI”。
“所以是‘练的’。”他喃喃。
“对,练的。”姬素问点头,“就像你缝合伤口,针脚那么匀,也是练的。”
林循忽然凑近,盯着她的眼睛看。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看见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能看见她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你干什么?”姬素问下意识后退,但坐在椅子上无处可退。
“我在看,”林循很认真地说,“你这双‘会看病’的眼睛。”
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到睫毛:“这睫毛真长……是不是因为常看细微的东西,所以长得特别长,像……像帘子,能帮你过滤光线,看得更清楚?”
这话前半句还像学术探讨,后半句就……
姬素问的脸“唰”地红了。
“你——”她又羞又恼,抬脚就踹。
没用力,只是轻轻一脚踢在林循小腿上。
但林循“哎呦”一声,假装很疼地揉着腿:“姬老师,学生求知若渴,你怎么还动武呢?”
“谁让你胡言乱语!”姬素问瞪他,但耳根都红透了。
4
这场小插曲被茯苓看得清清楚楚。
她本来是要来报告那个汉子病情稳定的,结果在门口撞见这一幕。她赶紧缩回头,等了一会儿才假装刚走过来。
“师父,那个病人热退了,斑疹开始消了。”她汇报,但眼睛忍不住瞟向林循揉着的小腿,和师父红透的耳朵。
“知道了。”姬素问努力保持平静,“继续观察,按时服药。”
“是。”茯苓应下,却没走,“那个……林先生腿怎么了?”
“没事!”两人异口同声。
茯苓憋着笑退下了。
她一走,诊疗室里的气氛又尴尬起来。
林循摸摸鼻子:“那个……我去看看其他病人。”
“我也去。”姬素问站起来。
两人并肩走出诊疗室,但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偶尔眼神相触,又迅速移开。
观察区的四个病人情况稳定,都是普通的风寒表证,用麻黄汤就能解决。林循检查完,写病历记录。
写着写着,他忽然问:“姬姑娘,你教不教望诊?”
姬素问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头也不抬:“教。但很难学,要花很多时间。”
“我想学。”林循说,“把你那双‘会看病’的眼睛,借我一点。”
这话说得……又有点暧昧。
姬素问的笔尖顿了一下,在竹简上留下一个墨点。
“教你可以,”她低着头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姬素问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学会之后,要教给别人。不能只自己会,要让它传下去。”
这个要求,很“姬素问”。
林循笑了:“好。我答应你。”
5
望诊教学从第二天早晨开始。
姬素问让林循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看病人,是……看石头。
“看这块石头。”她把一块鹅卵石放在桌上,“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林循仔细看:“灰色的,椭圆形,表面光滑,有些细小的斑点……”
“不对。”姬素问打断,“不是用‘脑子’看,是用‘眼睛’看。不要想它是什么,只要看——颜色深浅,光泽明暗,纹理走向,哪里凸哪里凹……”
林循愣住。
他试着按她说的做。不看“石头”,只看那些光影、纹理、色彩。
渐渐地,他看见了之前忽略的东西——石头表面其实不是纯灰,有极淡的蓝紫调;光泽不是均匀的,有些地方反光强,有些地方暗;那些斑点也不是随机分布,隐约形成某种纹路……
“感觉到了吗?”姬素问轻声问,“眼睛‘看’东西,和脑子‘认’东西,是两回事。”
林循点头,若有所悟。
“医者的眼睛,”姬素问继续说,“要像看这块石头一样看人。不看他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只看他脸上的颜色、光泽、纹理。哪里红,哪里白,哪里暗,哪里亮……”
她让茯苓找来几个不同病情的弟子当模特,一一指点:
“看这个,面颊潮红,但额头发青——这是虚阳上浮,真寒假热。”
“这个,唇色淡白,但两颧有胭脂样的红——这是阴虚火旺。”
“这个,最明显,整张脸像蒙了一层灰……这是脏气将绝之兆。”
林循跟着看,努力用“眼睛”而不是“脑子”。起初很困难,但慢慢地,他确实能看出一些差异了。
“你很有天赋。”姬素问有些惊讶,“一般人要练几个月才能看到这些。”
“可能因为我是学医的,”林循说,“虽然体系不同,但观察的方法有共通之处。”
“也许吧。”姬素问顿了顿,“不过……你的睫毛也挺长的。”
林循一愣。
姬素问说完就后悔了,脸又红了。她转身要走,但被林循叫住。
“姬老师。”他一本正经,“学生有个问题。”
“什么?”
“睫毛长的人,是不是都适合学望诊?”
这个问题太故意了。
姬素问瞪他一眼,这次没踹他,只是转身走了。
但林循看见,她转身时,嘴角是翘着的。
6
那个被姬素问一眼看出的重症汉子,在第三天完全脱险了。
斑疹消退,热退神清,能自己坐起来喝粥了。他的家人跪在姬素问面前千恩万谢:“要不是姬谷主火眼金睛,我男人这条命就没了!”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姬素问扶起他们,“是灵枢门上下一起救的。”
但她心里清楚,如果没有那提前的一个时辰,没有及时用上紫雪散,结果真的难说。
这让她更加坚定——望诊这门技艺,必须传下去。
当天下午,她正式宣布:从下个月开始,灵枢门开设“望诊专修班”。不限门内弟子,附近村子的年轻人想学,经过考核也可以来学。
“但有几个条件。”她对报名的弟子说,“一,要有耐心,这不是速成的本事。二,要细心,能坐得住,看得进去。三……”
她顿了顿:“要有仁心。这双眼睛练出来,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炫耀,更不是为了害人。”
弟子们认真记下。
林循也报了名——虽然姬素问说他可以直接跟她学,但他坚持要按规矩来。
“我想知道,”他说,“你是怎么教学生的。也许……可以把你的教学方法也记下来。”
这话里的深意,姬素问听懂了。
他在为离开做准备。
在为把这里的一切带回去,做准备。
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欣慰,不舍,还有……一丝骄傲。
骄傲自己遇见的人,是这样一个认真对待每一份知识、每一段经历的人。
7
那晚,林循在灯下整理望诊笔记。
他画了很多图:面部颜色分布图、舌苔变化图、眼底异常图……旁边配着姬素问的讲解和他的理解。
写着写着,他忽然想起白天那个问题。
放下笔,他走到水盆边,对着水面的倒影仔细看自己的眼睛。
睫毛确实挺长的。
但更重要的是眼睛本身——因为常年看显微镜、看文献、看病人,他的视力其实在下降,有些微的近视。不过在这个没有眼镜的时代,这点近视反而让他看近处的东西更清楚。
也许,这就是他学望诊有天赋的原因?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姬素问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膳汤:“茯苓熬的,说给你补补眼睛。”
林循接过:“谢谢。茯苓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她喜欢你。”姬素问说,“谷里的弟子们都喜欢你。”
这话说得自然,但林循听出了其中的含义。
“那你呢?”他问。
姬素问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愣了下,然后别过脸:“我……也觉得你是个好先生。”
“只是先生?”
屋里安静下来。
油灯的光在两人脸上跳跃。
许久,姬素问才轻声说:“林循,有些话……现在说不合适。”
“因为时间?”
“因为……”她看向他手腕上的纹身,“因为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两人心里。
林循低头,看着那个跳动的倒计时:
【76天03小时18分】
两个半月。
“但路可以一起走一段。”他抬起头,“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
姬素问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灯火,也映着他的脸。
“嗯。”她最终说,“一起走。”
她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
林循站在原地,许久,才低头喝那碗汤。
汤很暖。
像她刚才的眼神。
像这段明知短暂却依然珍贵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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