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惊雷
南方小镇的午后,阳光总是带着一种慵懒的、金黄的质感,穿过老槐树繁密的枝叶,在“燚白工作坊”斑驳的石板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黎炎炎正在创作室里修改《晴空》最终版的音乐编排。她戴着老式的头戴式耳机,闭着眼睛,手指随着脑海中流淌的旋律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
桌上的老式诺基亚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北城归属地的号码。
黎炎炎摘下耳机,看着那串数字,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的联系方式极少人知道,尤其是在北方。一丝极淡的、近乎本能的警惕掠过心头。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起。
“喂,你好,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会议室或忙碌的办公区,接着,一个极力压抑着激动、却又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变调的男声响起:
“黎炎炎!是你么……是你么?找投资都找到我爸这边了,绕这么大一圈,都不肯先给我打个电话?!”
只这一声,黎炎炎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声音……哪怕隔了近三年的时光,哪怕透过失真的电波,她也能瞬间辨认出来——苏澈!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又有力的手猛地攥住,酸涩、惊讶、怀念、温暖……无数复杂的情绪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瞬间泼洒了她沉寂已久的心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她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哽咽:
“苏澈……!是、是你吗?好久……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
“不是我还能是谁!黎炎炎,你够狠,消失得真彻底!”苏澈的声音里带着笑,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埋怨和如释重负,“开门吧,黎大导演!你总不会把千里迢迢赶来的‘金主爸爸’,关在门外吧?”
开门?
黎炎炎懵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走向工作坊那扇厚重的老木门。手放在门闩上时,她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拉开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光影里,三个熟悉到让她眼眶瞬间发热的身影,就那样突兀又自然地站在那里。
站在最前面的苏澈,比三年前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剪裁合体的西装取代了过去的潮牌,眉眼间的玩世不恭沉淀为一种更沉稳的气度,但此刻他看着她,眼中闪动的还是那种熟悉的、毫无保留的激动和喜悦。
他旁边是欧阳晴。她变了,又好像没变。一头长发染成了时髦的亚麻灰,妆容精致,一身设计师品牌的利落套装,完全是一副成功女老板的模样。可她看着黎炎炎,那双总是盛满情绪的大眼睛里,迅速漫上一层薄薄的水光,嘴唇微微颤抖着,想笑,又想哭。
稍后一点是凌陌寒。他看起来最平静,穿着简单的休闲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他瘦了些,气质比以前更加内敛沉稳,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感慨,有释然,还有一种时光流逝后的平静温和。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抱怨或激烈的情绪。他们就站在那里,带着近三年时光的隔阂与思念,猝不及防地,重新闯入了她的世界。
黎炎炎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不合时宜的水汽逼回去,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真实的、带着泪意的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
“你们……”她声音沙哑,带着笑意,“怎么找来的?”
“燚白老师,您的剧本和演出视频,在我们这个圈里,已经算是‘隐秘的宝藏’了。”苏澈走上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想抬手揉她头发,手到半空,却又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久别重逢的实感,“我看到剧本署名‘燚白’,心里就咯噔一下。再看到演出片段里那些肢体语言……黎炎炎,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那种调调!顺着演出信息,找到这个小破镇子,不算太难。”
欧阳晴终于忍不住,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黎炎炎!拥抱的力道很大,带着她身上熟悉的、甜暖的香水味,也带着微微的颤抖。
“你个混蛋……”欧阳晴把脸埋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三年……一个电话都没有……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呀!……”
黎炎炎回抱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和微微的抽泣,心里那片荒芜的冻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泉流。她轻轻拍着欧阳晴的背,低声说:“好想你们啊。”
凌陌寒也走了过来,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炎炎,好久不见。”
黎炎炎松开欧阳晴,看向凌陌寒,目光落在他无名指上一枚简洁的铂金戒指上,了然,随即真诚地笑了:“结婚了,恭喜你,陌寒。”
凌陌寒点点头,笑容里有一丝坦然的幸福:“嗯。家里介绍的,人很好,很踏实。正准备要孩子。”他顿了顿,看着黎炎炎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炎炎。”
“我……”黎炎炎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头再次发紧。她侧身让开门口,“先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小小的创作室,因为突然多了三个人而显得拥挤,却也瞬间充满了生机。黎炎炎手忙脚乱地找出干净的杯子和她珍藏的、小镇自酿的梅子酒。
苏澈接手了父亲旗下一个专注文化投资的子公司,正愁找不到好项目,燚白的《晴空》简直是瞌睡递枕头。欧阳晴兴奋地讲述她如何把自己的小众服饰品牌做得风生水起,还交了一个搞雕塑的女朋友,“特别酷,下次带她来见你!”凌陌寒则平静地分享着他婚后平淡而满足的生活,以及即将为人父的期待。
几杯温热的酒下肚,隔阂与时间仿佛被悄然融化。他们挤在黎炎炎那张旧沙发上,像很多年前一样,开始了漫无边际又充满温情的叙旧。
“对了,”欧阳晴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黎炎炎,“唐雅!唐雅下个月就要生宝宝了!是个小姑娘!她孕期反应可大了,但每次跟我们视频,念叨最多的就是你,问有没有炎炎的消息,说宝宝的第一套衣服要留给你这个干妈挑……”
黎炎炎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心头涌起一阵温暖的酸涩。她低下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声音有些轻:“是吗……唐雅她,真幸福。和孟然,一路到底,真好。” 她顿了顿,像是要挥开瞬间的低落,抬起头,看向苏澈,眼中重新燃起属于“燚白”的专注光彩,“我的剧……你们真的看了?觉得怎么样?”
“看了!”苏澈立刻坐直身体,表情变得认真,“不只我看了,我公司几个挑项目的‘老油条’一起看了。黎炎炎,我告诉你,不是哥们儿捧你,是真好!” 他眼神发亮,“那种不用一句台词,就把人心里最细、最痛、最挣扎的东西挖出来的劲儿……太黎炎炎了!我甚至觉得,这比你以前那些带歌词的歌,更狠,更直接!”
黎炎炎被他直白的评价逗笑了,那是她近三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眼角细小的纹路都舒展开来:“真的?苏老板,你这评价,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要投资我?”
“当然啦”苏澈大手一挥,“我这次来,就是带着合同草案来的!炎炎,跟我回北京。这个剧,我苏澈投了!不仅要投,还要把它做成标杆,让所有人都看到,什么叫真正走心的东西!”
苏澈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深深的打动了她,“苏澈,你知道吗?今天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以来,你最有魅力的时候。”
“噗——”旁边的欧阳晴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大笑着拍桌,“哈哈哈!黎炎炎你够了!果然金主爸爸的光环就是不一样啊!”
凌陌寒也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气氛轻松而欢快,仿佛回到了那些没心没肺、肆意青春的旧日时光。
然而,空气里始终漂浮着一缕看不见的、名为“洛南依”的丝线,缠绕在每个人的呼吸里。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名字,仿佛那是不能触碰的禁忌,一碰,此刻这珍贵的、失而复得的温暖相聚,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碎裂。
就在这时,创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燚白老师?在吗?我……我有些关于明天转场的新想法,想现在跟您聊聊?” 门外传来雒雒清脆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
屋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黎炎炎起身去开门。门外的雒雒显然没料到屋里有这么多人,看到苏澈他们,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腼腆,但眼神依旧明亮。
欧阳晴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门口的姑娘。年轻,非常年轻,素面朝天也掩不住的青春逼人。身段修长,气质干净,尤其那双眼睛……欧阳晴的心往下沉了沉。
“你好呀!”欧阳晴几乎是瞬间挂上了她最擅长的、热情又不会让人反感的笑容,走过去,“我们是黎炎炎的朋友,刚找到她。你找她有事?进来一起聊啊?”
雒雒有些无措地看向黎炎炎。
黎炎炎侧身让她进来,简单介绍:“这是雒雒,《晴空》的女主,很有天赋的演员。”然后对雒雒说,“这几位是我以前的朋友,苏澈,欧阳晴,凌陌寒。”
“你们好!”雒雒立刻礼貌地问好,听到黎炎炎用真名介绍自己,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些,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城府的笑容,“原来老师叫黎炎炎!真好听的名字!比‘燚白’可爱多了!”
她话语里的亲昵和自然,让苏澈和凌陌寒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欧阳晴心里那点异样感更重了,但她面上不显,笑着拉雒雒坐下:“你就是这部剧的女主角啊?太厉害了!我们看了演出片段,你演得真好!”
“真的吗?”雒雒的眼睛瞬间变得更亮,像落入了星星,她有些不好意思,又充满自豪,“主要是炎炎老师的本子写得太好了!我们所有参与的同学,都特别佩服老师,她就像一个……嗯……挖掘机!能把人心里最深的东西都挖出来,然后变成动作和情绪。”
凌陌寒看着雒雒充满朝气和崇拜的脸,感慨地笑了笑:“看到你,真让人怀念以前的我们呀。”
这一句算是打开了雒雒的话匣子:“是吗?那是怎样的呀?老师从来不跟我聊以前,下午我还问过老师,把她问恼了。”
欧阳晴好奇的问起来:“是吗?炎炎老师现在走深沉路线啦?”欧阳晴用胳膊杵杵身边的黎炎炎。
黎炎炎被欧阳晴逗的:“你别当着孩子瞎闹啊。”
雒雒急说:“谁是孩子,我都 20 啦。”欧阳会心的笑着:“就是,别说我们是孩子。”
黎炎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她轻轻咳了一声,对雒雒说:“好了,别瞎打听。你明天还要早起排练,新的想法我们明天上午再细说,先回去休息吧。”
雒雒有点不情愿,但看到黎炎炎眼神里的坚持,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好吧……那老师们,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走到门口,她又回头,对黎炎炎挥挥手,笑容灿烂,“炎炎老师,晚安!还有各位老师,晚安!”
门关上,室内恢复了安静,却似乎残留着那个年轻女孩带来的、过于鲜活的青春气息。
晚上,欧阳晴和黎炎炎一个房间,欧阳晴张嘴问:“欸,那个雒雒...”。
黎炎炎接过话:“雒雒就只是舞台剧的演员。”
欧阳晴哈哈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黎炎炎翻了个白眼:“你恋爱脑就愿意脑补所有人啊”
欧阳翻个身说:“炎炎,我觉得雒雒挺好的。”黎炎炎认真的看着欧阳晴说:“她是个很好的演员,我很欣赏她的表演。”
欧阳晴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问不出什么,就作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澈他们留在小镇,以专业投资人的身份,更仔细地观摩了《晴空》的完整排练,甚至参与了工作坊的讨论。雒雒在舞台上的光芒,在近距离观看下更加耀眼。她不仅精准地完成了黎炎炎的所有要求,甚至在某些细节处理上,加入了自己年轻生命特有的、蓬勃的理解,让整个表演在原有的沉重哀婉之外,又多了一丝不屈的生命力。
苏澈看得激动不已,排练一结束就拉着黎炎炎敲定北上巡演的细节。欧阳晴也迅速行动起来,动用自己的媒体和时尚资源,开始为《晴空》预热造势。凌陌寒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行政和外联事务。
雒雒看着这群“老师的朋友们”高效而默契地运作,看着黎炎炎眼中因为作品被认可、被推动而重新燃起的、灼热的光彩,心中充满了激动和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她知道,这次北上,对炎炎老师、对《晴空》、对她自己,都至关重要。她暗下决心,绝不能失败。
**一个月后,北京,某知名先锋剧场。**
《晴空》首次北上公演的海报低调而充满质感,黑白的主色调,中央是雒雒一个模糊的、充满张力的剪影。宣传语只有一行小字:「当语言失效,身体开始诉说。」
剧场不大,却座无虚席。空气里涌动着一种安静的期待。
黎炎炎站在侧幕的阴影里,手心微微出汗。她看着台下。前排,苏澈陪着几位重要的资方和圈内人,神情专注。欧阳晴和她的女友坐在一起,凌陌寒身边是一位温婉的女子,想必是他的妻子。唐雅因为临近预产期没能来,孟然代表她坐在那里,对黎炎炎遥遥点头示意。
更远一些的角落……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搜寻。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身影。菱花阿姨因为身体微恙,也未能出席。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鄙夷的失落,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灯光暗下,音乐起。
雒雒登场。
整整一百二十分钟,没有一句台词。只有身体、眼神、呼吸、光影与音乐交织成的磅礴诗篇。渴望、靠近、欢愉、挣扎、撕裂、离别、漫长的荒芜、灰烬中的一点执念……人类情感中最幽微复杂的部分,被雒雒年轻却充满生命厚度的身体,诠释得淋漓尽致。
台下,寂静无声。时而能听到压抑的抽气,时而能看到悄然拭泪的动作。
黎炎炎站在侧幕,目光紧紧跟随着舞台上的雒雒。她看到这个女孩,正将她用三年心血、用全部过往情感熬煮出来的灵魂,毫无保留地、璀璨地燃烧在聚光灯下。那是一种痛苦的圆满,一种祭奠般的绽放。
演出进入尾声。雒雒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在象征着灰烬的白色细沙中,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朝向头顶唯一一束微弱的光,长久地凝望,仿佛在确认,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之后,是否还有一粒星辰的尘埃,值得用余生去仰望。
大幕缓缓落下。
死寂。
长达数秒的死寂。
然后,掌声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轰然爆发!热烈,持久,充满了被震撼后的激动与敬意。
演员们谢幕,掌声更加热烈。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观众开始高呼:“导演!导演上台!”
黎炎炎被苏澈和激动的学生们推上了舞台。追光打在她身上。她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清瘦,沉默。面对潮水般的掌声和无数双发亮的眼睛,她只是深深鞠躬,双手合十,久久没有起身。
那一刻,无需言语。她知道,她成功地将那些无法言说的、深埋心底的、属于她和另一个人的“声音”,传递出去了。它们穿越了时光,穿越了离别,在这方小小的舞台上,得到了回响。
就在她直起身,准备再次鞠躬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剧场最后排,靠近出口的阴影里,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
戴着帽子,穿着深色的风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沸腾的现场格格不入。
黎炎炎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是她吗?
那个轮廓……
她不敢确定,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方向,试图穿透昏暗的光线与距离。
就在这时,大幕缓缓落下,雒雒激动的奔向恍惚中的黎炎炎,一把抱住:“炎炎,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大幕最终落下,隔断了视线。观众开始有序退场,嘈杂的人声涌起。
黎炎炎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舞台,拨开还在兴奋议论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剧场后面跑去。她的心跳如擂鼓,撞得胸腔生疼。
推开厚重的安全门,来到相对安静的后台通道出口。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
不远处,那个戴着帽子、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快步走向停车场的方向。步伐有些急,风衣下摆在风中翻飞。
“是……你吗?”黎炎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飘散在风里。
那个身影,猛地顿住了。
极其缓慢地,她转过了身。
帽子下,是洛南依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显然精心打扮过,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惊慌的复杂神色。她的目光,穿越几米的距离,与黎炎炎仓促追来、还带着舞台灼热与慌乱的眼神,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喧嚣退去,只剩下彼此眼中倒映的、对方陌生又熟悉的脸。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的分离、挣扎、各自沉浮。
所有的疑问、思念、痛苦、不甘……似乎都汇聚在这无声的对视里。
然而,这珍贵的、近乎奢侈的凝望,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一个稚嫩清脆、充满依赖的童音,从不远处一辆刚刚停稳的黑色轿车旁响起:
“妈妈!我们来接你啦!”
黎炎炎猛地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约莫三四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可爱小女孩,正从打开的车门里探出身子,朝洛南依的方向兴奋地挥着小手。驾驶座的门也打开了,郭商言走了下来,西装革履,面带温和的笑容,看向小女孩,说了句“慢点”,然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僵立在原地的洛南依身上,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几步之外的黎炎炎。
洛南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脸上那种瞬间的失神与震动,迅速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强自镇定的面具取代。她甚至没有再看黎炎炎一眼,迅速转身,朝着小女孩和郭商言的方向走去。
“妈妈!”小女孩迫不及待地张开手臂。
洛南依快步上前,弯下腰,一把将女儿稳稳地抱了起来,将孩子的脸轻轻按在自己肩头,挡住了她可能看向黎炎炎的视线。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充满了母性的保护姿态。
郭商言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肩,洛南依低声快速说了一句:“走吧。”
郭商言为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洛南依抱着彦彦,没有丝毫犹豫,低头钻进了车内。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黑色轿车平稳地启动,汇入夜色中的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洛南依没有再回头。
黎炎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深秋的夜风冰冷刺骨,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却比不上心底骤然席卷而来的、灭顶的寒意。
妈妈。
那个孩子叫她妈妈。
郭商言……他们一家三口。
虽然理智上,她早已猜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可当这一幕赤裸裸地、如此具象地呈现在眼前时,那种毁灭性的冲击,还是远远超出了她所有的心理准备。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纸人,风一吹,就会散成碎片。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只剩下那声清脆的“妈妈”,和汽车引擎远去时,那无情而决绝的嗡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后台的。喧闹的庆贺声、学生们的欢呼、苏澈兴奋的谈论、欧阳晴关切的询问……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她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化妆间的角落里,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短暂的一幕抽空。
“炎炎老师?” 雒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已经换下了戏服,卸了妆,脸上还带着演出成功的红晕和兴奋,但看到黎炎炎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被担忧取代。
她小心翼翼地在黎炎炎身边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没有焦距的眼神,心里揪紧了一下。今晚的演出空前成功,她本以为会看到黎炎炎喜悦的笑容。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雒雒轻声问,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黎炎炎没有回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倚靠在墙上。
雒雒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涌上心头。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黎炎炎冰凉的手。
“为什么这部戏”雒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要叫《晴空》呢?”
黎炎炎仍然低着头,用疲惫至极的声音反问:“你觉得呢?”
这是雒雒期盼很久的对话,她在无数个日夜,指尖摩挲剧本到纸页褶皱,反复拆解剧本背后伏笔,揣摩着那些未散的余温,仿佛能听见黎炎炎落笔时的呼吸节奏,隐忍克制欲言又止沉到心底的柔情,化成每个细微的动作又渗出血,恰好戳中她在心里无数次描摹过的爱情模样,比任何张扬都更动人。
于是,雒雒目光清澈而坚定回答黎炎炎:“晴空之下,念未轻罢;阴霾散去,温柔自华”,明显听到这句话的黎炎炎身体抖动了一下,雒雒轻柔的捧起黎炎炎低着的脸,迎上她失神又带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可能没参与你的故事,但这三年,我好像谈了一场跨越纸笔的恋爱。是那光,在照耀着我。”
黎炎炎怔怔地看着她,分明没和她有过一句深谈......黎炎炎的眼眸中,泛起了一层晶莹的、破碎的水光。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雒雒,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感动,有被看穿的脆弱,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雒雒被这样的眼神击中。她看到了黎炎炎坚强外壳下,那深不见底的伤痛和孤独。一种冲动驱使着她,她张开双臂,轻轻地将黎炎炎拥入怀中。
“我听得懂。”雒雒在她耳边轻声说,语气坚定而温柔,“我听得懂你的表达。我愿意陪你,一起把这份光,继续传递下去,直到……直到它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暧昧,更像是一种温暖的支撑,一种无声的陪伴。但在人最脆弱、最冰冷的时刻,这样的温暖,足以让人产生依赖的错觉。
黎炎炎僵硬的身体,在雒雒温暖的怀抱中,一点点放松下来。她没有推开,甚至,下意识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了雒雒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太累了。这三年的孤寂、今晚的冲击、成功的虚脱……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贪恋这一刻短暂的、不带任何过去负担的温暖。
而这一幕,恰好被不放心黎炎炎、寻到后台来的欧阳晴,从虚掩的门缝里,看了个正着。
欧阳晴的脚步钉在原地。她看着昏暗灯光下相拥的两人——黎炎炎难得的脆弱依靠,和雒雒年轻脸庞上毫不掩饰的疼惜与保护欲。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她不知道她们之间具体是什么。或许只是师生情谊,或许是雏鸟对庇护者的依恋,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开始滋生的苗头。她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默默退开,心里沉甸甸的。
她理解黎炎炎的孤独和伤痛,也看得出雒雒眼中的纯粹与热忱。如果……如果南依真的已经move on,有了家庭和孩子,那炎炎身边,有一个像雒雒这样阳光、勇敢、全心全意崇拜她、理解她作品的人,或许……并不是坏事?
人生总会走散,但也总会有新的相遇。欧阳晴这样想着,却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心头那抹淡淡的怅惘和担忧。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洛南依没有直接回家。她让郭商言先送彦彦回去,说自己想一个人走走。
郭商言看着后视镜里她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别太晚,注意安全。”
车子离开后,洛南依独自走在深夜清冷的街道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剧场里的那个画面——雒雒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表演,黎炎炎站在追光下沉默鞠躬的身影,以及……落幕时,那个年轻的女孩奔向黎炎炎,两人在侧幕阴影里短暂相拥的模糊轮廓。
那个女孩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活力和无畏的光芒。那种光芒,是她早已失去的,也是黎炎炎曾经在她身上看到过、或许……如今在别人身上重新找到的?
她有点嫉妒,有点想去探究年轻,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她从未去过、却偶尔听年轻下属提起过的、很有名的夜店名字。
震耳欲聋的音乐,迷幻闪烁的灯光,拥挤舞动的人群,浓烈的酒精和香水气味……一切都与她平日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她坐在吧台角落,点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灼烧感让她短暂地忘记了思考。
“姐姐,一个人吗?”一个染着银发、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孩凑过来,笑容带着刻意的诱惑。
洛南依又喝了一口酒没有理他。
那个男孩继续靠近,挑逗的问:“姐姐,第一次来夜店吗?”洛南依故作镇定的说:“当然不是。”然后抬起有些迷离的眼,看着对方年轻张扬的脸,忽然问:“你多大?”
男孩挑眉,舔了舔嘴唇,凑得更近,语气暧昧:“姐姐想知道多大?不如……亲自检查一下?”
她猛地推开男孩试图搭上她肩膀的手,声音冰冷:“离我远点。”
男孩好像被激起了胜负欲,手用力的扣住洛南依的腰,她猝不及防,撞进他硬邦邦的胸膛。
郭商言一个快步上前推开那个男生:“警告你!安分点!”说着就拉着醉醺醺的洛南依走出夜店,洛南依挣开郭商言的手:“你拉我出来干嘛?”郭商言说:“依依,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跟我回家。”洛南依看着眼前这个陪着自己3年的男人,笑着觉得荒唐,她觉得自己好自私,她辜负了曾经对黎炎炎的爱,选择了留在郭商言身边,却没让这个男人碰过自己,她让三个人失去了生活,她觉得自己很混蛋,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没了思考,只有愧疚和自责,她看着郭商言,竟多了几分不知道是眷恋还是放肆还是自弃的想法。
郭商言看洛南依没再闹,就把她带回自己家,微醺的洛南依摇晃着,郭商言抱住她,她定睛的看着郭商言,问:“你爱我什么?”郭商言被洛南依问的猝不及防却又□□焚身,这些年他很君子,没有强迫过洛南依半点,也算是自己当时有点趁人之危绑架了洛南依的愧疚。但洛南依靠自己这么近,他有点把持不住了。
郭商言看着洛南依迷离的眼神,揽过洛南依的腰:“我爱你的所有,你要不要感受下我的爱?”洛南依醉意朦胧微闭着眼,没有拒绝,她不想再守那份洁身自好了,也许已经没有意义了。
郭商言看到洛南依的默认,一把她抱她上床,呼吸急促,上身压住洛南依,手开始不安分,多少日夜他想占有洛南依的欲望吞噬着自己,但今天那些欲念一股脑全部烧起来,他恨不得一口吃下眼前的洛南依,他喘着粗气,等不及一一解开衣扣,他撕扯掉洛南依的衣服,看着他魂牵梦绕的身体,他像疯了一样舔舐着...
洛南依感受着郭商言痴狂的亲吻和急促的呼吸,从上到下,她咬着嘴唇,甚至感受到口中有一丝血腥,但,满脑子都是黎炎炎...她最终还是一把推开郭商言,恶心袭来,跑去卫生间,一阵阵干呕...
是的,她还是做不到,3 年过去了,她的身体非常明确的告诉自己,除了黎炎炎,谁都不可以...
郭商言始料未及得被推到地上,他看着自己的样子,狼狈不堪,窘迫至极,他捂着脸,癫狂的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垂头丧气。方才还烧得滚烫的血液瞬间冻住,尊严像被撕碎的纸片,散落在满地狼藉的欲望里。指尖还残留着她的衣角料,那是他以为自己马上占有的猛烈庆祝,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他想嘶吼,想质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洛南依扯着身上破败的衣服,扶着马桶跪在地上哭着说:“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三年啊,一千多个日夜的等待,郭商言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以为只要够坚持,就能焐热她的心。可是他不知道,时间真正的作用,是让爱发酵,他没有真的爱过,他不懂,他只懂步步为营。郭商言垂头丧气,用仅存的泣声说了一句:“你走吧,我没有幻想了,你自由了。”
洛南依披散着头发,那句 “你自由了” 带着浓重的受挫与疲惫,砸在她心上,她低头看着自己凌乱的衣衫,领口歪着,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这副狼狈又难堪的模样,让她下意识地拢紧衣襟,眼底泛起酸涩。可下一秒,一个名字像野火般窜进脑海 ——黎炎炎。思念瞬间汹涌成灾,她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