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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好的。
医院走廊,总是弥漫着一种特有的寒意。不是空调温度低,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冷。白偌昕坐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的边缘。纸张很光滑,但她的手心全是汗。
“白偌昕。”护士探出头喊她的名字。
妈妈立刻站起来,扶着她走进诊室。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姓陈,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很和蔼。但白偌昕知道,和蔼的背后可能是任何结果。
“检查报告出来了。”陈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但不算沉重,“喉咙溃疡已经好转,贫血有改善,但还没有完全恢复。”
白偌昕和妈妈都松了口气。
“但是,”陈医生的转折让她们的心又提了起来,“血常规里有些指标不太理想。另外,根据你描述的疲劳、体重下降、偶尔低烧这些症状,我建议做进一步检查。”
“进一步检查是指……”妈妈的声音在颤抖。
“免疫系统相关。”陈医生说得很直接,“年轻人出现这种持续性疲劳、反复感染、不明原因贫血,需要考虑免疫系统的问题。可能是免疫缺陷,也可能是自身免疫性疾病。”
自身免疫性疾病。白偌昕在心里默念这个词。她在网上查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免疫系统攻击自己的身体。红斑狼疮,类风湿关节炎,干燥综合征……每一个听起来都很遥远,很可怕。
“不过先别紧张。”陈医生安慰道,“很多情况是可控的。我们先做几个专项检查,确诊了才能治疗。”
于是又是新一轮的检查。抽血,抽很多管血。白偌昕看着自己的血被一管一管地装进试管,鲜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管里晃动。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说人的生命就藏在血液里。每流一滴血,生命就减少一分。
她现在流了这么多血,生命还剩下多少?
检查结果要等一周。这一周,白偌昕请了假在家休息。周老师很理解,说功课不用担心,身体最重要。苏暖每天放学后都来看她,带着课堂笔记和作业。许薇薇和林思语也经常来,给她讲学校的趣事,试图让她开心。
但白偌昕开心不起来。不是不想,是不能。她太累了。
那种累不是睡眠能缓解的。她可以睡十个小时,醒来时依然感觉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走路会喘,上楼梯会头晕,拿本书都觉得重。喉咙虽然不咳血了,但总是干涩疼痛,吞咽困难。
体重还在下降。站在体重秤上,数字比一个月前少了八斤。妈妈看着那个数字,眼睛又红了,但她强忍着没哭,只是说:“没事,我们好好吃饭,会胖回来的。”
可白偌昕吃不下。不是不想吃,是吃下去会难受。胃里像是塞满了棉花,胀得难受。有时候勉强吃几口,就会恶心想吐。
她开始吃药。治疗贫血的铁剂,保护胃黏膜的药,增强免疫力的维生素。每天早晚,妈妈都会把五颜六色的药片放在她手心,看着她吞下去。药很苦,苦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但她还是乖乖吃。
因为除了吃药,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等待结果的那一周,时间过得格外慢。白天,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从灰白到湛蓝再到灰白。夜晚,她失眠,盯着天花板,听着自己的心跳,担心它什么时候会停止。
她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初中时熬夜做数学题,那时候虽然累,但心里是充实的。想起和王浩晨做同桌的那些日子,虽然尴尬,但至少健康。想起和林小雨还是朋友的时候,她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幻想未来。
那时候她觉得未来很长,有很多可能性。现在她觉得未来很短,短到可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她拿出手机,想找人说说话。点开□□,找到洁桉栖的头像。打了一行字:“婧婧,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但想了想,又删掉了。她不想让洁桉栖担心,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染给别人。
她又点开游戏,看到“晨光微曦”的头像亮着。他发来消息:“最近怎么没上线?”
她回复:“生病了,在休息。”
“严重吗?”
“不知道。在等检查结果。”
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发来一句:“会好的。”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白偌昕的鼻子一酸。会好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妈妈这么说,医生这么说,朋友这么说。但真的好得了吗?
“谢谢。”她回复,“我先下了,很累。”
“好好休息。”
关掉游戏,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但睡不着。身体很累,但大脑很清醒。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处不适——喉咙的干痛,胃部的胀满,四肢的无力,还有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突然想起初二那年冬天,她在日记里写:“雪还在下,好像永远不会停。”
现在,雪真的好像永远不会停了。但这次下的不是外面的雪,是她身体里的雪。冰冷的,无声的,覆盖一切的雪。
一周后,复诊的日子。
医院里人很多,白偌昕和妈妈在诊室外等了两个小时。等待的时间里,白偌昕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有坐着轮椅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有面色蜡黄的青年。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希望,自己的绝望。
她突然意识到,生病的人这么多。她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惨的。但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好受多少,反而让她更难过——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正在经历痛苦。
终于轮到她们。走进诊室时,白偌昕的心脏跳得很快,快得她几乎要晕倒。妈妈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陈医生看着检查报告,眉头微皱。她看了很久,久到白偌昕几乎要窒息。
“情况比较复杂。”陈医生终于开口,“有几个免疫指标确实异常,但还没有达到确诊标准。另外,贫血改善不明显,铁储备很低。”
“那……是什么病?”妈妈颤抖着问。
“目前还不能确诊。”陈医生说,“可能是免疫系统功能紊乱,也可能是慢性疲劳综合征,或者两者都有。这种情况在青少年中不算少见,尤其是学习压力大的孩子。”
白偌昕听着,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失望,因为没有明确诊断;也有庆幸,因为不是那些可怕的绝症。
“那……怎么治疗?”她问。
“首先是休息。”陈医生说得很严肃,“彻底休息。至少一个月,不能上学,不能劳累,不能熬夜。其次是营养,必须加强营养,把体重补回来。药物方面,继续补铁,加一些调节免疫的药。”
“一个月不上学……”白偌昕喃喃道。那会落下多少功课?期末考试怎么办?
“身体最重要。”陈医生看着她,“你还年轻,身体底子好,只要好好休息,配合治疗,是可以恢复的。但如果继续透支,情况可能会恶化。”
妈妈立刻说:“听医生的,我们请假,好好休息。”
走出诊室时,白偌昕感觉脚步更沉重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不能上学,只能在家休息。像一个废人。
回家路上,妈妈一直沉默。到了小区门口,她才开口:“昕昕,对不起。”
白偌昕愣住了:“妈,你为什么要道歉?”
“是妈妈没照顾好你。”妈妈的眼睛红了,“让你这么小就承受这么多……”
“不是你的错。”白偌昕握住妈妈的手,“是我自己……可能压力太大了。”
“从今天开始,什么都别想。”妈妈擦掉眼泪,“就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功课什么的,以后再说。”
“嗯。”
那天晚上,白偌昕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个月。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她该怎么度过?
她想起高中刚开学时的兴奋,想起和新朋友在一起的快乐,想起对未来的期待。现在,一切都要暂停了。
手机震动,是苏暖发来的消息:“偌昕,检查结果怎么样?”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没大事,就是需要休息一个月。医生让我请假。”
“一个月!那功课怎么办?”
“不知道。”
“别担心,我每天给你送笔记。有什么不懂的,我教你。”
白偌昕的眼睛又湿了。苏暖,许薇薇,林思语,这些才认识几个月的新朋友,却给了她这么真诚的关心。
“谢谢。”她打字,“有你们真好。”
“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啊。”苏暖回复,“你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我们还等着你一起参加学校的艺术节呢。”
艺术节。白偌昕想起来,下个月学校有艺术节,她们班准备排一个话剧。苏暖说让她负责写剧本,因为她文采好。
现在看来,她可能参加不了了。
“好,我会努力的。”她回复。
关掉手机,她重新躺下。身体很累,但大脑还在运转。她在想,这一个月该怎么过。除了睡觉,吃饭,吃药,还能做什么?
也许可以看书。但眼睛容易疲劳。
也许可以写东西。但手会抖。
也许可以玩游戏。但太耗神。
想来想去,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着,像一个真正的病人。
窗外的夜色很深。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
白偌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但睡意迟迟不来。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窗外隐约的风声。
还有身体里那种无声的、冰冷的雪。
一直在下,不停地下。
覆盖了所有的活力,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未来。
但她知道,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才十六岁,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
她要好起来。无论多难,多慢,她都要好起来。
因为她答应过苏暖,要一起参加艺术节。
答应过妈妈,要好好长大。
答应过自己,要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所以,即使雪还在下,即使身体很虚弱,即使前路很难。
她也要走下去。
一步一步,慢慢走。
直到雪停,直到阳光出来,直到身体重新充满力量。
那一天,一定会来的。
她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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