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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第三十章御前机会
雨连着下了三日,终于在第三日午后停了。天空依旧阴沉,但总算透出些微的天光,像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勉强罩在京城上空。
刑部正堂里,气氛比窗外的天色更凝重。
李崇明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份刚从蓟州送回的急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谢云辞站在他身侧,目光紧盯着那份急报,眉头紧锁。江清砚坐在下首,脸色比前几日更苍白了几分,胸口的隐痛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着,但他强忍着,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崇明。
“药庐……被烧了。”李崇明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们的人赶到时,只剩一片焦土。什么都没留下。”
预料之中的结果。
江清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清漪园那边呢?”
“进不去。”李崇明摇头,“清漪园是皇家禁地,守卫是御林军,没有圣旨,连我都进不去。更别说搜查了。”
两条线索,全断了。
堂上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屋檐滴水的嗒嗒声,单调而沉闷。
许久,李崇明才再次开口,声音更低:“还有一件事……今日早朝,二皇子上了道奏折。”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抄本,推给江清砚。
奏折很长,但核心意思很简单:水鬼帮一案已了,主犯赵文远、柳文渊三日后问斩,余孽也已伏法。请陛下下旨,将此案归档封存,以免继续追查引发朝堂动荡,影响国本。
“影响国本”四个字,写得尤其重。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江清砚看完奏折,抬起头:“陛下的意思呢?”
“陛下留中不发。”李崇明道,“但朝中已有不少大臣附议,说此案查了两个月,牵连甚广,人心惶惶,是该了结了。”
“了结?”谢云辞冷笑,“那些失踪的举子呢?那些被渗透的衙门呢?就这么算了?”
“不是算了,是……”李崇明顿了顿,声音艰涩,“是到此为止。陛下需要朝局稳定,不能再查下去了。”
到此为止。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千斤重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清砚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谢云辞的愤怒——通过那奇妙的联结,一股灼热的、压抑的怒意在胸中翻涌,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谢云辞的。
同生共死,连情绪都共享了。
“李大人,”江清砚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若我们……有铁证呢?”
李崇明一怔:“什么铁证?”
江清砚从怀中取出那几封从陈文正荒宅里搜出的密信,放在桌上:“这些信,足以证明二皇子与赵文远、柳文渊勾结,染指漕运、科举。还有……”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是他凭记忆默写的、水鬼帮账本中关于“特殊货物”的部分记录:“这些‘特殊货物’,价格从黄金千两到万两不等。买主是谁?用途是什么?若继续追查,一定能挖出更多。”
李崇明看着那些信件和记录,眼中闪过挣扎。许久,他才苦笑道:“江钦差,这些证据……不够。”
“不够?”
“不够扳倒一个皇子。”李崇明直视江清砚,“二皇子是嫡子,母族势大,在朝中根基深厚。这些信件,他可以说成是赵文远伪造,意图攀咬。这些账目,他可以说成是水鬼帮的栽赃。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参与其中,陛下……不会轻易动他。”
不会轻易动。
因为动一个皇子,就是动国本。
江清砚明白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后的京城,空气湿冷,带着泥土和落叶腐烂的气息。
“李大人,”他背对着李崇明,轻声道,“我想面圣。”
李崇明一愣:“现在?”
“现在。”
“可是陛下今日……”
“就现在。”江清砚转身,目光清亮而坚定,“我有话,必须当面跟陛下说。”
李崇明看着这个苍白清瘦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曾这样,以为凭着满腔热血和正义,就能改变什么。
可最终,都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江钦差,”他缓缓道,“你可知道,面圣陈情,若触怒天颜,是什么后果?”
“知道。”江清砚点头,“轻则罢官,重则……死罪。”
“那你还……”
“但我更知道,若现在不说,等赵文远、柳文渊一死,此案就真的到此为止了。”江清砚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些失踪的人,就永远找不到了。那些被渗透的衙门,就永远清不了了。而二皇子……会继续在朝中经营势力,总有一天,会酿成更大的祸患。”
他顿了顿,看着李崇明:“李大人,您为官多年,该比我更清楚——有些事,若现在不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李崇明沉默了。
他看着江清砚,又看看谢云辞,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好。”他说,“我陪你去。但你要记住,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分寸……要把握好。”
“学生明白。”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味道比上次更浓了。
江清砚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触地。永昌帝坐在御案后,正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李崇明跪在他身后一步,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许久,永昌帝才放下笔,抬起头,目光落在江清砚身上。
“江清砚,你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江清砚抬起头,但依旧保持着跪姿:“陛下,臣为水鬼帮一案而来。”
“案子不是结了吗?”永昌帝声音平静,“三日后,赵文远、柳文渊问斩。余孽伏法。还有什么问题?”
“有。”江清砚叩首,“此案虽了,但真相未明。”
“哦?”永昌帝挑眉,“什么真相?”
“第一,那些失踪的举子,至今下落不明。”江清砚一字一句道,“账本记载,水鬼帮掳掠举子共计八十七人,找到的只有三十四人。其余五十三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去了哪里?被谁买走?用作什么用途?”
他顿了顿,继续道:“第二,朝中各部,皆有被水鬼帮渗透的迹象。户部、礼部、翰林院……甚至都察院、大理寺,都有官员来历不明,履历可疑。若继续追查,定能揪出更多。”
“第三,”江清砚抬起头,直视永昌帝,“此案背后,恐有皇子参与。”
最后这句话,石破天惊。
李崇明脸色煞白,头垂得更低。
永昌帝的眼神骤然锐利:“江清砚,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知道。”江清砚从怀中取出那些密信和账目摘要,双手呈上,“此乃从陈文正处搜出的密信,以及水鬼帮账本中关于‘特殊货物’的记录。请陛下御览。”
太监接过,呈给永昌帝。
永昌帝一封封看过去,脸色越来越沉。当看到二皇子那封信时,他手一颤,信纸飘落在地。
“这是……真的?”他声音嘶哑。
“千真万确。”江清砚叩首,“臣愿以性命担保。”
永昌帝沉默了。
他盯着地上那封信,许久,忽然笑了。那笑意很冷,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江清砚,”他缓缓道,“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臣知道。”江清砚平静道,“但臣更知道,若为了一时太平,而纵容奸邪,将来必酿大祸。陛下,水鬼帮掳掠举子,染指科举,渗透朝堂——这不是普通的贪腐案,这是动摇国本的大案!若不彻查,大周的未来,就攥在这些宵小之徒手里!”
他说得激动,胸口剧痛,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清砚!”谢云辞忍不住出声,却被李崇明死死按住。
永昌帝看着他咳血的样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你的身体……”他问。
“臣……无碍。”江清砚喘息着,抹去嘴角的血迹,“请陛下……彻查此案。”
永昌帝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窗外天色更暗了,乌云又聚拢起来,像是要再下一场雨。
“江清砚,”他忽然开口,“若朕给你权力,让你继续查,你能查到什么地步?”
江清砚心中一凛:“臣……会一查到底。”
“哪怕……查到皇子头上?”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永昌帝转身,看着他,目光如炬:“你可知道,若真查到老二头上,朝局会如何动荡?太后会如何震怒?那些依附老二的大臣,会如何反扑?”
“臣知道。”江清砚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但臣更知道,若因畏惧动荡而纵容罪恶,那朝局终有一天会彻底崩坏。陛下,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
永昌帝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长叹一声。
“江清砚,你让朕……很为难。”他走回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彻查,朝局动荡;不查,遗祸无穷。你说,朕该怎么选?”
这个问题太沉重,江清砚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陛下是天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江山社稷……”永昌帝苦笑,“是啊,江山社稷。可这江山社稷,也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若为了所谓的‘大局’,而让无辜者蒙冤,让罪恶者逍遥……那这江山,还是朕要守护的江山吗?”
他说着,忽然站起身,走到江清砚面前。
“江清砚,朕问你——若朕给你尚方宝剑,许你先斩后奏,你能保证,只查案,不牵连无辜吗?”
江清砚愣住了。
尚方宝剑,先斩后奏——这是多大的权力!可也是多大的责任!
“臣……”他声音发颤,“臣不敢保证不牵连无辜。但臣保证,每一个被查的人,都会证据确凿;每一个被牵连的人,都会罪有应得。”
“好一个罪有应得。”永昌帝点头,“那朕再问你——若查到最后,牵扯到朕的亲生儿子,你会如何?”
江清砚闭上了眼睛。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遍。可当真正面对时,依旧觉得沉重如山。
许久,他才睁开眼,一字一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子……亦是如此。”
“哪怕……是朕最疼爱的儿子?”
“哪怕……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
四目相对。
永昌帝眼中闪过挣扎、痛苦,最终化作一片深沉的决绝。
“好。”他缓缓道,“朕给你权力。三日后,赵文远、柳文渊问斩前,朕会当众宣布——水鬼帮一案,由你主理,三司协办,彻查到底。无论牵扯到谁,一查到底。”
“谢陛下隆恩!”江清砚叩首。
“但你要记住,”永昌帝的声音忽然转冷,“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查不出结果,或者……查出的结果让朕失望,那你……就自行了断吧。”
自行了断。
四个字,重如千钧。
江清砚却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带着释然。
“臣,领旨。”
走出养心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宫灯次第亮起,将长长的宫道照得如同白昼。可江清砚却觉得,前路比任何时候都黑暗。
“清砚,”谢云辞扶住他,担忧道,“你的身体……”
“没事。”江清砚摇头,胸口的剧痛已经麻木了,“谢兄,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
要查清所有的线索,要找到所有的证据,要……扳倒一个皇子。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江清砚知道,他没有退路了。
要么查个水落石出,要么……死。
“我陪你。”谢云辞只说了三个字。
三个字,却重如千钧。
两人并肩走出宫门。门外,雨又开始下了。
秋雨潇潇,将整座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
而他们前方的路,比这夜色更暗,比这雨水更冷。
但他们必须走下去。
因为这是他们选择的路。
也是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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