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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司眉你好,展信佳。
请原谅我鲁莽的来信,也忽略我凌乱的格式吧。
高中忙着竞赛,我语文一般,加上我这人不拘小节,想着这封信除了你我也再没什么专业人士逐字研究阅读,就让我在这疏懒一次吧(或许不止一次)。
北京很干燥,清华很好。
不太忙的时候,我照旧练琴。只是奇怪,总疑心自己幻听,以为你在不远处弹琴。
有时是那首《凤凰花开的路口》,有时是那首《小星星》。
其实那天在门外看到你的侧脸,我就决定将错就错,宁愿倚靠在墙边也不打断你。
你跟我说的那个赵妍真的很像。
她也弹钢琴,弹得很好。只是向来爱弹些古典乐,而不是小星星一类的。
我们在明德艺术节相识。那时她和我报名了同一曲目。
因为撞曲,老师叫我们二人协商。最终决定她演奏《克罗地亚狂想曲》,我改弹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出了办公室,她说谢谢我忍痛割爱,我说不要紧,《致爱丽丝》也是我的“爱”。赵妍笑了,神情大方自然,告诉我她的英文名就叫爱丽丝。毫不夸张,当时我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只表面上维持着镇定。
她就是这么一个口无遮拦,行事大胆的女孩子。
后来,我们总是在琴房见面。她练琴习惯在306,我则呆在305或者307。
她最爱问我,做竞赛题有什么意思,说我像个书呆子。
她说自己未来要去茱莉亚音乐学院继续学钢琴。
我接茬说大概我会去清华。
那钢琴呢?
我至今记得她问这话时眼里的单纯与纯粹。
清华也有钢琴啊。我笑着。
我问她打算一直待在美国吗。
赵妍说不知道。
我告诉她自己也许会去美国读研读博。
真是书呆子。她又笑。我也跟着笑。
然后她忽然说,只是那时我们就不一定有现在这么喜欢彼此了吧。
像我说的,赵妍是个口无遮拦的女孩子。
她很直白,直白得让人心动。
我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秦一扬,我们把爱存起来好不好。
司眉,我没有夸张,赵妍真的说了这么戏剧台词的话。而且一点不违和。她很认真。
未来如果我们在美国相遇,那时再支取这份爱好不好。
我愣愣说好后。
她又笑了。
当真了么?怎么可能啊?本科四年,研究生两三年,博士再三年。十年后,见到彼此,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那时候说什么记不记得当时在明德,我们把爱存起来的誓言。幼不幼稚啊。怎么可能啊?
我告诉她不用十年,我高二就能去清华。
九年也很长啊。
那我大学提前毕业。
哦,那就八年。研究生能提前毕业吗?
不知道。我尽力的话,七年?
那博士也提前毕业?能缩短到五年吗?
不知道。
未来好长啊。她感叹道。漂亮的眼睛眨啊眨。
要不我们现在就花了吧。
什么?
我们的爱不存了,现在就花掉,好不好?
然后我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早恋,你没看错。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我们只是一起练琴然后聊天。
也许严格来说,并不算恋爱。
不过真正的恋爱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
赵妍是钢琴社的社长。她真的很喜欢钢琴。
她告诉我自己在寝室洗澡时播的歌曲都是古典乐,简直了。
高二下学期,她提前去了美国,为申请茱莉亚音乐学院作准备。
我们说好一周通话一次。
前三周没有一通电话,打过去的电话没人接。我以为是她太忙。
第四周,她终于打来,说我们得分手。于是我们分手。
“明德钢琴师”是她还是钢琴社社长时设置的奖项。几乎没有人申请。
她很沮丧,说自己在这方面似乎没什么头脑。
赵妍说出国前要用掉那笔经费,造一个奖牌,吸引大家参加。
只是奖牌还没造出来,她就离开了。
司眉,我一点不怪她。
一开始我们就很清楚,秦一扬跟赵妍各自有一个未来。
所以我们尽兴把爱花掉,也算值得。
那天我在琴房说你跟她很像,感谢你没有生气指责我莫名其妙。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在找这样一个出口,讲讲我跟她的故事。
讲完了,兴许就好了。就再也不会傻傻站在全世界306的琴房门口,偷听别人弹琴。
爱一个人不可耻,离开一个人也不可耻。
赵妍她给过我最好的明德。我希望我也给过她。
司眉你呢?在明德一切好吗?
学习不忙的话,写信给我吧。
北京满地金黄落叶,我从清华捡了一片。自己过塑做成了书签,送给你喜欢的男孩吧。
不是说他想考清华吗?
对了,我听说“明德钢琴家”的奖牌做好了。你能不能寄给我呢?(邮费自然是我付)
/
“这什么?”沈东拿着照片一样大小的塑料片,中间是一张金黄落叶。
司眉神秘一笑:“听说是清华的落叶。”
“哪来的?”
“别人送的。”
“北京的叶子好黄啊。”
“你夹在习题册里吧。不是老说缺个书签吗?”
“这么大方?送我了?”
“听说有好运。”司眉笑笑,“你不是担心考不上吗?有这个就不怕了。落叶归根,它等着你带它回清华呢。”
“谢谢。”沈东目光温柔,小心翼翼收好书签。
“怎么莫名其妙有人送你书签啊?”
“我们交换的。”
“交换什么?”
“秘密,不告诉你。”
/
那日在琴房。
秦一扬叫住司眉:“你很像她。我喜欢的人。”
司眉表情不解,学长咧嘴笑了,活跃气氛:“我不能有喜欢的人吗?”
她还是不敢说话。
“别那么认真。我知道你是你,她是她。你脑子飞过的那些替身文学是小说里的事情。”
司眉无语笑:“你还看替身文学?”
“我没你想得那么老土。”
秦一扬捏着破旧的竞赛书,以过来人的口吻说:“真羡慕你们,还能留在这里。”
“我还羡慕你能去清华呢。”
他浅笑,带有一种怀念的目光:“司眉,明德有你喜欢的人吗?”
“嗯,有。”
“能说吗?”
“不能。”司眉狡黠闪躲。
秦一扬笑笑:“拒绝得这么果断,莫非是你喜欢的人要来清华?”
司眉怔住。他怎么知道?
“人在毫无关联的人面前往往最诚实。比如我对你。你对我隐藏,我不得不揣测你喜欢的人可能跟我有关联。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瞥这本竞赛书。一般,第一次见竞赛书的人都出于好奇想要借来翻翻看。但你似乎对这本书很熟悉很习惯。他也是竞赛班的,是不是?”
秦一扬很得意。
虽然他的推断毫无逻辑可言,却偏偏击中真相,歪打正着。
也许这些考进清北的人都有天然的运气加持。
司眉最终承认她喜欢的人确实想考清华。
/
秦一扬学长:
你好。
原谅我迟到的回信。转眼寒假结束,我又回到你心心念念的明德。
心情不佳,感觉自己又虚度了好多日子。开学考照例成绩惨烈。
偷偷告诉你,我现在是在语文课上写这封回信。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试卷,口若悬河。台下却是死水一潭。
越近高三,大家越是心情紧张。
我严重怀疑这份难得变态的试卷是给所有高二学生的下马威,警告我们即刻收心。
希望你在清华一切都好。
另:奖牌已经邮寄,注意查收。
不必回信。
司眉
其实各种语句在司眉脑中漂浮。关于那个特别的人,她也有很多漂亮的故事可讲。
比如他倚靠在墙面,听她弹琴时恰到好处的静默。比如他押题时的十拿九稳游刃有余。比如他目光炯炯语气温柔说过的大道理。比如他犯过的蠢,挥霍过的少年意气。比如他只留给司眉一人的絮絮叨叨、争风吃醋。
要像秦一扬一样,把故事来龙去脉讲清楚,对司眉来说太难了。
她跟沈东,不是一两张精美信纸可以梳理干净的关系。
相爱是一种冲动,一种勇气。
司眉不是赵妍,她没办法心直口快,没办法轻拿轻放。
沈东也不是秦一扬,他不够任性聪明,没资格游戏人间。
也许他们是两株永远不会结果的树。
谁知道呢?
手提酱油折返回店内的那个夜晚,司眉问沈东为什么不会早恋。
他清瘦的身影倚靠在身后木柜上,眸色幽暗难辨。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觉得人能控制自己的心吗?”
沈东摸摸眉骨,看着眼前认真思索答案的女孩。
“可以啊。”
他语气里大概带着笃定。
“人没法操控命运,要是连自己的心也掌控不了,未免也太可怜。”
有这个年龄段特有的稚嫩的成熟感。
他歪头轻笑:“我怎么没明白你要问什么?一会是早恋,一会是心的。司眉,你想知道什么?”
司眉暗暗握紧酱油玻璃瓶身,心中懊恼。她太莽撞,口不择言,像个傻子。
“没什么。就是林杉的事太突然,我脑子乱乱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去了啊。”
她埋着头走了很远。
是不是有一部分的她也在羡慕林杉的勇往直前。
青春里大多数事件都模糊不清。
她走在微凉夜色中,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司眉借由林杉的惧怕失去看见自己的不安,借由她的莽撞看穿自己的蠢蠢欲动。
坐在沙发上等开饭的时候,她听见爸妈在厨房闲聊。
某某表姑跟爱情长跑多年的男友分手,近二十年光阴,终究两手空空,分道扬镳。
妈妈摇头说可惜,爸爸则总结教训式提出谈恋爱最好不要超过三年。
都是些没有什么含量的闲话家常,司眉却听得胆战心惊。
她以为自己和沈东一起度过的漫长时光是万能的庇佑,其实放眼望去,也不过尔尔。
甚至比不上表姑跟男友的岁月。
林杉告诉她,喜欢一个人简直就像中毒,心神荡漾,身心灵被另一人格接管。
完全失控。
林杉享受跟向文翔吵架拌嘴耍小性子,就算他的处理方式时而冷漠时而殷勤,也无妨。她喜欢在恋爱中展现出的那个全然不同的自己。司眉没见过,她爸妈没见过,甚至她自己也没见过。她喜欢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在司眉看来,沈东一直过于冷静。
高中毕业后,他去清华,然后呢?
高度重叠的岁月让他们习惯了彼此,习惯有两种结果。
要么依恋,要么忘却。
绝对不会早恋的沈东,从未心动过的沈东,对她要去哪所大学毫不关心的沈东。
他们会走向哪种结果?
“司眉——”
身后脚步声匆匆,回头是沈东,小跑着,额发纷飞,眉目清晰。
司眉下意识看手,以为自己又忘东西了。
“怎么了?”
沈东叉腰喘气,眼睛亮亮的,她一头雾水,莫名紧张。
两人对视,好像在玩谁先移开眼神谁就输了的游戏,较劲般。
司眉找回一点上风,多了几分淡定:“怎么追上来又不说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
少年目光温柔,雪景似的脸庞叫人怜爱。
一句话轻如羽毛,把决定权交到司眉手上。任凭她想听什么,沈东都说。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
事情到了那种地步。
无论谁再前进一步,游戏就通关,进度条就拉满,像素小人就翻山越岭获得胜利。
可偏偏他们是司眉跟沈东。
生活不是偶像剧,不是每个有勇气追出门的少年都还有勇气说出改变故事走向的关键台词,也不是每个斗胆试探的少女都发过毒誓永不后退。他们俩,一个最擅长沉默,一个最擅长后退。堪称绝配,天生一对。
她打破僵局:“那,我回家了。”
“嗯。小心。”
暗流涌动,风声呼啸。
/
“大家自己总结经验,把老师今天上课讲的消化一下。特别是试卷阅读题部分.......”
下课铃一响,老师被三两提问的学生围住。蒋付一脸兴奋转身走到林杉和司眉座位中间。
手里攥着一叠票子,轻拍掌心。
“这什么?”司眉静悄悄把写给秦一扬的信藏在书里,不动声色。
“舞会门票。”
林杉奇怪:“舞会?”
“不懂了吧。”蒋付新学期剪了一个短发,很显俏皮。虽然她一直嘟囔发型师剪得不好,显脸大。“今年是明德中学百年校庆。校领导通过艺术部的提议,在T台走秀跟舞会中选了舞会。”
“诶,你们怎么一点不兴奋?!”
蒋付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这意味着,我很有可能能跟喻铭同跳一支舞啊!!!追星追到这地步,值了!我现在就练起来,对,现在就练。”
她又自顾自在瓷砖地上跳起恰恰,滑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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