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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三十章静滞的边缘
噪音的回响达到了顶峰,也随之濒临湮灭。
意识如同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炙烤、又被投入冰海瞬间冻结的蜡块,在极致的感官模拟“噪音”、二级镇静剂的强制麻痹、Theta波的无情引导,以及“信标”自身超负荷震颤的反噬之间,被反复拉扯、扭曲、濒临断裂。宋世语感觉自己“存在”的边界正在模糊,自我认知的线条被那疯狂的、自毁式的意念洪流冲刷得支离破碎。他甚至开始难以分辨,哪些痛苦是真实的生理反应,哪些是他自己“想象”出来、又通过“信标”反馈回来的幻觉。
然而,就在这片混沌、痛苦、自我消解的边缘,一种新的、更加深沉的寂静,如同从深海中缓缓上浮的冰山,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并非外部感官屏蔽的寂静,也不是意识涣散后的空洞。而是一种源于系统过载后的、自我保护性的沉寂。
首先是那无处不在的、非生物的、规律脉动的场域。在他持续不断的、高强度的“噪音”污染冲击下,它那原本稳定如钟摆的节奏,终于出现了明显的、不稳定的停滞和跳频。仿佛一台精密仪器的谐振腔被强行注入了过多杂波,导致了自身振荡的紊乱。几次剧烈的频率漂移后,那脉动的强度开始显著、持续地衰减,如同电力不足的信号灯,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在一次特别长的间歇后,脉动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空白”、更加“惰性”的空间感。仿佛包裹着他的,不再是那个主动扫描、读取、调节的智能场域,而变成了纯粹的、无生命的物理容器。
紧接着,那些不断投射在他身体上、进行各种扫描的、不同颜色的细窄光线,也开始闪烁、紊乱,最终逐一熄灭。最后只剩下头顶那盏提供基础照明的、纯白色的主光源,也明显黯淡了许多,光线变得柔和(或者说无力),不再具有之前那种侵略性的明亮。
耳中那单调、厚重、试图淹没一切的白噪音,音量骤然降低,从震耳欲聋的背景音,降为几乎听不见的、微弱的底噪,然后……彻底静音。绝对的听觉寂静降临,反而让被长期噪音轰炸的耳膜感到一阵不适的嗡鸣。
皮肤的随机电流刺激,在几次不规则的小幅增强后,完全停止。体表那恒定的微冷,似乎也失去了精确的调节,温度开始以一种非常缓慢、自然散热般的方式,向着周围环境(同样开始失温)趋同,不再具有那种刻意的、低于舒适度的凉意。
就连身下平面传来的、那种代表内部精密机械运转的细微震动,也逐渐减缓,最终归于平静。
整个“深度观察单元D-3”,仿佛突然被拔掉了大部分主动功能的电源,从一台全力运转的、高度智能化的“格式化”机器,变成了一间只剩下基础维生(或许)功能的、冰冷的金属盒子。
合成语音早已沉寂。没有新的指令,没有状态播报,没有警报。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一切。只有宋世语自己粗重、艰难、因为痛苦和药物作用而断续的喘息声,在这突然变得“空旷”的黑暗空间里,微弱地回响。
成功了?他用自我意识制造的、疯狂的“噪音”污染,真的导致了这个“格式化”系统的部分功能过载或崩溃?至少是暂时关闭或进入了低功耗的“安全模式”?
宋世语躺在那片突如其来的、更深沉的寂静与相对“自由”(感官控制减弱)中,残存的意识艰难地处理着这个信息。没有欣喜,只有一种冰冷的、透支后的虚脱,以及更深的警惕。
这寂静,是胜利,还是另一个陷阱?是系统被他干扰到暂时失灵,还是……有意诱使他放松警惕,以便在下一阶段采取更彻底的措施?抑或是,他刚才的疯狂“噪音”,触发了某种他未知的、更深层的“安全协议”或“静滞程序”?
他试图内观,感知体内的状况。“信标”的震颤,在外部场域和各种主动刺激消失后,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因为突然失去了外部的“对抗”或“引导”,呈现出一种更加无序的、类似“自由震荡”般的混乱状态。带来的不适感并未减轻,只是性质有所不同。二级镇静剂和Theta波引导的效果似乎也因系统“静滞”而有所减弱,但药物本身的生理作用仍在持续,沉重的麻木和倦意依旧牢牢拖拽着他的意识。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束带依然牢固,但那种由场域或内部机械施加的、额外的、微妙的束缚感似乎消失了,只剩下物理固定。他微微偏了偏头,固定头颈的支架似乎也失去了“主动”调整的力道,变得相对被动。
有限的、极其微小的“自由”。
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不知能持续多久的“静滞”窗口。
他不再制造“噪音”。那已经耗尽了心力,且目的似乎(暂时)达到了。他开始尝试,在被药物和疲惫拖慢的思维中,重新建立更清晰、更“有序”的思考。
首先,确认自身状态:重伤,药物控制,束缚,但感官干扰大幅减弱,“信标”不稳定但暂时无外部主动操控。
其次,环境推测:“格式化”系统部分功能停滞,原因可能是他制造的“噪音”过载,也可能是有意为之。需警惕是陷阱。
第三,目标不变:脱离,找到孟颜夕,阻止宋揽,揭露一切。
但如何实现?束缚未解,身处封闭单元,对外界一无所知。
他想起孟颜夕的警告——“不要相信场域”。也想起她提到的“范……技术……干扰……源头”。如果刚才系统的“静滞”,真的是因为他自身“噪音”与外部某种“技术干扰”产生了某种协同效应,甚至就是范楠舟在外部操作的结果……
那么,现在系统“静滞”,外部干扰的“源头”是否还在?是否能成为联系外界的、更稳定的通道?
之前尝试的“位置”脉冲和“噪音”污染,都是单向的、盲目的。现在,或许可以尝试更“精细”的互动?既然“信标”是连接内外的唯一通道,而此刻外部主动控制减弱……
一个大胆的、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浮现。
既然他能通过意念影响“信标”,向“外”发送混乱的“噪音”,那么,能否尝试反过来,通过“信标”那不稳定、但此刻可能更“敏感”(因为失去外部稳定控制)的状态,去“感知”外部可能存在的、微弱的、非系统的信号?比如……范楠舟可能正在尝试发送的、更有序的引导信号?
这就像在一片雷暴过后、暂时平静但仍有杂波的无线电静默中,尝试调谐到一个极其微弱的、来自远方的求救或导航信号。
他收敛心神,不再主动“发送”任何意念,而是将全部意识,转为极致的、被动的“接收”状态。他放松对身体的关注,忽略残留的不适,将感知的“天线”,完全指向体内那片混乱震颤的“信标”区域。
他不再试图理解或分析“信标”自身的震颤模式,而是尝试去“倾听”和“分辨”,在那片混乱的震颤“背景噪音”中,是否夹杂着任何一丝有规律的、非随机的、与自身状态无关的、微弱的“信号”。
这比制造“噪音”更加困难,需要极致的耐心和专注,而他的精神早已疲惫不堪。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在无光的深海中下潜,搜寻着一颗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珍珠。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疲惫和药物拖入昏睡时——
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稳定的、有规律的脉冲,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来自遥远星辰的闪光,骤然刺破了他“信标”震颤的混乱背景!
这脉冲的“感觉”,与之前“信标”被诱导、被“枢纽”连接、被孟颜夕意识渗透时的感觉都不同。它更加“干净”,更加“技术性”,带着一种明显的、非生物的、电子信号的特质。强度很低,频率固定,每隔大约五秒出现一次,每次持续不到半秒,然后消失,规律得如同心跳。
这不是系统的自动功能(系统已静滞),也不是其他“样本”的意识泄露(感觉不对)。这更像是……某种外部的、人为的、有规律的电子信标信号,正在尝试通过“信标”这个通道,与他建立连接!
范楠舟!只能是范楠舟!他在外部找到了方法,正在尝试发送引导信号!
宋世语的精神骤然一振,残存的疲惫被一股冰冷的亢奋驱散。他死死“抓住”那规律的脉冲信号,全神贯注地感知它的每一个细节:频率、时长、强度、甚至那微弱信号中可能蕴含的、更细微的调制变化。
几轮脉冲过后,他确认了信号的稳定性。然后,他不再犹豫。
他集中意念,不再发送复杂的意念或“噪音”,而是尝试做出一个最简单、最明确的回应——他努力控制着自身“信标”那混乱的震颤,在外部脉冲信号间歇的空白期,尝试让震颤的幅度,也出现一个短暂的、与外部脉冲频率和时长大致同步的、微弱的“增强峰”。
这很难,他无法精确控制“信标”,只能尽力模拟。第一次尝试,失败了,震颤的增强峰出现得稍早。第二次,稍晚。第三次……几乎同步!
就在他第三次尝试的“增强峰”与外部下一个脉冲信号几乎重叠的瞬间——
外部那规律的电子脉冲信号,骤然改变了模式!
从一个简单的固定频率脉冲,变成了一种更加复杂、但明显具有“编码”意图的节奏!长短间隔交替,强弱变化有序!而且,这一次,这节奏不再仅仅是一种“感觉”,宋世语竟然“听”到(或者说,通过“信标”直接“感知”到)了伴随节奏的、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一连串的、二进制数字般的“嘀嗒”声!
是摩尔斯电码?还是某种更简单的、预设的联络暗号?
宋世语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强行压制激动,将全部意识都投入对这段节奏和“嘀嗒”声的记忆与破译中。他没有系统的密码学知识,但他熟悉一些最基础的、警方有时会用的简单信号。
长-短-长-短-长…… 间隔…… 短-短-短-长……
他努力在脑海中比对。是数字?还是字母?
几个简单的重复模式出现后,他猛地意识到——这不是复杂的编码,这就是最最简单的、代表字母的点划组合!而且,是英文!
第一个字母:短-短-短(S)?
第二个字母:短-长-短-短(R)?不,等等,短-长-短-短是V?不对……
他回忆着模糊的摩尔斯电码记忆。短-短-短是S,没错。短-长-短-短……是B?还是V?该死,记不清了!
信号在重复。S…… 然后是那个让他困惑的字母…… 接着是短-长-长-长(J?)不对,短-长-长-长是1(数字1)?还是字母?
混乱中,他捕捉到了一个更简单的:短-短-短-短-短(数字5?)不对,五个短是数字5?还是……
信号开始第三遍重复。宋世语强迫自己冷静,不再纠结单个字母,而是去记整个节奏串。S - (某个) - 1(?) - 另一个…… 等等,如果是数字1,那可能不是字母,而是坐标的一部分?或者倒计时?
S… 1… 等等,如果那个短-长-长-长是数字1,那么之前的短-长-短-短,会不会是数字4?短-长-短-短是4吗?他记不清了!
就在他焦急万分时,信号第四次重复结束了。然后,停顿了更长的时间。
就在宋世语以为信号即将中断或改变时——
一段全新的、更加缓慢、清晰的节奏传来,这次,伴随的不再是抽象的“嘀嗒”,而是直接“印”入他意识的、极其微弱、但明确无误的、两个英文单词:
“STANDBY… POSITION…”
(待命… 位置…)
紧接着,是三个清晰的、代表数字的节奏:短-短-短-短-短(5?),停顿,短-短-短-短(4?),停顿,长-长-长-长-长(0?数字0是五个长?不对,0是五个短?该死!)
但“STANDBY POSITION”的意思很清楚!范楠舟在让他报告位置!或者,在告诉他,准备接收位置信息?而后面那串数字,很可能就是这里的坐标或识别码!
宋世语来不及细想数字的具体含义。他必须立刻回应,表示收到,并且尝试发送自己的状态或已知信息!
他再次凝聚意念,趁着信号间歇,控制“信标”震颤,发送出一个强烈的、持续的“增强峰”,持续了大约三秒,表示“收到,明白”!
然后,他尝试发送更复杂的信息。他想象着自己被束缚的状态,将“束缚”、“药物”、“受伤”这些概念的“感受”,混合成一个简单的、象征性的意念包,通过“信标”震颤的变化发送出去。他不知道对方能否理解,只能尽力而为。
在他发送的同时,外部信号再次变化。那规律的节奏和数字重复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更加平缓、稳定的、类似“维持连接”状态的、低强度的持续脉冲信号。同时,宋世语隐约感觉到,周围那“静滞”的空间里,那股非生物的场域脉动,似乎有极其微弱复苏的迹象,但非常不稳定,时断时续,仿佛系统的“安全模式”正在尝试重启,但被外部的干扰(范楠舟的信号?)和他自身的“信标”异常状态所阻碍。
联系建立了!虽然脆弱,虽然充满未知,虽然可能随时被系统恢复或反制打断。
但一根线,一根由疯狂、痛苦、技术和微弱希望编织而成的线,终于穿过了冰冷的黑暗,连接了两个世界。
宋世语躺在寂静与束缚中,感受着体内“信标”与那外部信号之间微弱的共鸣,感受着周围系统试图重启却又受阻的挣扎。
静滞的边缘,亦是风暴将临的前奏。
他不再孤独。也不再是完全被动的猎物。
狩猎,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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