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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布局
货船沿北运河溯流而上,两岸景色逐渐由京畿平原的坦荡转为燕山余脉的苍茫起伏。秋色浸染山峦,红黄驳杂,在灰白的天空下显得肃杀而寂寥。
船行不快,薛鸣与顾芸裳轮流操舟、歇息,尽量避开沿途税卡和巡检司的盘查,专拣支流僻静处航行。
顾芸裳臂上的刀伤虽未伤筋动骨,但在潮湿的船舱环境和连日颠簸下,愈合缓慢,时有低热。薛鸣肩头的旧伤也因浸水和新添的擦碰而反复,但他将更多精力用在了研究那几份残卷上。
《混一星槎诸番图》关于雾灵山节点的记载比东南火山岛更为简略隐晦,只在一片繁复的山形水脉线条中,用近乎褪色的朱砂点出一个模糊的位置,旁注两个难以辨认的古字,纪刚在笔记中将其推断为“寒潭”。羊皮星图上对应的标注则多了“地窍阴凝,星辉不至,逢甲子而开”一行小字。纪刚的笔记在此处补充:“据野史稗钞,雾灵山寒潭峪,每六十年逢甲子冬月,潭水冰封,地涌白气,时有异光,乡人视为鬼神,避之不及。疑为‘寒髓’现世之兆。”
“甲子冬月……”顾芸裳裹紧单薄的衣衫,看着舱外越来越重的寒意,“今年……似乎就是甲子年。”
薛鸣心头一凛。翻开船舱角落里找到的一本破烂黄历,掐指推算。永乐二十年,岁在庚子?不,他忽然想起,皇帝今年似有改元之意,但尚未颁行天下,若按旧历……他细算干支,脸色微变。
“今年确是甲子。”他沉声道,“冬月……便是下月。”时间,比预想的更加紧迫!
“六十年一现……‘寒髓’……”顾芸裳喃喃道,“阮安他们必定也知道这个时间!他们一定会赶在冬月之前,找到并控制那里!”
“所以我们更要快。”薛鸣收起图卷,“蓟镇是边关重地,驻军众多,盘查严格。我们不能再乘船了,目标太大。前方过了香河,我们就弃船上岸,走山路。”
两日后,货船在一处荒凉的河湾停靠。薛鸣松绑船主和船工,留下些银钱和干粮,与顾芸裳弃船登岸,一头扎进了莽莽燕山山系。
山路崎岖,人烟稀少。两人扮作采药的夫妇,薛鸣脸上涂抹了些许尘土草汁,顾芸裳用头巾包裹大半面容。他们按照羊皮星图和零星打听来的方向朝着雾灵山深处跋涉。
越往深山走,气候越发寒冷。呵气成霜,落叶铺满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偶尔能见到倒塌的猎户木屋,或早已荒废的古道遗迹。山民口中的“寒潭峪”位于雾灵山主峰东北侧一处极偏僻的山坳,寻常猎户采药人都极少涉足,只流传着一些关于“鬼打墙”、“白毛风”和“冰窟窿吃人”的恐怖传说。
这日晌午,两人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歇脚,就着冰冷的溪水啃着硬邦邦的干粮。连日赶路,风餐露宿,顾芸裳的脸色更显憔悴,但眼神依旧坚定。
“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再往东北走一天,应该就能看到寒潭峪所在的山谷了。”薛鸣对照着地形,低声道。
顾芸裳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侧耳倾听,脸色微变:“有人声!还有马蹄声。”
薛鸣立刻示意噤声,两人迅速藏身到崖壁乱石之后。
不多时,下方蜿蜒的山道上便出现了一行人马。约有十余人,皆着便装,但行止间颇有章法,眼神锐利,腰佩刀剑,还有两人背着军中制式的劲弩。他们牵着几匹驮着物资的骡马,正朝着寒潭峪的方向行进。
为首的是个面色冷峻、太阳穴高鼓的中年汉子,一边走一边与旁边一个身着青灰色道袍、手持罗盘的老者低声交谈。
那老道身形干瘦,颧骨高耸,三缕鼠须,眼神浑浊却不时闪过精光,手中的罗盘似乎与寻常风水罗盘不同,盘面更复杂,指针也更多。
“是东厂的人?还是……”顾芸裳用极低的声音问。
“不像普通东厂番役,倒像是江湖好手被临时雇佣。”薛鸣仔细观察,“那老道,像是个风水师,或是方士。”他注意到那些人的靴子上沾着不同于本地山泥的、更细腻的尘土。“阮安的人?动作好快!”
两人屏息凝神,看着这队人马从下方山道走过,消失在前面密林之中。
“他们也是去寒潭峪的。”薛鸣肯定道,“看装备和那老道,是有备而来,比我们更清楚要找什么、怎么找。不能让他们抢先!”
待那队人马走远,两人立刻从藏身处出来,不再走山道,而是沿着更陡峭难行的山坡,从侧面迂回,试图超越并提前赶到寒潭峪附近观察。
山路越发难行,乱石嶙峋,枯藤缠绕。顾芸裳体力不支,几次险些滑倒,都被薛鸣及时拉住。天色渐晚,山间起了雾气,灰白色的雾霭从山谷深处弥漫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能见度迅速降低。
“不对劲……”薛鸣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雾气来得突然,而且颜色……似乎过于浓白了些,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
“是瘴气?”顾芸裳也掩住口鼻。
“不像普通山瘴。”薛鸣蹲下身,查看地面和旁边的植被。只见一些低矮灌木的叶片上凝结着细小的、乳白色的霜状结晶,在逐渐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他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起一点,那结晶入手冰凉刺骨,仿佛能冻结血液,随即迅速融化,留下一丝湿痕和那股腥甜气。
“这……”顾芸裳也看到了,眼中惊疑不定。
“恐怕不是自然形成的雾气。”薛鸣站起身,望向雾气涌来的方向——正是寒潭峪所在,“更像是某种地气外泄,难道是那‘寒髓’散发出的异象?”
纪刚笔记中“地涌白气”的描述赫然在目!
难道“寒髓”已经开始显现异状?因为甲子之期将近?还是因为有人已经触动了那里?
两人心中警惕更甚,继续向前。雾气越来越浓,五步之外人影模糊。人的方向感也开始变得混乱,明明是按着既定方向走,却总觉得在原地打转。
“鬼打墙……”顾芸裳想到了山民口中的恐怖传说,声音有些发紧。
薛鸣闭目凝神,仔细感知地面坡度、风向,以及空气中那股腥甜气的浓度变化。片刻,他睁开眼,指向左前方:“往这边走,气味更浓,地势也在下沉,应该是峡谷方向。”
又艰难行进了约半个时辰,天色几乎完全黑透。雾气稍微淡了一些,前方隐约传来流水声,不是潺潺溪流,而是某种沉闷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汩汩声。
穿过一片枯死的白桦林,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站在了一处断崖边缘。
断崖之下,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碗状的巨大山谷。谷中弥漫着比外面更浓的乳白色雾气,翻滚不休。雾气中心,隐约可见一片深黑色的、仿佛吞噬所有光线的水面——寒潭!潭水似乎并未结冰,却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中蒸腾着诡异的白气。更令人心悸的是,潭水边缘的岩石和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微光的白色霜晶,与他们在雾气中见到的一样。
而在寒潭对岸的山坡上,赫然亮着几点火光!还有人声隐约传来!
正是白天遇到的那队人马!他们竟然已经先一步抵达,并且在潭边扎下了简易营地!
“他们动作太快了!”顾芸裳低呼。
薛鸣示意她伏低身体,两人趴在崖边草丛中,仔细观察。
只见那队人马中,几名汉子正在营地周围布置着什么,像是绳索和铃铛构成的简易警戒线。另几人则在潭边忙碌,似乎是在测量水深或采集水样。那个手持特殊罗盘的老道,正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对着寒潭和周围山势,不停地摆弄着罗盘,口中念念有词,神情时而兴奋,时而凝重。
为首的中年汉子抱着手臂,站在老道身后,沉声问道:“葛先生,如何?确是此地?‘阴魄寒精’何在?”
那被称为“葛先生”的老道停下动作,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回赵头领,罗盘所示,地窍阴气汇聚之枢,正是此潭无误!且看这‘玄霜’,凝而不散,触之阴寒入骨,正是地脉阴魄外显之兆!至于‘寒精’本体……”他顿了顿,看向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潭水,“必潜藏于潭底极阴之处。只是此刻时辰未至,地窍未全开,阴气虽盛,却还不足以引动‘寒精’现世。需等到……”
“等到甲子冬月,子夜阴气最盛之时,对吧?”赵头领接口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阮公公交代得清楚。我们还有时间准备。你确定好具体位置和引出‘寒精’的法门,其余的交给我们。”
“是,是。”葛先生连连点头,“只是赵头领,此地阴气如此之重,恐有不干净的东西,还需小心。”
“区区山精野魅,何足道哉。”赵头领冷笑一声,“你只管做好你的事。东西到手,阮公公少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的对话顺着冰冷的山风隐约飘上断崖,被薛鸣和顾芸裳听了个大概。
阴魄寒精,这显然是阮安那边对“寒髓”的称呼。他们果然为此而来,且有明确的计划!那个葛先生似乎是个精通阴宅风水、地脉方术的异人。
薛鸣与顾芸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对方准备充分,人手众多,还有懂行的方士。而他们只有两人,带伤疲乏,对“寒髓”的具体情况和获取方法一无所知。
硬抢绝无可能。
“怎么办?”顾芸裳无声地询问。
薛鸣目光锐利,扫视着下方的地形、对方的营地布局,以及寒潭周围的环境,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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