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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林若音和设计部开完下午的会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
凌晨,陆宅一片静谧。
陆延处理完手头积压的文件,揉着酸胀的额角下楼,想补充点能量。经过二楼书房时,却发现门缝下泄出一线微光。
他脚步顿住,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只见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书桌后的身影。
林若音坐在那里,面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亮着。她戴着耳机,正用流利的英语,对屏幕另一端的人说着什么。
“林,我必须坦诚,最近的消息让我非常不安。”
“请您相信,最近的这些商业攻击对陆氏的影响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的。”
她正在安抚大洋彼岸因近期风波而动摇的重要投资者。
陆延站在门口阴影里,静静看着。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深夜里独自处理这些了。以前,他或许会觉得理所当然,可此刻,看着她在书房里独自努力的身影,看着她明明已疲惫至极却仍强打精神、字斟句酌地维护着陆氏的声誉,一股混杂着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猝然撞进他胸口。
他想起刚刚在房间那些看得他头昏眼花的报表,想起自己这段时间被迫的成长。而眼前这个人,早已独自扛着这艘巨轮,在惊涛骇浪中航行了这么久。
他悄无声息地退开,下楼去了厨房。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个白瓷杯重新上楼,杯子里是针对熬夜人群的养生茶,淡淡的药材清香在空气中散开。他走进书房,将杯子轻轻放在桌面,对向她投来视线的林若音很轻地抬了下嘴角,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做完这些,陆延回到自己房间,重新坐到了书桌前,深吸一口气,重新摊开了那些让他头疼的条款和数据。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烦躁,多了几分沉静的决心。
夜更深了。书房里的灯光许久未熄,而另一间卧室的灯,也一直亮到了后半夜。
与此同时,墨核大厦。
徐加坐在漆黑的沙发上,身影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办公室的电子屏无声地亮着,上面反复播放着今天陆氏发布会的现场画面。
林若音挽着陆延的手臂,侧首微笑,眸光清亮,姿态亲昵而笃定。
陆延低头看她,眼神专注,手臂回护的姿态清晰无疑。
两人并肩而立,闪光灯下,俨然一对璧人,风雨同舟,伉俪情深。
画面定格在他们挽手对视的瞬间,被媒体配以醒目的标题:陆氏夫妇携手亮相,力破外界猜疑。
屏幕的冷光映在徐加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紧绷的下颌,以及眼底深处翻涌的冰冷。
他看得极其专注,甚至有些残忍的仔细,仿佛要将那画面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子里。
空气死寂。
周徽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报告。他看到徐加的背影和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徐总。”他走到桌旁,将报告放下,“陆氏的发布会起到了一定效果。舆论方向大幅逆转,并且……关于林总监和陆延个人形象的正面讨论也在增加,转移了部分对陆氏商业危机的聚焦。”
徐加几乎不为所动,目光依旧钉在屏幕上那对恩爱的身影上,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
画面里,陆延正微微倾身,似乎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那笑容刺得徐加眼睛生疼。
良久,徐加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我们的工作似乎不是很到位。”
周徽背脊一凉:“关于上游原料的进一步封锁,以及针对陆氏几个关键代工厂的挖角方案,已经准备就绪。另外,我们注意到陆氏的资金链变得越来越紧张,他们很可能在近期寻求外部融资或紧急贷款。”
徐加:“这些领域,你比我更专业。”
周徽等待进一步,更加明确的指示。
徐加闭了闭眼,说:“我不想再看到他们在屏幕里露出这样的笑容。”
周徽:“……明白。”
第二天,林若音依然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然而,透支的堤坝,终有溃决的时刻。
下午,一场关于供应链替代方案与成本控制的跨部门协调会,从一点开到了六点。五个小时的高强度脑力碰撞,各种棘手的现实问题来回拉锯,会议室空气浑浊,压力无形弥漫。
林若音始终坐在主位,听着,记着,提问,决策。她的思维依旧敏锐,但脸色越来越白,悬在触控板上的指尖也微微发颤。
会议终于接近尾声,林若音做最后总结,声音已经沙哑得厉害。
“就按这个方向推进,采购部重新谈判备用供应商的价格,设计部配合调整图纸,财务部核算最终成本上限。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更新后的方案。”
她说完,合上笔记本,试图站起身。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抽走,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倒,手胡乱地想抓住什么,却只碰到了冰冷的桌沿。
“林总!”坐在她斜后方的小唐第一个发现不对,惊叫着冲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林若音被小唐半扶半抱着,勉强站稳。那阵可怕的黑雾缓缓散去,视野恢复,但剧烈的头痛和胸腔里翻涌的恶心感却汹涌而至,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额发和后背。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聚焦,对上满屋子或惊恐或担忧的目光。
“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却还在试图维持平稳,“可能低血糖。大家散了吧。”
然后,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步伐有些虚浮,却竭力保持着正常的姿态,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
小唐慌忙跟上。
一走出众人的目光范围,林若音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她踉跄了一下,几乎栽倒,被紧跟在侧的小唐死死扶住。
“林总!林总您怎么样?我送您去医院吧。”
“不用。”林若音靠在小唐身上,借着她的支撑力,艰难地挪向自己的办公室,“我休息一下就好。”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
小唐连扶带抱,将她弄回办公室,反手锁上门。林若音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坐下去,额头抵在膝盖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
小唐蹲在她身边,手足无措:“林总,您别吓我……我去叫医生,我去叫陆总……”
她闭上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陆延从市场部拿着一份刚出炉的调研报告,准备回自己办公室时,正巧遇见了从林若音办公室里匆匆跑出来的小唐。
小唐一脸急切,差点一头撞进陆延怀里。
“陆总……”她一把抓住陆延的胳膊,“您快去看看林总,她刚才在会议室晕倒了!”
陆延一把扶住几乎站不稳的小唐,声音陡然拔高:“怎么回事?她现在在哪?”
“在办公室。”
陆延不再多问,大步流星冲向林若音办公室,猛地推开门。
办公室里光线昏暗,窗帘半拉着。林若音蜷缩在会客区的长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羊绒披肩,身体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陆延的心瞬间被揪紧了。他走过去,蹲在沙发旁。
“若音?”他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林若音紧紧地皱着眉头,没有回应。
陆延看到她苍白的侧脸,睫毛紧闭,额发被冷汗浸湿,粘在额角。
“若音……”他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更轻,带着恐慌和心疼。
林若音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清亮冷静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涣散而无焦距。她看了陆延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溢出一声痛苦的吸气声。
陆延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陆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立刻起身,拿出手机就要拨急救电话。
“别叫救护车。”林若音太了解陆延的做事风格了,她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不要闹得人尽皆知。”
“你都这样了还管这些!”陆延几乎是吼出来的,但看着她又痛苦地闭上眼,他强行压下焦躁,改口道,“我叫我的私人医生过来,你别操心那么多了,休息吧。”
这一次,林若音没有再反对。她只是疲惫地合上眼,仿佛连争辩的力气都已耗尽。
等待医生到来的十几分钟里,陆延就蹲在沙发边,用温水浸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林若音滚烫的额头上。
他看着林若音的脸庞。曾经那个无论何时都脊背挺直、眼神锐利、仿佛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林若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气若游丝、被疲劳击倒的女人。
心脏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如此清晰,又如此陌生。
医生很快赶到,是陆家用了多年的家庭医生,姓陈。他迅速为林若音做了初步检查,量了体温,听了心肺,又查看了她的舌苔和眼底。
“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过度劳累,免疫力严重下降,引发了急性肺炎。”陈医生面色凝重,一边开药一边对陆延说,“幸亏没有拖成更严重的并发症。但陆太太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必须立刻停止一切工作,绝对静养,配合药物治疗。否则,落下病根还是小事,再这样下去,心脏和神经系统都可能出问题。”
陆延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我会给她用上退烧针和抗生素,先把体温降下来,控制住感染。但她需要住院系统治疗和观察。”陈医生看向陆延。
陆延毫不犹豫:“立刻安排,VIP病房,现在就送过去。”
“好。”陈医生点头,开始打电话。
林若音在药物作用下,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她被陆延用毯子小心翼翼裹好,抱了起来。身体失重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陆延立刻收紧手臂,将她更稳地护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别怕,什么也别想,交给我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林若音模模糊糊,无意识地将滚烫的脸颊埋进他胸膛。
陆延抱着她,一步步走出办公室,走过走廊,在几个员工惊愕的目光中,想起林若音的忧虑,于是停下脚步,目光逐一掠过他们的脸,严肃地开口说:“我不希望有一丁点风声走漏。”
员工们连连点头。
去医院的路上,林若音一直昏睡。陆延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始终紧握着她的手。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睡颜,眉心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仿佛承担着无法卸下的重担。陆延伸出手指,极轻地抚过她的眉间,随后手掌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那一刻,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从今往后,他要一直这么守着她。
不是出自什么占有欲。
是真心。
……
林若音在医院住了整整一周。
急性肺炎在强力药物控制下很快消退,但身体被严重透支后留下的虚乏与低抗力,需要更漫长的休养来恢复。陈医生再三叮嘱,必须彻底放松,避免任何精神压力和过度劳累,否则极易复发,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免疫系统问题。
这一周,于林若音而言,是近乎奢侈的空白。
大部分时间,她在药物和身体自愈需求的作用下昏睡。偶尔醒来,病房里总是异常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低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影子。
陆延每天都会来。
他总是在下午处理完公司事务后出现,有时带着花,白色郁金香、蓝色小雏菊,等等等等,有时是几本艺术杂志。
林若音发现他有些细微的变化。
他穿西装的样子依旧矜贵,但眉宇间少了浮躁和轻佻,多了几分沉稳的线条。和她说话时,语气也变得平和许多。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每天都会问,声音极其温柔。
“好多了。”林若音总是这样回答。
“那就好。”陆延点点头,伸手替她调整一下枕头的高度,或者将温水杯递到她手边。
有一次,林若音半梦半醒间,听到他在压低声音讲电话。
“……对,那份和代工厂的补充协议,第三条关于违约责任的界定必须再明确,我们不能留任何模糊空间……”
他的声音带着明确的决断力。
林若音没有睁开眼,心里漫上一种类似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欣慰和感动。
出院那天,天气分外晴朗,暖融融的阳光让人充满了力量。
陆延亲自开车来接她。他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等她坐稳,又俯身过来,仔细地帮她系好安全带。
“我想去公司看看。”一周与世隔绝,林若音心里到底不踏实,在陆延发动车子前,开口说。
陆延沉默了几秒,“好。不过医生说你需要静养,待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家。”
车子驶入陆氏大厦时,林若音深吸了一口气。一周时间,不知外面已是何等风雨。
然而,当她踏入办公室,却有些意外。
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
小唐看到她,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林总!身体都好了吗?”
“没事了。”林若音对她笑了笑。
林若音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回到熟悉的环境,精神似乎也提振了些。
她看向小唐,问:“供应链备选方案推进得怎么样了?和尖晶石供应商的谈判有结果了吗?设计部的图纸调整进度如何?”
小唐立刻打开平板,条理清晰地汇报:“林总,您住院期间,陆总主持召开了三次专项会议。尖晶石供应商那边,陆总亲自去谈了两轮,最终把成本增幅控制在了12%,比我们之前预估的15%要好。合同已经签了,第一批原料下周就能到货。”
“设计部的图纸调整基本完成,工艺部复核后,认为新方案在工期上只比原计划延迟10天左右,在可控范围内。赵雯总监那边也汇报,核心客户经过再次沟通,大部分已经接受了替换方案和相应的补偿条款,目前只有三位客人还在犹豫,但态度有所松动。”
林若音静静听着,一项一项,清晰,有进展,甚至有超出预期的优化。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边的陆延。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与她相接,“你刚出院,别耗神。该汇报的小唐都汇报了,剩下的琐事我会处理。”他走到她桌边,拿起她的随身包和外套,“走吧,送你回家。”
林若音顿住:“我才刚坐下。”
陆延一脸不由分说:“都快半小时了,陈医生说了,你得按时吃饭,多休息。”
林若音看了小唐一眼,小唐点了点头表示陆总说得对!林若音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站起身,任由陆延将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接下来的一周,林若音遵照医嘱,大部分时间在家休养,每天只去公司半天,处理一些必须由她过目的核心决策。
陆延揽走了大部分的活,而且做的不错。
在这段时间里,墨核的“新生蓝宝”如期上市,在中间价位市场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几家与陆氏合作多年的二级代理商,已经试探性地询问能否引进一些性价比更高的产品线。陆氏的股价在发布会后短暂回升,随后又因为整体市场对传统奢侈品行业的看衰而缓慢阴跌。
一天下午,林若音正在翻阅最新一季的财务报表,眉头越蹙越紧。虽然陆延极力控制成本,开拓新的融资渠道,但原料成本上升、高端订单流失、渠道费用增加……每一项都在吞噬着现金流。报表上的数字,像一道道逐渐收紧的绳索。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财务总监李铭益推门走了进来。
“林总……”李铭益小心翼翼,“抱歉打扰您休养……”
林若音看向他:“进来吧,李总监。坐下说。”
李铭益在林若音面前坐下,一脸沉重与犹豫:“林总,以我们目前的资金情况来看,我们很可能撑不过下个季度了。”
林若音心一滞,随后感到一股强烈坠空感。
“在你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尝试了所有常规渠道。”李铭益语速很快,带着走投无路的焦灼,“银行授信额度用尽,且鉴于我们目前的状况,续贷和新增授信的可能性极低。之前接触过的几家大型私募和产业基金,在最新的尽调后,都以商业模式面临结构性挑战、短期风险过高为由,退出了谈判。”
林若音翻开李铭益带来的文件,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和现金流预测模型。最后几页,用红笔圈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资金缺口数字。
“目前还在接触的,主要是一些新兴的、风格相对激进的投资机构和个人。他们的决策流程不像传统机构那么僵化……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林若音没想到这么努力修补了,还是敌不过崩塌的速度,她沉重地叹了口气,问:“具体有哪些?”
李铭益迅速翻动文件,纸面上列了三家投资公司。
“这家‘知行资本’的创始人顾知行。大约两年前,在一个行业峰会的私下交流中,曾对我们表示过兴趣。虽然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深入,但可以说明他对我们这类资产是有兴趣的。”
“我们递过初步资料吗?”她问。
“递过精简版。他的团队回复很官方,表示‘会纳入考量’,但没有下文。”李铭益苦笑,“这种级别的投资人,每天收到的方案堆积如山。没有足够分量的敲门砖和独特的价值主张,很难引起他的真正注意。”
她知道李铭益为何来找她,而非陆延。有些关于陆氏未来真正转型的构想,只有她能完整阐述并让人信服。
林若音:“我会安排人重新细化方案。你继续和对方保持联系。等我通知。”
李铭益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明白”
几天后,在上海西郊一栋极具设计感的独栋建筑里,林若音见到了顾知行。
会客室是极简的工业风,大片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枯山水庭院。顾知行本人比照片上更显年轻,穿着舒适的深色高领毛衣,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气质斯文。
没有寒暄,李铭益简要介绍了当前陆氏的困境和核心转型方案。顾知行听得十分专注,偶尔提出一两个尖锐的问题,但态度始终温和。
林若音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听着,直到李铭益介绍完毕,顾知行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她。
“很宏大的构想。”顾知行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所有的转型故事,最终都要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是现在?第二,为什么你们能做成?”
林若音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因为现在不转型,陆氏很可能就没有以后。至于为什么我们能做成……”她将手边那份文件轻轻推了过去。
“因为我能承诺,在获得必要的资金支持后,会立刻启动这份清单上的所有动作。包括剥离三年内无法盈利的非核心门店,重组设计团队聚焦新业务,以及……动用我个人持有的部分股权,作为与投资人风险共担的诚意。”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顾先生,您投资过绝处逢生的项目,我相信你明白,操盘者背水一战的决心和毫无退路的执行力,多数时候都藏着意想不到的力量。”
顾知行拿起那份清单,快速浏览着。上面列出的条款果断甚至激进,显示出的决心远超一般企业家的魄力。
他看了很久。
最终,他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林总,您的决心,我感受到了。”他缓缓说道,语气依然平静,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审慎,“这份方案,以及您个人的承诺,确实比之前收到的任何材料都更有分量。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镜片,似乎衡量着更复杂的东西:“陆氏面临的不仅仅是商业模式的挑战,还有来自墨核的全面挤压和公众认知的滑坡。这是一场多维度的战争。您的决心和权限是必要的弹药,但弹药库本身,是否足以支撑到战略转折点的到来?我需要时间……更仔细地评估这里的风险变量。”
他没有说“不”,但也没有给出任何积极的信号。那“需要时间评估”的背后,是显而易见的犹豫和顾虑。
林若音的心缓缓下沉。她知道,像顾知行这样的投资人,犹豫往往就意味着拒绝。他看到了价值,但也看到了足以吞噬价值的巨大风险漩涡。在风暴眼中下注,需要的不只是眼光,更是近乎疯狂的勇气。
会谈在一种表面客气的气氛中结束。顾知行礼貌地将他们送到门口,说了句“保持联系”,便转身返回了那栋静谧的建筑。
回程的车上,李铭益试图分析顾知行话里话外的可能性,语气却越来越不确定。林若音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在陆氏集团路面停车场停下。林若音让李铭益先上楼,自己则仰头望着曾象征荣耀,此刻却仿佛摇摇欲坠的玻璃建筑看了一会儿。
傍晚的风有些冷,带着萧瑟感。
眼前是玻璃幕墙映出的铅灰色天空,耳边则是停车棚里飘来的零星对话声。
起初,林若音并未在意,直到那些话语的内容钻入耳中,让她准备离开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最近感觉陆总像变了个人,开会也不迟到早退了,听说供应链那块啃下来的骨头挺硬的,价格谈得比预期还好。”一个年轻些的男声,语气里带着点振奋。
“是啊,看发布会那样子,陆总和林总站一起,还挺有担当的。”另一个声音附和。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略显低沉、带着烟嗓的男声响起,压低了音量:“别太乐观。”
这声音林若音有点印象,似乎是财务部一个资历不浅的老员工,姓赵。
“老赵,你这话……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第一个说话的年轻人立刻追问,语气紧张起来。
“赵哥,你可别吓我们啊,我这房贷还有三十年呢,孩子刚出生,老婆刚辞职……”另一个声音也急了。
老赵深深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散开。“总之,别太乐观就对了。有些话……我不方便说。”
长久的沉默之后,老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靠,你哭了?”
话音落下之后,还真传来了啜泣声,“我不能没工作,全家指着我一个人的工资活……陆氏要是真完了,我怎么办……”
“别想了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哎。怎么搞成这样。”
……
林若音站在原地。寒意一点点渗透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员工们对话里的焦虑、恐惧、无力,像细密的针,扎在她心上。
隔天晚上,上海外滩某私人会所包厢。
一场小范围的行业内部饭局。
在座的除了几位手握重金的知名投资人,便是像徐加这样风头正劲的科技新贵,以及一两位德高望重、人脉深厚的业界前辈。话题从宏观经济聊到前沿科技,从国际形势谈到国内政策风向。
“……所以说,传统实体行业,尤其是像高端零售、奢侈品这些,转型压力确实巨大。”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抿了口茶,感慨道,“消费习惯变了,年轻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了。墨核这次的动作,眼光很准,切入点也犀利,算是给行业上了一课。”他说着,目光转向坐在主位稍侧、沉默聆听的徐加,带着赞赏。
徐加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张老过奖。我们只是尝试提供另一种可能性。”
“徐总谦虚了。”另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精明的中年男人接口,他是国内某顶级投行的合伙人,“‘新生蓝宝’的市场反响我们密切关注了,对中间价位市场的冲击立竿见影。更关键的是,你们构建的这套从材料研发到数字叙事再到渠道整合的闭环,想象空间很大。现在市场上,缺的就是这种能打破旧格局的新故事。”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投资风向和项目评估。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松弛,一些更内部的消息也开始流传。
顾知行坐在徐加斜对面,他今晚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倾听,偶尔参与几句,观点总是温和而审慎。当一位投资人谈起最近看过的几个传统品牌项目时,顾知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酒杯,语气随意地开口:“说到这个,前两天陆氏集团的人来找过我。”
包厢内的谈笑声稍稍低了一些,好几道目光投向顾知行。陆氏近期风波不断,在座的自然无人不晓。
“哦?陆氏?他们现在……”有人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顾知行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无奈:“林若音亲自来谈的,带着一份相当激进的转型方案,还有个人股权的质押承诺。决心很大。”
“看来真是山穷水尽了。”先前说话的那位投行合伙人摇了摇头,“把个人身家都押上,这是背水一战了。不过,陆氏这个盘子,窟窿太大,光有决心恐怕不够。顾总,你怎么看?”
顾知行缓缓道:“风险确实很高。我还没给最终答复。”
包厢内灯光昏黄,几位投资人三三两两站在窗边,低声交谈着。顾知行正与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道别,两人握了握手,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
徐加从侍者手中接过外套,并未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短暂停留,随即迈步,穿过散落的人群,径直走向刚与老者结束寒暄、转身准备离去的顾知行。
“顾总。”徐加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中并不突兀,却清晰地传入了顾知行耳中。
顾知行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到徐加,脸上露出客气的微笑:“徐总,还没走?”
“有件事,想单独请教顾总。”
“徐总客气了,请说。”
“关于陆氏的投资,我想知道,您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顾知行知道墨核和陆氏之间的竞争关系,对于徐加单独找他了解情况一事,便不难理解。
他笑了笑,对徐加坦诚:“我应该会拒绝他们。”
徐加停顿少顷,对顾知行说:“明白。我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顾总帮忙。”
顾知行:“请说。”
徐加:“顾总能否回复陆氏,您愿意和他们达成合作?”
……
消息传到林若音耳中时,是在第二天下午。
李铭益几乎是冲进她的办公室,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林总!顾知行那边有消息了!”
林若音正在审阅一份设计图纸,闻声抬起头,看到李铭益的表情,心猛地一跳:“怎么说?”
“他的助理刚才联系我,说顾总对上次的会谈印象深刻,经过内部初步评估,认为陆氏的转型方案虽然风险极高,但核心团队展现的决心和执行力,构成了潜在的困境资产特殊机会。他们愿意正式启动尽调谈判!”李铭益语速飞快,眼睛发亮,“顾总约您明天下午三点详谈,说是想更深入地听听您对具体执行路径的规划。”
一股强烈的、几乎让她头晕目眩的希望,猛地从心底升腾起来,冲散了连日来的沉重与焦虑。
“太好了。”林若音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颤。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总监,立刻把我们准备好的全套细化方案,包括财务模型、执行时间表、风险应对预案,全部再梳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明天的面谈,至关重要。”
“我这就去准备。”李铭益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门关上后,林若音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心跳得又快又重。
她立刻找来小唐,组织设计部和市场部负责人,召开紧急短会,进一步敲定转型方案中几个关键节点的细节。整个下午,林若音都笼罩在一种久违的紧绷而兴奋的气氛中。
当晚,她反复推敲着明天会谈可能涉及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回答的角度,每一份数据的准确性。为了明天的状态,她才强迫自己早睡。
第二天,她精心挑选了一套珍珠白套裙,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清亮,充满希望。
下午两点四十分,林若音准时抵达位于西郊的会所。服务员显然已被提前告知,恭敬地将她引至最深处一个独立院落。
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几尾锦鲤悠然游弋,几竿翠竹在秋风中轻响。包厢的门是传统的木格扇,虚掩着。
林若音在门口停下,再次深呼吸,平复了一下略微加速的心跳,然后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木门。
包厢内光线柔和。临窗的茶海旁,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门,望着窗外庭院景致。
不是预想中气质斯文的顾知行。
那人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肩线挺阔,背影挺拔而……熟悉。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窗外流泻的天光勾勒出他深刻立体的侧脸线条,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双抬起望向她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徐加。
林若音脸上的微光,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徐加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从期待、紧张,到惊愕、难以置信。
他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动作从容。
他放下茶杯,平静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清晰得残忍,“林总监,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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