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祺局

作者:墨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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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烬与新生(上)


      爆炸的烈焰灼伤了视网膜,沈砚舟消失在火海前最后那一瞬间的目光,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林骁的灵魂深处,日夜不息地灼烧着。视频里那句“对不起,还有……谢谢”,成了循环播放的梦魇,在他每一次试图入睡时,都会清晰地响起,然后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和窒息。

      林骁变了。以一种所有人都能清晰感知到的方式。

      他依旧处理着林氏集团繁重的事务,甚至比以往更加雷厉风行。启动战时状态后的林家,在他的操控下,如同一部被注入狂暴动力的精密机器,以远超以往的速度和效率运转着。他利用沈砚舟留下的、那份以“遗赠”为名的文件,开始不动声色地布局,清理与“钥匙”计划相关的各方势力,动作又快又狠。那些名单上的人,无论是商界巨鳄还是隐形掮客,都遭到了精准打击,损失惨重。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林骁在外的名声,也从年轻有为的继承人,变成了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铁腕阎王”。

      但在盛然看来,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林骁。这是一种近乎自毁式的疯狂。林骁像是把自己也当成了燃料,投入到复仇的烈焰中,不眠不休,不知疲倦,用无休止的工作和算计,来麻痹内心那个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巨大空洞。

      他不再提起沈砚舟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但盛然知道,沈砚舟从未离开。他活在林骁每一个深夜惊醒的冷汗里,活在每一个走神的恍惚中,活在林骁偶尔望向窗外时,那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神里。他像一缕无法驱散的幽灵,盘踞在林骁的心脏深处,日夜啃噬。

      林骁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直到晨光微熹。偶尔浅眠,也总是被噩梦惊醒,梦中是冲天的火光,是沈砚舟破碎的笑容,是他自己声嘶力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呼喊。他吃得极少,身体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合体的西装变得空荡,颧骨突出,眼下是浓重的、任何昂贵眼霜也遮掩不住的青黑。

      他拒绝看心理医生,拒绝任何形式的关怀。他把自己关在一座用工作和仇恨筑起的高墙里,与世隔绝。盛然尝试过沟通,尝试过开解,但每一次,都被林骁用冰冷的外壳和更繁重的工作挡了回去。他甚至不允许盛然在面前提及“沈砚舟”三个字,仿佛那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只有一次,在连续工作了四十八小时后,林骁因为低血糖和过度疲劳晕倒在办公室里。被紧急送到医院,醒来后,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许久,才沙哑地、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他是不是……很疼?”

      那一瞬间,盛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狠狠地揪紧了。他猛地转身,冲进洗手间,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砖上,指骨瞬间破裂,鲜血淋漓,却抵不过心头的剧痛。他恨!恨沈砚舟那个王八蛋!恨他不负责任地一死了之,把所有的烂摊子和蚀骨的痛苦都留给了林骁!但他更怕,怕林骁会这样把自己活活熬干,怕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理智清醒的林骁,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盛然知道,常规的安慰和陪伴,对现在的林骁已经失去了作用。创伤太深,林骁自己筑起的壁垒也太高。他需要更强有力的干预,需要有人用锤子敲碎他坚硬的外壳,把他从那个自我惩罚的牢笼里拖出来。而这个“锤子”,必须是盛然自己。

      于是,在一个林骁再次企图用通宵工作来逃避睡眠的深夜,盛然闯进了他的办公室,没有敲门。他手里拎着一个冰桶,里面是两瓶烈酒。

      “啪!”

      冰桶被重重放在林骁的办公桌上,打断了他正在审阅的文件。林骁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眼神疲惫而锐利,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盛然,出去。我很忙。”

      “忙个屁!”盛然毫不客气地回呛,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文件,扔到一边,自己拉开对面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拧开一瓶酒,倒了两杯,一杯推到林骁面前,“今晚,不聊工作,不聊沈家,不聊他妈的什么狗屁‘钥匙’计划。就你,我,喝酒。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灌你喝,选一个。”

      林骁皱眉看着他,眼神冰冷:“我没心情陪你胡闹。”

      “你没心情?你有过心情吗?!”盛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心疼,“林骁,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具会喘气的行尸走肉!你以为你这样,沈砚舟那个王八蛋就能活过来吗?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赎罪吗?你他妈清醒一点!”

      “闭嘴!”林骁猛地站起,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因为愤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盛然,“你没资格提他!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盛然也站了起来,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声音更大,更嘶哑,“是!我他妈是不懂你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懂他沈砚舟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像丢了魂一样!但我懂什么是兄弟!我看着你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他妈心里难受!我难受你知道吗?!林骁!”

      盛然的声音哽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你聪明,你骄傲,你他妈就算天塌下来也能顶着!可现在呢?你看看你现在,除了这副硬邦邦的壳子,里面还剩什么?就剩一堆灰了!一堆被沈砚舟烧成灰的灰!”

      “林骁,是,沈砚舟死了!他死了!死得透透的!连灰都没剩下!”盛然吼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林骁心上,也扎在自己心上,“可你还活着!你还得喘气!还得吃饭!还得往前走!林家怎么办?那么多跟着你吃饭的人怎么办?你爹妈怎么办?我怎么办?!你就打算这样把自己耗死,去陪那个没良心的王八蛋吗?!”

      “我说了让你闭嘴!”林骁嘶吼着,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琥珀色的液体和碎片四处飞溅。

      盛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后退一步,但他看着林骁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眼中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燃起了熊熊怒火和痛苦,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有情绪就好,哪怕是愤怒,是痛苦,也比那该死的、空洞的死寂要好!

      “我偏要说!”盛然也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逼近林骁,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像重锤砸下,“林骁,你给我听清楚了!沈砚舟他选那条路,是他自己的事!他骗你,利用你,最后还他妈玩自我牺牲那一套,把你一个人扔下!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他不值得你为他这样!不值得!”

      “你懂什么?!”林骁猛地揪住盛然的衣领,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调,“你懂什么?!他……他……”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只能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我不懂?好,我不懂。”盛然任由他揪着,声音却放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那你说,你说给我听。他到底哪里好?好到让你连命都不想要了?”

      林骁的手颤抖着,松开了盛然的衣领,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抱住头,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宽阔的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盛然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痛苦击垮的男人,心如刀割。他走过去,蹲下身,用力抱住了林骁颤抖的肩膀。这个拥抱,不像往常那样玩闹,而是充满了力量和不言而喻的支撑。

      “哭吧,林骁。”盛然的声音也沙哑了,眼眶湿润,“哭出来就好了。别他妈什么都自己憋着。沈砚舟那个混蛋欠你的,我帮你记着。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是林叔叔林阿姨的,是我的!你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林骁用理智和仇恨筑起的高墙。他反手死死抓住盛然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倚靠的浮木,将所有的痛苦、委屈、愤怒、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爱与恨,统统倾泻而出。

      办公室里,只剩下男人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和盛然笨拙却坚定的拍抚。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林骁抬起头,眼睛肿得厉害,脸上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里,死寂的灰烬似乎被泪水冲刷掉了一些,露出底下深藏的、属于“林骁”本身的、疲惫但依旧顽强的光芒。

      盛然松开他,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塞进他冰凉的手里,然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办公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点了?”盛然问,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

      林骁没说话,只是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似乎稍稍熨帖了干涸疼痛的喉咙,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

      “其实,”盛然看着天花板,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我大概能猜到一点。沈砚舟那小子,虽然是个混蛋,但……他对你,可能跟对别人不一样。”

      林骁喝水的动作顿住了。

      “我不是替他说话。”盛然赶紧补充,语气有些烦躁,“他算计你是真,利用你是真,最后那出……也是真他妈操蛋。但有些事,可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祁寒后来找我喝过一次酒,那冰块脸喝多了,说了些有的没的。”

      林骁猛地看向他。

      盛然叹了口气:“他说,沈砚舟回沈家之前,和他妈妈在外面,过得很不好。具体怎么不好,祁寒没说,但大概能猜到。沈砚舟那身本事,还有他那股子狠劲儿,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妈妈……好像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死得挺惨。所以他恨沈家,恨那些把他妈妈逼死的人,恨那个什么狗屁‘钥匙’计划。他回沈家,就是冲着报仇去的。他算计你,可能一开始真是为了林家的势力和你的能力。但后来……”

      盛然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祁寒说,沈砚舟很少真的信任谁。但他对你……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祁寒也说不清。但他暗示,沈砚舟最后选择用那种方式……可能不全是算计,也有……不想拖累你的意思。他觉得他那条路是黑的,走到底就是死,他不想你跟他一起掉下去。”

      林骁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起沈砚舟在视频里说的话——“我以为,恨会比爱更容易让你忘记,也更能……保护你。”

      保护?用死亡来保护?这算什么保护?!

      “放屁!”林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压抑的怒火,“自以为是的保护!谁要他保护!”

      “是,是自以为是,是混蛋逻辑。”盛然附和道,语气却缓和下来,“但林骁,你得承认,沈砚舟他就是个在烂泥潭里长大的怪物,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正常地去爱一个人,怎么去信任,怎么去依靠。他只会算计,只会交易,只会用他那种扭曲的方式去……在意。他最后那么做,可能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对你最好的方式了。虽然这方式,操蛋到了极点。”

      林骁沉默了。盛然的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开他心头的痂,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从未愈合的伤口。他恨沈砚舟的欺骗和算计,更恨他最后那该死的、自以为是的“牺牲”和“保护”。可内心深处,他又何尝不明白,沈砚舟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悲剧。他扭曲,偏执,疯狂,可他也是被命运逼到绝境、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人。他的爱,包裹着算计和伤害;他的保护,伴随着欺骗和离别。可那或许,已经是他能给出的全部了。

      “我不是要你原谅他。”盛然看着林骁变幻的脸色,认真地说,“那种混蛋,死了活该。但林骁,你不能用他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你不能因为他走了,就把你自己也活埋了。你得活过来,你得往前走。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所有还活着、还关心你的人。”

      盛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林骁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林骁,看着我。沈砚舟死了,这是事实。但你还活着。你的日子还得过。恨他,可以,但别恨你自己。想他,也可以,但别只想他怎么死的,想想……你们之间,是不是也有过那么一点,真心的东西?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林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眼,对上盛然真诚而担忧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属于兄弟的关怀和支持。

      真心吗?有的吧。车库里的相护,病房里的坦白,危险来临时下意识的靠近,还有最后视频里,那深不见底的眷恋和那句轻飘飘的“再见”……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反复质疑的瞬间,此刻在盛然的话语里,渐渐清晰起来,带着血淋淋的、真实的温度。

      “我……”林骁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

      “不知道就慢慢想,慢慢试。”盛然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但第一步,先他妈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看看你这鬼样子,再熬下去,不用等沈砚舟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你自己就先下去找他了!”

      这句粗俗的调侃,却奇异地冲淡了空气中凝重的悲伤。林骁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只是眼圈又红了。

      “盛然,”他低声说,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谢个屁!”盛然松开他,转身去拿另一瓶没开的酒,用牙咬开瓶盖,递给林骁,“是兄弟就别说这些。来,喝!今晚不醉不归!把那些糟心事都他妈忘了!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你还是林氏那个牛逼哄哄的林总,我还是你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兄弟盛然!”

      林骁接过酒瓶,没有犹豫,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烧喉,却带来一种灼热的、活着的实感。

      那一晚,两个男人在满地狼藉的办公室里,喝光了所有的酒,说了很多话,也流了很多泪。大部分时间是盛然在说,说他小时候的糗事,说他们一起闯的祸,说未来的规划,说明天要去哪里吃顿好的……林骁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但紧绷的脊背,似乎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喝到后来,两人都醉了,东倒西歪地躺在地毯上。盛然打着酒嗝,含糊不清地说:“林骁……你得……你得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气死沈砚舟那个……王八蛋……”

      林骁闭着眼,没说话,只有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发。

      第二天,林骁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盛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流着口水。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世界依旧喧嚣,麻烦依旧存在,痛苦也并未消失。

      但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高墙并未倒塌,但有人从外面,凿开了一道缝隙,让光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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