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乔柯

　　直到当晚，陷在充盈着熟悉气息的枕头被褥间，程安篱才有了确切实感，回来了。

　　或许是脑细胞过于兴奋，她毫无睡意，滴溜着大眼睛斟酌许久，轻声试探：“牧乔？”

　　江牧乔自然没睡，他太了解她，光听呼吸的频率就知道这家伙必然憋着一肚子话要讲，柔声问：“想聊什么？”

　　“嗯…我还是觉得挺对不起牧青。你看，他是你亲弟弟，我们又一起长大，之前颇多波折令他深陷其中，本是我们理亏的。”

　　一到夜里就开始思考人生哲学，坏毛病。

　　把胡思乱想的人拉到稍稍垫高的这边枕上，正好能够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温言软语劝说：“牧青达观，我们无须作茧自缚。”

　　“嗯？你怎么知道？”

　　“他和我谈过，说，放弃你并非是心疼我，让着我。相反，他尽力了，使出浑身解数去追求你，可是。”

　　“什么？”

　　大哥，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是江牧青在那次剖白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长久的静默，程安篱悠悠叹气：“我只是…偶尔会有不配得感。”

　　片刻，额头传来温软的触感，江牧乔轻吻多思的枕边人：“阿篱，说好的一起翻篇，别掉队。”

　　声音朦胧又蛊惑，在这片暖色的黑暗中带着无法抗拒的说服力。

　　…好嘛，什么哲学问题，配不配得，走开。

　　大小姐放弃思考，自顾自蛄蛹着往人怀里钻，感受到拢着自己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不甚有力的心跳和间或轻咳的清浅呼吸顺着胸膛、鼓膜流淌到心上，是那样婉转安宁。

　　她想起大二的暑假，江牧乔带她去沙漠看星星。没见过世面的人第一次见到四颗如此清晰的伽利略卫星，在无尽苍穹下手舞足蹈哇哇乱叫。

　　耳畔清润的声音传来：“阿篱，捕获是一个很浪漫的词。”

　　“为什么？”她疑惑。

　　“瞧，宇宙那么大，这些流离的顽石独独被木星捕获，而木星又偏偏选择了太阳，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浪漫的偶遇？”

　　二十出头的少女，尤其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还记得自己当时故意捏着嗓子说：“嗷，糟糕，牧乔，那我十五年前就被你捕获了～”

　　一如此刻，当下。

　　万物往复，脱轨的行星又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再次环抱着独属于自己的宇宙中心。

　　家有喜事，江老夫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赶回来，甚至参加了年终股东大会和晚宴，惹得一众高层交头接耳，以为集团要有什么人事大变动。

　　家里相较往年，也提早热闹了起来。

　　不过年轻人总是忙碌，江家兄弟自不用说，江牧乔忙得连复健都停了。

　　程安篱也好不到哪里去，转正之后，杜时景委以重任，决定将年后要出的新刊交由她负责，年前便开始前期策划工作，有些焦头烂额，只好跟海洋馆那边说，志愿者服务暂时不去了。

　　白天大家各忙各的，每天晚上回来，家里的年味都会多上几分，今天是这里贴了窗花，明天是那里换了绿植，总是欢声笑语。

　　她由衷谓叹，这样的日子，恍如隔世。

　　一切都自然发生，只是在称谓这件事上，程安篱依旧苦恼，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喊过了伯父伯母，也喊过了爸爸妈妈，那现在这样，喊什么呢？

　　倒不是逾矩的问题，总感觉是占了人便宜。

　　“哦？阿篱，你占的便宜还少吗？”当两人再次讨论这个问题时，江牧乔如是说。

　　遥想当年初次见面，爸爸牵着小小的她去拜访老友，刚迈入花园就看见江邵东带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儿站在门边迎。矮的和自己年龄相仿，肉嘟嘟的，高的已是俊秀温雅的小少年模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鬼只看了一眼，半点没犹豫，仰起脸就说：“爸爸，我喜欢高哥哥！”

　　程维礼揉着毛茸茸的脑袋：“那是你江伯伯的大儿子，该叫牧乔哥哥，旁边的是小牧青，也是哥哥。”

　　她自动忽略后半句话，丢下爸爸吧嗒吧嗒跑过去，嘴里念念有词：“乔乔，乔乔哥哥～”

　　而后噗通一下，扑到江牧乔怀里，糯叽叽说：“乔乔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

　　彼时江牧乔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被不知道哪来的糯米团子颠儿着短腿夺了怀抱表了白，羞得满脸通红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江牧青鼓着腮帮子把她拽开：“喂，我也是哥哥，我也很好看的！”

　　这件事在长辈间口口相传，笑料好久。

　　后来啊，少年又被夺了初吻，最后整颗心都被夺走了。

　　时隔多年，现在倒不好意思起来了，江牧乔觉得好笑：“没事的，爸妈不会在意。不过在我看来，你喊亲近些他们更开心。”

　　“会吗？”

　　“傻瓜，只有你把自己当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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