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

　　东方之极，云海之外，有仙山遗洲，名曰蓬莱。

　　传说此地乃上古真仙道场，后因天地剧变，灵脉崩毁，仙踪渺茫，沦为一片被时空乱流与上古残阵笼罩的废墟。然而，仙家底蕴犹存，其间不仅隐藏着无数机缘，也蛰伏着难以想象的凶险。

　　沈清弦耗费月余，穿越无尽海域，历经数次空间风暴与深海巨妖的袭击，方才抵达这片传说中的地域。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仙气缭绕、琼楼玉宇，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支离破碎的浮空岛屿。巨大的山体断裂，倒悬于空，宫殿的残垣断壁漂浮在氤氲的雾气之中，偶尔有奇异的流光在废墟间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却异常狂暴的灵气，以及一种万物凋零后的苍凉气息。

　　按照云梦辞玉简中模糊的指引，镇魂凰木最有可能存在于蓬莱核心区域，那片被称为“栖凤谷”的遗迹。据说那里曾是凤凰一族最后的栖息地，残留着它们涅槃失败后不甘的魂火与执念。

　　沈清弦收敛气息，如同一片青羽，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危险的废墟。她的神识高度集中，不仅要避开那些隐匿的空间裂缝和残存的杀阵，还要时刻抵抗着此地无处不在的、能引动心魔的衰败道韵。

　　沿途，她看到了不少闯入者留下的痕迹——破碎的法器、干涸的血迹、以及一些被某种强大力量瞬间湮灭后留下的灰烬。显然，无数年来，觊觎蓬莱遗宝的修士前仆后继，大多都化为了这片废墟的养料。

　　越往深处，破碎的岛屿愈发密集，漂浮的残阵能量也愈发不稳定。偶尔有由执念凝聚而成的仙古战魂从废墟中冲出，它们没有理智，只有守护与毁灭的本能，实力强横，逼得沈清弦不得不屡次出手，以太初剑气将其斩灭。战斗的动静又往往会引起连锁反应，触发更多的残阵或吸引更强大的存在。

　　这一路，走得异常艰难。但沈清弦的心，却在这种不断的战斗与危险中，渐渐沉淀下来。脑海中凛月那双冰冷的暗血色眼瞳，不再仅仅是带来刺痛，更化作了一种鞭策，推动着她不断前行，不断变强。

　　数日后，她终于抵达了一片被浓郁赤红色雾气笼罩的巨大山谷入口——栖凤谷。

　　谷口矗立着两根断裂的、焦黑如炭的巨柱，依稀能辨认出凤凰盘旋的浮雕，此刻却只剩下悲凉与死寂。谷内传来的并非生机，而是一种灼热中带着腐朽的诡异气息，仿佛有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燃烧着死亡。

　　沈清弦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赤红雾气之中。

　　霎时间，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幻！不再是废墟，而是一片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梧桐林！火焰是诡异的暗红色，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寒意，灼烧着人的神魂！无数凤凰的虚影在火海中哀鸣、挣扎、最终湮灭，周而复始，将那陨落的不甘与绝望，一遍遍烙印在这片天地之间！

　　幻境？不，这是比幻境更可怕的——由万古执念与残存魂火交织形成的“心焰领域”！

　　沈清弦立刻守住灵台清明，昆仑心法运转，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神魂灼烧与负面情绪冲击。她能感觉到，镇魂凰木的气息就在这片心焰领域的最深处，但那气息同样充满了暴戾与排斥。

　　她一步步向前，脚下的“地面”是由凝固的暗红色魂火构成，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数凤凰濒死的哀嚎之上。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不断试图缠绕上来，将她拖入这永恒的绝望火海。

　　太初剑气在她周身流转，清亮的剑光将靠近的魂火斩灭，但每斩灭一丝，便有一股更加深沉的悲凉与怨愤冲击她的心神。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凛月冰冷的眼神，以及云梦辞玉简中揭示的、关于三百年前那场“背叛”的、令人心寒的真相……

　　内外交攻之下，沈清弦的脸色渐渐发白，步伐也变得沉重。这栖凤谷的考验，远比她预想的更加凶险，直指道心软肋。

　　就在她心神摇曳，几乎要被那无尽的凤凰怨念吞噬之际，一道清冷的、带着些许讶异的女声，突兀地在这片心焰领域中响起：

　　“咦？竟是昆仑道统？还是个女子能走到此处，倒是难得。”

　　随着话音，前方的暗红色火海如同被无形之力分开，一名身着素白道袍、容颜清丽绝俗、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女子，赤足踏焰而来。她周身散发着一种空灵出尘、却又与这片凤凰怨念隐隐共鸣的气息，仿佛她本就是此地的一部分。

　　“阁下是？”沈清弦警惕地停下脚步，剑气隐而不发。她能感觉到，这女子气息深不可测，绝非寻常。

　　那女子打量着她，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吾名‘云无心’，算是……此地半个守墓人吧。”她指了指周围燃烧的魂火，“这些不甘的鸟儿，吵得人不得安宁。”

　　她目光落在沈清弦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来此，是为镇魂凰木？”

　　“是。”沈清弦坦然承认，“救人所需，还请行个方便。”

　　“救人？”云无心歪了歪头，那姿态竟有几分天真，“以镇魂凰木救人，所要救之人，怕是魂灵受损极重，或遭秘法禁锢吧？而且，非至亲至重之人，谁会闯这栖凤谷死地？”

　　她顿了顿，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吾猜猜……是情？是孽？还是……债？”

　　沈清弦沉默不语，但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已然给出了答案。

　　云无心见状，了然地点点头：“果然。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她话锋一转，“不过，镇魂凰木乃是平息此地凤凰怨念的枢纽之一，岂能轻易予人？想要，需通过吾之考验。”

　　“何种考验？”

　　“简单。”云无心袖袍一挥，周围的暗红色火海骤然沸腾，凝聚成一面巨大的火焰镜面，镜面之中，光影流转，竟开始浮现出沈清弦记忆中的片段——是与凛月初识时月下对酌的朦胧，是后来生死相搏的狠厉，是魔宫中喂药时的微妙，是曜日之环内决绝的背离，以及……黄泉渡前那冰冷的陌生……

　　“直面你的心。”云无心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响彻在沈清弦的神魂深处，“告诉吾，也告诉你自己，历经这一切，背叛，误解，分离，冰冷……你为何还执意要救她？你的道，你的心，究竟为何而持？”

　　火焰镜面中，画面定格在凛月那双暗血色的、冰冷的眼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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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幽冥鬼市，黄泉渡深处，一座完全由黑色骨骼搭建而成的阴森大殿内。

　　凛月面无表情地坐于客座，指尖一缕玄冥冰焰无声跳跃，将空气中弥漫的阴煞之气都冻结成细小的冰晶。幽萝坐于主位，正与一名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只露出一双惨绿色眼瞳的“客人”交谈。

　　“……如此，便说定了。”那黑袍客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令人不适的阴冷，“事成之后，‘万魂幡’归贵教，那‘阴髓矿脉’的七成开采权，归我‘阴骨宗’。”

　　幽萝笑吟吟地把玩着一枚骨杯：“林宗主爽快。只是那守护矿脉的‘地阴尸龙’颇为棘手，还需林宗主从旁策应才是。”

　　“那是自然。”黑袍客林宗主点了点头，惨绿色的眼瞳转向一旁的凛月，带着一丝忌惮与探究，“这位便是……圣女新得的助力？果然……气势非凡。”

　　幽萝得意地瞥了凛月一眼：“不错。有她在，那条尸龙，不过是土鸡瓦狗。”

　　林宗主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待其离去后，幽萝看向凛月，语气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听到了？三日后，随我前往北部荒原，夺取那条阴髓矿脉。这是你重获力量后的第一个任务，可别让我失望。”

　　凛月指尖的冰焰倏地收回，暗血色的眼瞳转向幽萝，没有任何情绪：“目标，地阴尸龙。清除，即可。”

　　她的回答简洁、冰冷，不带丝毫疑问或情绪，纯粹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幽萝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很好。准备一下吧，三日后出发。”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说道，“对了，刚收到消息，那位昆仑的沈魁首，好像去了海外蓬莱呢。据说那里凶险万分，也不知道她是为了寻找什么，如此拼命……”

　　她说话时，目光紧紧盯着凛月，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然而，凛月只是漠然地听着，暗血色的眼瞳如同两潭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仿佛“沈清弦”这三个字，与路边石子、空中尘埃并无区别。

　　“与本座无关。”她站起身，声音冰冷，“三日后见。”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大殿，黑色的衣袂划过冰冷的空气，没有带走一丝温度。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幽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墨瞳中闪过一丝疑虑与冰冷。

　　“玄冥冰焰……难道连最后一点痕迹都焚尽了吗？”她低声自语，“也好……如此，才是一柄最完美的刀。”

　　而走出大殿的凛月，在无人看到的角落，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她那冰冷无波的暗血色眼瞳深处，极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因为“蓬莱”、“凶险”这几个字，极其微弱地、挣扎般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沉入冰海最底层的一粒沙，被遥远的风暴，引动了微不足道的震颤。

　　旋即，便被更汹涌的冰冷与空洞，彻底淹没。

　　她继续迈步，走向属于自己的、被黑暗与冰冷笼罩的临时居所。

　　前方，是北荒的血色征途。
　　身后，是蓬莱的心火考验。

　　两人的命运，在各自的道路上，继续向着未知的深渊，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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