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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坦诚
云京是在深夜接到小陈电话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混着医院走廊特有的嘈杂,像被风吹散的碎玻璃。
“云小姐,封总他……在西北考察时遇到脚手架坍塌,现在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医生说有脑震荡,还在昏迷……您能不能……”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后面的话被抽泣吞了下去。
“哪个市?具体地址发我!”云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策划案“啪”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像被惊飞的蝶。
“就是您所在的邻市!我们紧急转院回来的,离您近……”
没等小陈说完,云京已经抓起外套冲了出去。凌晨的机票早就没了,她咬着牙买了最早一班高铁,再转长途汽车,一路颠簸了十几个小时,赶到医院时,已是第二天下午。西北的风追着她到了邻市,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焦灼。
她冲进病房时,封伦正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边缘渗出淡淡的红。他的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往日里总是抿成直线的唇此刻松着,睫毛很长,安静地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没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下易碎的脆弱。
云京的心跳骤然停滞,脚步像被钉在原地,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直到看到他胸口轻微的起伏,像风中残烛般微弱却执着,才敢慢慢走上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指尖冰凉。
他的手露在被子外面,指关节上还有没消的擦伤,结痂的地方泛着暗红,虎口处甚至有个细小的疤痕,像是被金属边角划到的。云京伸出手,指尖在离他皮肤寸许的地方停住,想碰又不敢,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安宁,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脉搏,沉稳而有力,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尖上。
人还在,真好。
她就那样坐着,看着他沉睡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他为了那些老城墙,把自己弄成这样,她却只能在这里看着,什么都做不了。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远处有病人的咳嗽声,病房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敲打着漫长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金。云京站起身,想悄悄离开——她知道自己不该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止是距离,还有身份、过往,和那些不敢触碰的伤痕。
可刚走到门口,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力道不大,却很稳,像怕抓不住,又怕捏疼了她。
云京猛地回头,封伦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眼底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像蒙着层薄雾,抓着她的手却没松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腕骨。
“要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涩意。
云京的心跳得飞快,像要撞破胸膛,想挣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有脑震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语无伦次,只想把话题从“离开”上扯开。
“别转移话题。”封伦打断她,眼神清明了些,那层薄雾散去,只剩下执拗的认真,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来了又要走?怕我赖上你?”
“我……”云京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暮色,声音艰涩得像被沙子堵住,“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事就好。现在你醒了,我也该回去了,还有工作没做完。”
“只是来看看?”封伦笑了笑,牵扯到额头的伤口,疼得他皱了皱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为什么眼睛红红的?为什么刚才握我的手时,抖得那么厉害?云京,看着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云京被迫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映着她的影子,狼狈又慌乱。
他总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云京深吸一口气,用力想把手抽出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封伦,我们真的不适合。你看看你现在,躺在这儿是因为脚手架坍塌,是为了那些古城墙,这些事我都不懂,也帮不上忙。你的世界里有董事会,有并购案,有修复工程的千万预算,我的生活里只有非遗项目的几千块活动经费,和古巷里等着我画速写的老人……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就像你喜欢的是巍峨的古城墙,我守着的只是巷口的老槐树,本就不该有交集。”
“阶层?”封伦的眉头蹙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些,“我躺在这儿,头疼得快炸开,需要的不是一个能帮我处理董事会决议的人,是一个会问我疼不疼的人。云京,你来了,坐了一下午,就说明你在意,不是吗?”
“在意又怎么样?”云京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我在意你受伤,在意你疼得皱眉,可这些有什么用?你出院后,还是要去面对那些压力,去和老爷子周旋,去应付那些虎视眈眈的股东,我能做什么?除了在这里看着你疼,看着你累,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声音带着委屈,带着无力,像个迷路的孩子,把藏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拿着病历夹走进来,身后跟着小陈。看到病房里的情形,医生愣了愣,小陈赶紧小声解释:“这是……朋友来看望封总。”
医生点点头,走上前检查封伦的输液管:“醒了就好,脑震荡需要静养,尽量别情绪激动。”他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云京通红的眼睛,识趣地没多问,“家属或者朋友多陪他说说话,有助于恢复,但别聊太费神的事。”
小陈接过医生手里的病历,连连点头:“谢谢李医生,我们会注意的。”等医生走后,他又看了看云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封伦沉默了几秒,慢慢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很暖,像冬日里的炉火。
“云京,那些事,我都能解决。”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董事会的压力,我扛了半年,早就习惯了;老爷子那边,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慢慢磨,总能说通;至于股东……”他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锐利,“他们只看结果,等这些修复项目做出成绩,打出名声,自然没人再反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得像在做什么重要的承诺,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我不需要你帮我解决这些,我从来没指望过这些。我只要你……喜欢我。”
“就问你,喜欢我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输液管的“滴答”声在这一刻格外清晰,敲打着每一寸沉默的空间。
云京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像映着星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软。说不喜欢?怎么可能。他为了老手艺在寒风里等三天,为了古城墙把自己弄进医院,为了她一句“喜欢桂花”,笨拙地刻了个木牌,连她随口提过的巷口海棠都记在心上……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
可说喜欢?她又怕。她的喜欢太轻了,轻得像西北的风沙,吹过他波澜壮阔的世界,恐怕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他要面对的风雨那么大,她这点喜欢,能支撑他走多久?会不会到头来,只是给他添了累赘?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他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封伦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像沾了晨露的兔子,忽然笑了,伸出没输液的那只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不说也没关系。”他握紧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我可以等。等你想清楚,等你愿意相信,我的压力,不用你分担,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就够了,比任何董事会决议都重要。”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卷起枯叶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病房里却很安静,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镀了层金边。云京看着他带伤的脸,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里那道坚冰,好像在一点点融化,顺着血管,流进四肢百骸,带着久违的暖意。
或许,她真的该勇敢一点。
哪怕未来有再多的不确定,哪怕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世俗眼光,至少此刻,她是真的喜欢他,他也是真的在等她。
这样,或许就够了。
她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指尖用力,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封伦感受到她的回应,眼底瞬间漾起笑意,像冰雪初融,带着无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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