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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
南方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临近十月底,天气依旧闷热。
许是“秋天”这个季节在南方并不显著的缘故,把些仅活跃在夏季的昆虫们也搞得稀里糊涂的,竟会在“霜降”过后还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就像这天三班里来的这位“不速之客”——一只行将就木的螳螂。
这只螳螂飞得不远,跳得也不高。但所到之处皆引起不小的骚动。
讲台上,老师皱着眉,拿自己手掌用力拍着讲台桌:“安静!没见过虫子吗?”
只是作用不大,教室里仍喧嚣不止。
原本昏昏欲睡的谢琟在此时来了精神。
他探着脑袋观望,期盼纷乱朝自己涌来。
仿佛感受到召唤,这只螳螂跳着,跌跌撞撞向谢琟所在的方向前进,然后在同学们的惊呼、窃语、暗笑中,飞蹦到叶静文的桌上。
叶静文上半身往后倾斜,想让自己离它远些,同时伸手到抽屉里,想从里头拿本书出来将它扇走。
可这只老态龙钟的螳螂却在此时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忽然间迸发出无限的生命力——它挥舞着那对绿中带黄的镰刀,在叶静文将手伸进抽屉的瞬间,碧绿的翅膀一开一合,四条铁丝般的细腿仿佛突然间装上了几个火箭推进器,猛地一跃,径直朝叶静文脑门冲去,然后稳当地立于她的头顶。
顷刻间,周遭响起阵阵窃笑,同学们都幸灾乐祸地瞧着她。
谢琟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站在叶静文头上的螳螂。
他有些激动。
他与白星星以前经常抓些蝉、蛐蛐、独角仙之类的昆虫来养,但螳螂他俩确实很少逮到,这种昆虫怕人,动静大点就会逃走。
虽说偶尔运气好能抓到几只“蠢”的。可蠢的总是活不长。
说来也怪,原本四处逃窜的螳螂在跳上叶静文头顶后便驻足停留,与谢琟四目相对,全然没了先前的惊慌。
周遭的窃笑使谢琟回过神来。
他发现了——自打这只螳螂站上叶静文头顶,她便像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大圣爷,动弹不得。
他将目光从叶静文头上移到她的同桌许冰卿的脸上。
许冰卿面色惊惧,不知所措。
感受到谢琟的目光,许冰卿看向他,用眼神朝他发射出求救信号。
谢琟顿时领会,心想:“怕虫啊。”随即抬手伸向那散发着股淡淡桃花清香的发丝。
这个举动他并未多想。
他知道,这种昆虫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特别是眼前这只油尽灯枯的老螳螂,更不具备什么攻击性。
可感受到他指间温度的叶静文却不禁打了个冷颤。
突然间的震动使螳螂开始在叶静文头上移动起来。
它慢慢靠近放在叶静文头上的谢琟的手指,然后顺着他的手指爬上他的手背。
立定。
谢琟小心翼翼地将手抬起收回,缓缓起身,像李靖托着玲珑宝塔那般托着螳螂,在众目睽睽下徐徐走出教室。
下了台阶,谢琟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缓慢蹲下身。
那只螳螂从他手背上跃到地面上,然后移动四腿,转身面向他,朝他舞了几下那两把失去光芒的弯镰,接着便回过身,一飞一蹦地往水泥小操场边缘的草丛里钻去。
谢琟泰然自若地回到座位上坐下。
他的这个行为虽说有些出挑,却也实打实地帮老师解决了麻烦,因此老师并未责备他,只是拍拍讲台,喝停了底下的窃窃私语,继续上课。
小插曲结束,谢琟往桌上一趴,把下巴顶在手臂上,继续他的百无聊赖。
这时,前桌的叶静文背过手,往他桌上放了张纸条。
他拿起纸条,看到那上面写着两个工整的“谢谢”。
谢琟极其意外。
自打开学那天自己手贱去捉弄她到现在,这是她头回主动与自己建立交集。
平常她见着自己都是绷着张脸,迫不得已与自己说话时语气也总是冰冰冷冷,充满不屑。
加上白星星不时会来班里“犯贱”,导致她对自己的厌烦愈来愈强烈。
所以自己平常见了她也是绕道走,尽量不去招惹她。
同时,有个神奇的现象值得在这里提一嘴:三班有四十来号人,可班里只有四名“走读生”。
除开谢琟和那个在班上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的男同学,剩下的两个就是叶静文和许冰卿。
许冰卿与乐乐一样都是由家长接送。
谢琟还好,有白星星、路光明陪同。
而叶静文则是一到放学就变得形单影只,看起来孤苦伶仃的。
谢琟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事”,然后轻拍了两下叶静文的背,把纸条往她腋下塞了过去。
叶静文偏脸偷手接过。
也是这时,谢琟才看到她那煞白的脸和唇。
这天下午放学,谢琟如常来到二班。
不同以往地是他一来就招呼坐在座位上聊天的白星星等人回家。
白星星有些诧异,对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谢琟问道:“这么早?不等一下吗?”
谢琟笑了笑,“不用,走吧!”
白星星的所有疑问都在看到马路对面的叶静文时解开。
他把手搭到谢琟肩上:“和好了?”
谢琟抖肩将他的手甩下:“本来也没怎么样。”说完便左顾右盼了下,在确认没车后快步往马路对面走去。
叶静文早已瞧见他们。
当他们来到她附近时,她面无表情地对谢琟点了下头。
谢琟对她笑了笑以示回应。
他心情确实不错。
平时觉得拥挤的公交今天好像没那么挤了,窗外早已看腻的风景今天也变得格外动人。
也是今天,他和她又重新有了交集。
谢琟最近失而复得的不仅是只叶静文一人,还有他和白星星小学生时期的好友兼邻居——林军。
而个中缘由就是白星星周末下午要到苏玥家去画画,无暇顾他,他闲着没事,便又寻到上了初中就很少跟他们联系的林军,同他打发时间。
林军就读于“安常中学”,今年初三。
嚣张跋扈的他在学校里抽烟、打架,逃课、欺负同学收取“保护费”更是手拿把攥。
甚至有回因头发过长,老师让他去剪掉他不要,反过来要动手打老师。
拿他没辙的班主任只能打电话给他家长,可他父母表示他们也管不了。
此后,林军在学校里愈发地恣意妄为。
也是这般,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望的父母便决定初三毕业就将他送去“祈安中等专业学校”,学门好就业的技术,作为将来谋生的手段。
第二次月考的前一天,中午放学,谢琟在回家路上告诉白星星,说林军晚上要带他们去个“好地方”。
这个所谓的“好地方”,是中兴公园里头的一家黑网吧。
从未去过网吧的白星星听了兴奋不已,热情地招呼路光明晚上一同前往。
路光明拒绝了:“太晚了,家里不会让我出去的。”
约定好后,白星星就一直处于比较亢奋的状态,连晚饭都吃得飞快。
然而,快的也只有他自己。
他从餐厅起身回到自己房间,从桌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才七点出头,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钟头,寻思还早,便坐下画画。
画了一阵,看着纸上纷乱潦草的黑色线条,他把手伸向一旁,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
不过七点半。
放下手机,他又将笔头落到纸上,可这回不到一会儿,他就再度拿起手机,折起翻盖,给谢琟发了条信息:
“好了吗?要出发了吗?”
信息发出不到二十秒,他就收到谢琟的回复:
“我好了,但军哥说他还要一会。”
于是他便问谢琟要不要去社区里的儿童乐园玩会儿,顺便在那等林军,省得在家里干巴巴地坐着。
同样迫不及待的谢琟欣然应允。
白星星去到儿童乐园时,谢琟正坐在秋千上晃悠着。
他小跑着到他跟前,在旁边那个空秋千上坐下。
比起新鲜的“黑网吧”,这些平日里二人常玩的游乐设施忽然变得无趣起来。
他们在秋千上荡了一阵便将屁股移到弹簧摇马上,可不久就起身去到滑梯,滑了几个来回后,又到一旁抓着云梯学起“人猿泰山”,不出一会儿,又换了个游乐设施。
终于,在他们将除了跷跷板以外的所有设施都玩了一遍重新坐回秋千时,远处昏黄的街道上,一道瘦削的身影朝他们大摇大摆地走来。
来人个头与路光明一般高,留着头韩风十足的“非主流”发型,走路时,每走两步便要歪头甩甩他那盖住眼睛的刘海。
他穿着件能清晰地将他的肋骨的轮廓展示给众人的黑色紧身T恤,T恤的胸口处还印着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骷髅头;
身下那条裆垮到与膝盖同低的黑色牛仔紧身小脚裤,裤脚被他拉起,卡在小腿中间位置;
他的脚上,那双像在煤灰里洗过的蓝色的“美人桥”拖鞋,每每抬起,便会发出高压锅上汽时的那种“呲呲”声。
就是这么一副好似刚下河摸完鱼的打扮,若非当他走到跟前时谢琟唤了声“军哥”,白星星根本不敢确信他就是以前的玩伴林军。
三人离开儿童乐园往东走。
路上,林军与白、谢讲了许多故事。
起初白星星还听得津津有味,可越往后他越觉得耳熟。
“这不是《古惑仔》吗?”白星星心想。
林军还与他提起许多人,什么“阿大”、“阿小”、“龙哥”之类的,还问他认不认识“祈安十三太保”,说自己和里面的好几个都相熟。
只是白星星越听越觉得无趣,林军所讲的这些他在电影里看过,并且林军还往里添油加醋,使得故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至于林军提到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听来听去,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铜锣湾那位“扛把子”的形象。
谢琟倒是兴致勃勃。
虽然其中有许多东西他之前听过,但还是听得很专注,眼里更是憧憬十足。
也是这羡慕之极的神情,使得林军讲得愈发起劲。
穿过热闹非凡的大街,林军带着白、谢走进中兴公园东南边的两栋居民楼间的一条没有灯的小巷里。
巷里伸手不见五指。
白、谢跟在林军身后走得踉跄。
约莫往里走了二十来米,白星星远远瞧见有个亮着红、蓝、绿三色灯光的LED电子灯箱广告牌,上面发着红光的“网吧”二字异常耀眼。
白星星神色激动了起来。
临近网吧,借着网吧里透出的微弱光亮,他渐渐能看清周遭的环境。
就在这时,从左边那栋居民楼的一个狭隘的楼道口里,忽然蹿出两高一矮三个人,挡在他们身前。
这三人瞧着年纪与林军相仿,可身形却比他还要再瘦上一些,像极了三根被套上衣服的竹竿。
但他们的头发却比林军长上不少。
其中一个高个的头发已经盖住半张脸,只露出鼻尖以下的部位,看起来像是为了方便呼吸,以防被头发堵住鼻嘴窒息而死。
三人嘴角都斜叼着根烟雾飘渺的香烟,都穿着紧身T恤和紧身九分牛仔小脚裤,也都踏着双低帮帆布鞋。
唯一不同的是:那两高个,一人左脚的鞋是粉面,右脚是红面。另一人与之相反。那矮个则是左脚鞋面左黑右白,右脚右黑左白。
“你们三个,有钱没?借点钱买包烟。”那矮个双手插兜和气说着,像在商量似的,但他目露凶光,仿佛得到不满意的答复便会暴怒而起。
白、谢脸上的兴奋消散无踪,眼神变得警惕,他们互相瞧了眼,朝对方使了个眼色,表情随即变得凶横起来。
“抢到我头上了你们?要不要我叫阿杰拿点来‘借’你们?”就在白、谢做好反抗的准备时,林军甩甩头发,冷冷说道。
三人听见熟悉的声音与名字,往前凑了凑,待看清来人是谁,神情立即变得趋奉。
“军哥!”三人齐声喊道。
“怎么?现在连我都敢抢了?”林军眼神阴狠声音低沉。
“误会!误会!”那矮个急忙辩解,“我们哪敢抢军哥你啊!这不是没看清吗!”
“是啊!借我们十个胆我们也不敢干这事啊!这不是让屎糊了眼,没看清吗。”那个半脸发的高个附和着。
另一高个堆笑,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包皱皱巴巴、从撕开的包装上能看到里头所剩无几的“大前门”牌香烟递到林军跟前:“抽根烟军哥,消消气。”
林军乜了那烟一眼,脸上藏不住的鄙弃:“不用,留着自己抽吧。”
那人又将烟递到白、谢跟前:“这俩兄弟之前没见过啊!来来来,抽根烟,刚才是我们的问题,实在不好意思。”
二人摆手拒绝。
可就在那人将香烟收回时,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白星星看到那人阴鸷的眼中竟闪过一丝庆幸。
“杰哥在里面呢。”那矮个对林军说。
林军点点头,冷冷地“嗯”了声,抬脚往前。
也是在他迈步那刻,那三人赶忙闪开身形,让出条道。
网吧内,灯光不算太亮,但足以看清所有。
白星星在门口处往里环顾:网吧里电脑不算太多,估摸着也就四五十台,且清一色都是老旧的CRT显示器,椅子也是破旧的黑色网布弓形办公椅。
正看着,烟味、汗味、脚臭味夹杂着些酸刺的食物余味像个破门而入的匪徒一样冲进他的鼻腔。
他不禁皱了下眉。
可不出片刻,嗅觉就被激昂的大脑强行关闭,兴奋主导了他,他再闻不见那些恶心的气味。
林军带着白、谢在网吧里游走,所过之处纷纷有人朝他打着招呼。
三人最终在个一头短发,身材肥胖,带着耳机对着屏幕骂骂咧咧的男生身后站定。
林军抬手按在他的肩上:“阿杰。”
男生扭头抬脸,看到林军后,那张满是横肉的凶狠脸庞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军向白、谢介绍起这个令白星星蓦然想起《古惑仔》中的“大B哥”的男生:“叶明杰,你们学校高一的。”
随后,林军向叶明杰介绍起白、谢,说这是自己两个弟弟,今年刚去“明德”读初一,让他在学校里帮自己照顾着点,接着便对白、谢说在学校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去找叶明杰就行。
林军说完看了下叶明杰旁边那三台连坐的电脑,将头转向白、谢:“你俩先把机子开起来,我去开卡。”
“我去吧军哥。”谢琟将他拦下。
“行,”林军也未推托,“我要包夜,你们两个上到几点就开到几点,前台那美女要是让你办充值卡你就跟她说没钱,让她给你开临时卡就行。”交代完便立在叶明杰身后看他打游戏。
谢琟把要与自己一同前往的白星星劝下,让他先把机子开起来,然后便独自一人往吧台走去。
不一会儿,谢琟拿着三张和IC卡相同材质、一样大小的卡片回到原位。
他把其中一张先递给林军,然后又将另一张递给白星星,“咱俩的开到十点半。”
白星星拉开椅子在电脑前坐下,带上耳机,拿着卡片,照着贴在卡片上的棉布胶带上写着的账号密码输入进去,按下确定键,仅有五个图标的桌面呈现在他眼前。
他点开写着“游戏菜单”的那个图标,从里头找到《问道》,移动鼠标指针放在上面,双击鼠标左键,几秒后,耳机里随即响起道熟悉的背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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