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

　　段广安把她带到一处下沉式观景台，他率先翻过栏杆，然后伸手看向赵和宁：“翻过来，马上就到了。”

　　赵和宁没有抓他的手，踩着一边的石阶皱着眉跨过去：“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呀，这底下就是长江，你要冬泳啊？”

　　赵和宁没有跳到底下的泥岸上，她站在石栏外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段广安。面前的少年抿着嘴，依旧保持着向她伸手的动作，似乎在等待什么。

　　“唉，好吧，就算你要拉着我跳江我也希望你能把我的书放在岸边再跳，毕竟真的很贵。”赵和宁垂手，搭在段广安向上抬起的掌心上，借力跳下半米高的台子。

　　段广安抓着赵和宁，一直朝着西边走，绕过了观景台的石柱，面前是宽阔的长江。下午的阳光落在水上，被过往的风撞碎，金箔般的碎末铺满了整个江面。

　　他这才停下，松开了赵和宁：“还好赶上了。”

　　赵和宁在岸边挑了块大石头，随意地拍了拍浮灰就地坐下：“你紧赶慢赶，就为了带我来这里吹风？”

　　段广安在她身边坐下：“是啊，想送你什么感觉你都不缺，又感觉那些东西配不上你。之前老看你往实验楼的天台跑，我猜你应该是喜欢看日落的。这里是燕城看日落最美的地方，怎么样，还算满意吗？”

　　赵和宁没有解释自己去天台的原因，也没说喜欢日落的另有其人。她拢了拢被风吹开的外套，把脸藏在衣领里，瓮声瓮气地说：“不错，我挺满意的。”

　　夕阳的余晖落在少女身上，江上飞过几只觅食的白鹭，段广安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那句——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他偷偷侧眼去看赵和宁，却被少女的视线抓了个正着：“又偷看我？”

　　赵和宁忽然凑近：“我不好看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没道理，赵和宁怎么会不好看，她长得就是一副美人骨相。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段广安眼里，哪怕是娱乐圈里那些千万年难遇的美女，都比不上赵和宁。

　　他愣愣点头：“很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在摩天轮上你宁愿盯着天花板也不看我，现在你宁愿看那几只鸟也不看我，那我陪你在这吹冷风有什么意思。”说着说着，赵和宁真有点生气，要不是还记得今天是为了陪段广安，她甚至有点想直接一走了之。

　　“对不起，你别生气，我在看你。”段广安不知道为什么赵和宁就生气了，下意识地就想道歉。

　　但他这句对不起无异于在热油里泼了开水，丝毫没哄好赵和宁，反倒是让她更加生气：“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许我说自己又一直在说。段广安，我们难道不是在恋爱吗？在学校你不主动跟我打招呼，在外面你也不主动牵我，甚至你都不拿正眼看我，我有这么差吗？”

　　“我没有，赵和宁，你很好，你特别好，是我配不上你。”

　　“又是配不上，配不配要你来说吗？段广安，你是想说我眼光很差，会跟一个很差的人在一起吗？”赵和宁的语气一下子弱了下去，充满了无可奈何的丧气。

　　段广安看着赵和宁有些哀伤的眼神，他也跟着叹气：“那你呢，赵和宁，我们不是在恋爱吗？你是真的因为喜欢所以才提出在一起，还是因为可怜我，施舍我。或者说，是在轻贱自己？”

　　赵和宁没有说话，她扭头，盯着江心的一只白鹭，在江上盘旋许久才一个猛子扎下，掠起水面几点涟漪，叼着条小鱼飞向远方。只剩下江面的余波，把夕阳撞碎。

　　段广安的话仍旧在追着她，就像是边上那几只纷飞的鸟，迟迟不肯离去。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一会，赵和宁才从这近乎坐定般的状态中回神：“我……”

　　“我喜欢你，赵和宁，很喜欢很喜欢你。从第一次在北京见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你可以说我肤浅，说我见色起意。但在你不认识我的那几年，你的琴声是陪我最久的东西。”段广安注视着赵和宁，他语气平淡中又带着回忆，“在学校门口撞到你的时候我根本没认出来你，后来知道你也在六中，甚至就在我隔壁班，天知道我有多高兴，范进中举都没我当时的心情激动。”

　　“赵和宁，于你而言，我可能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隔壁班同学，见证过你几次落寞的朋友。对我来说，我不想用月亮这种挂在天上的尸体来形容你，你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憧憬的人，我希望你一直高兴。”

　　段广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重重砸在赵和宁的心上，她转头，两个人对视许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段广安解释，毕竟段广安说得大多都是事实。

　　“对不起……”赵和宁颤抖着嘴唇，闭着眼吸气，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对不起，段广安，对不起。你要结束这段关系也可以，这对你确实不公平，你很好，是我配不上这份喜欢。”

　　“你好残忍啊，赵和宁。”段广安轻叹，“但是我喜欢你，所以我接受你所有要求。”

　　他站起身，远处的残阳鲜红似血，觅食的白鹭都逐渐飞远，只剩下几个黑色小点消逝在天边。这样的美景，段广安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即使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段广安脸上的难过，他说，我接受你所有要求。他说，我希望你一直高兴。他说，不管任何时候，不管是因为谁，请一定务必要把你自己排列在第一位，赵和宁。

　　所以明知道赵和宁只是利用他转移视线，他依旧答应了赵和宁玩笑般的恋爱邀请。尽管他很想、很想告诉所有人他们的关系，但他不敢。他不敢在学校主动打招呼，生怕被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他不敢在外面牵赵和宁的手，怕自己会成为赵和宁的污点。

　　“不，等一下。”赵和宁又突然反悔，她也站起身，双手抓住段广安的手，深吸一口气，“我，我怎么说呢，我确实没有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我甚至不能理解也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好喜欢的，所以之前徐清涵跟我说你暗恋我的时候我很惊讶也觉得很神奇，但我要先说，我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才说要跟你在一起。段广安，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喜欢我，但我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感情。”

　　她语速很快，又颠三倒四的，像是生怕眼前的人跑掉一样紧紧抓着段广安的手：“你说你能接受我所有的要求，那现在，我想让你来做决定，你来决定这段关系还要不要继续。”你来决定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在一起。

　　段广安盯着赵和宁的眼睛，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欣喜。他突然有点感谢赵和宁这个优柔寡断的性格，他慢慢俯身，嘴唇落在赵和宁的指尖：“我当然是，不想和你分手啊。”

　　就像是发誓一般，段广安虔诚地看向他面前的赵和宁：“我都知道，所以，利用我吧，直到你学会怎么爱自己为止。”

　　利用我吧，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尽管那可能会让我们结束这段畸形的恋爱关系。只要你能够幸福，我痛苦也没关系。

　　赵和宁没想过，段广安仍然愿意继续保持这段极其不平等的恋爱关系，尽管这是她所期待的。

　　“但这对你不公平。”

　　“爱情哪有说公平的，更何况能够跟你谈恋爱我已经占了很大便宜了。”

　　“可我甚至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你。”

　　“那就先谈呗，谈到你能确定为止，在此之前，就当我是你的情绪抚慰犬也行。”

　　赵和宁忍不住笑了：“哪有人说自己是狗的，也太奇怪了。”

　　“终于笑了，心情好点了吗？”段广安歪头做了个鬼脸，“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又不是日本高中生，到这个年纪就会自动接取拯救世界的任务。我们只是普通人，能拯救自己就很厉害了。”

　　“嗯，你说得对。”赵和宁往上走了几步，俯视低她两个身位的段广安：“我还是不知道我对你到底算什么意思，在我弄清楚之前，你不要离开我。”

　　“好。”

　　“我自卑，自负，自甘堕落，我别扭，嘴硬，敏感又玻璃心，我没你想象中那么优秀，但是在我说腻了之前，你不许离开。”
　　“你谦虚，自信，清醒，勇敢，含蓄，温柔，善解人意，你远比别人嘴里更加优秀。赵和宁，在你说分手之前，我不会离开。”

　　此刻，万籁俱静，这片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身后的江水奔流不息，偶尔路过的货轮汽笛声呜呜两声，又被天边的夕阳吞噬。

　　段广安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说过很多次的话：“不管任何时候，不管是因为谁，请一定务必要把你自己排列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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