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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前的春节
吴之遥培训结束回京,若邻已经放寒假回苏州了。
看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福里,缺了一颗门牙还笑得异常开心的若邻,他内心一阵阵隐痛。父亲和他的越洋通话又一次闪现。
“你和邻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和邻邻?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如果是为了她跟秦越分手,那真是糊涂透顶!”
“我和秦越之间的问题,与邻邻无关。”
“不管和她有无关系,你都不可以有那种荒唐的想法!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她才多大?”
“我知道她还小,但是……”
“你也知道她还小?”父亲捕捉到他语气里那细微的动摇,怒火更盛,“她那么小的年纪懂什么?她一时冲动,或许有些糊涂念头,那是年少不懂事!可你呢?你怎么也跟着拎不清!”
接下来,是父亲一连串严肃的告诫。
“别看你三十多岁,一向沉稳持重、深思熟虑。但我告诉你,婚姻这桩事,凡是没亲历过的,都容易犯糊涂!这世上多的是悔之不及的人!
感情和婚姻是两码事,邻邻对你的感情,不管是男女之情还是亲情,那不过是年少懵懂的浪漫,做不了终身的数!
你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应该再去考虑不切实际的感情。可邻邻不一样。人是会成长的,需求也会随着智慧和眼界而改变。你能保证,她现在喜欢你,再过几年,还喜欢你?别忘了你大她15岁。
之遥,你从小就是我和你母亲的骄傲,是整个家族的骄傲!我一直认为,你足够理智,凡事有分寸,谁知,你居然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爸已经快70了,什么事没经历过?你以为放不下的,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舍难分!
之遥,你是干大事的人。爸告诉你,感情这个东西,对男人来讲,算不得人生的全部。你不要为了儿女情长扰乱自己的心性和智行。男人,就该把干事创业、实现自我价值当成终身追求,到了合适的年纪,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让妻子给你稳定好家庭,你心无旁骛地搞事业,往人生的顶峰攀登,这才是正道!
你想想你这么多年努力读书为什么?难道就为了一份感情?婚姻这个东西,跟谁过久了都一样,只是历程不同。
你从小志向远大,爸妈不希望你一直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前些日子,我的一个老朋友还说,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推荐你到公共部门去。人家说了,以你的资历,一去就可以给职级,起码比别人少奋斗20年。我本来想跟你说的,可你现在要是跟邻邻这样,是断没有机会的!
人言可畏,不要以为你可以无视外界的流言蜚语。就算我和你母亲这两张老脸不要,就算你不考虑自己的前程,你也要考虑一下你母亲的身体,也为邻邻的将来多考虑一下吧?
我想,可以送邻邻到国外去念书。她从小就没离开过吴家的圈子。应该让她出去见见更广阔的天地。也许,她就不会再执着于你了。”
“不会再执着于你了……”这几个字一遍一遍回响在他耳边,也一次一次撞击他的心。母亲住院的照片、担忧的眼神……他抓起酒瓶,让浓烈的液体滑进喉咙。
除夕下午,吴之遥回到苏州老宅。一想到年后若邻就要一个人去意大利,他的内心就百感交集。
推开老宅那扇熟悉的木门,第一个迎出来的果然是若邻。她穿着白色羽绒服,红色围巾衬得脸颊愈发白皙,眼睛里却藏着欲言又止的闪烁。
“舅舅。”她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声音清脆,眼神明媚。
吴之遥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外面冷,快进去。”
他看着她转身时扬起的发梢,想起父亲对他的那句忠告:“你是她舅舅,要永远记得这个身份。”
年夜饭的餐桌格外热闹。松鼠鳜鱼、响油鳝糊、腌笃鲜的香气萦绕在堂屋里,八仙桌上坐满了人。若邻坐在爷爷奶奶身边,正轻声说着博洛尼亚的天气和课程安排。
“邻邻这一去就是一年。”奶奶夹了块桂花糖藕放到若邻碗里,目光却转向吴之遥,“之遥,你去意大利出过差,要多帮邻邻打点打点。”
爷爷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之遥是舅舅,照顾外甥女是应该的。不过邻邻也长大了,该学会独立了。”
这话将吴之遥牢牢定在“舅舅”的位置上。他心下一沉,却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若邻,“我知道。”
若邻低着头,专注地挑着碗里的米粒,睫毛在灯下投出一片细密的阴影。
除夕守岁,全家人坐在客厅看春晚。快到零点时,若邻悄悄走到阳台。吴之遥隔着玻璃门看她单薄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寒风中,远处隐约传来鞭炮声。苏州古城的夜空被灯火染成绚烂的童话底色。
零点钟声敲响时,全城鞭炮齐鸣。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他听见若邻轻声说:“舅舅,新年快乐。”
那一刻,吴之遥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这一年的时光,更是永远无法跨越的身份鸿沟。他是她的舅舅,这是从她来到吴家就被注定的事实。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从喧嚣中浮起,虚幻如露。“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也照亮了他深藏在眼底,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牵挂。
这个春节,老宅里弥漫着一种微妙气氛。全家人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团圆喜庆,却又心照不宣地避免让吴之遥和若邻单独相处。
“邻邻,陪奶奶去西园寺进香。”
“之遥,你开车送我们去山塘街,你姨妈想看看夜景。”
他们像两枚被精心安排的棋子,在亲情织就的网格中擦肩而过,却始终隔着一道透明的墙。
只有一次,年初四,爷爷奶奶和舅舅到若邻家吃午饭。饭后,若邻在书房整理行李清单,其他人在客厅喝茶。舅舅趁机走进书房。
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良久,他只是找了一个由头: “转换插头带了吗?”
“带了。”她轻声回答,并未抬头。
“意大利的药店不像国内这么方便,常用药得备齐。”
“嗯。”
“国外的治安也不比国内,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知道。”
干涩的对话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不合时宜。吴之遥注视着她纤细的手指——那双手小时候总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现在却要独自收拾行囊,去往他无法随时触及的远方。
这个冬天,苏州的梅花开得格外好。暗香浮动中,有些故事还未开始,就注定要深埋在岁岁年年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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