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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谢谢你欢迎我
“他在这座城里的什么地方等着你去送死?”王莹问他。
她的眼睛下方是一点儿浮肿的黑圈,这几天她实在太累了。
累得只想快点摆脱掉这一切。
不再是肇事者,不再卷入这场超级英雄的游戏,她甚至想要离李原远远的。
可当她真的可以把李原送到这座城里,送到谢景轩手上。
她才发现,她倒是可以从中挣脱了,李原却只会越陷越深。
但这已经不是她一个小网红能承受得了的事件冲击了,是远超冲击,是暴击。
她不懂那些事,她只认为李原也不应该必须去独自承受那些痛苦。
为什么他要那么听话地去送死?
他都不再挣扎一下吗?
他明明那么想活着——这都马上可以到谢景轩的保护范围了……
“问你呢,你今天要死在什么地方,嗯?相识一场,你给我一个给你收尸的机会啊?”
王莹终于忍不住扒拉了他一把,他晃悠了一下,伸手扭开了门把手。
手捂在大腿伤口上,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台阶上砸出暗红的波纹。
李原没吭声,只尽力不想让王莹看见伤口的恶化。
“那你,那你死了……”王莹开始抹眼泪,她也不知道这次的眼泪是为了谁。
她本来可以不再管了的。
李原死了就死了呗,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她就放不下啊。
李原他不是超人,眼前的只是一个快被伤痛和命运拖垮的普通人。
“你死了,你让谢景轩怎么办?他让我开车送你去别墅,还给你配了医生……”
“他一直让我别告诉你,就是怕你不肯接受他的帮助。”
“他一个大总裁,两个小时里给我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一直在问我给你送到了没有。”
明明一直有人在把他往回拉,他的一言一行却全在往外推开。
“他问你伤势怎样,问你睡了没有……”王莹试图点醒他。
他能为自己止血,清玻璃渣,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想活下来,就被人一句话轻易勾走了活下去的念头。
“你现在去送死,不仅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自己,更对不起他。”王莹哭着吼他。
可李原其实连犹豫都没有,扭开门就走了,空气里残留下一句血腥的话。
“别让他来收尸。”
知道这个世界谁知道李原其实是胎穿者吗?
是姐姐。
是李昭宁。
是他要去赴死的原因。
小时候李原刚胎穿来这个世界,以一个孩童的心智,懵懂着看着自己的记忆。
他很害怕,这不是那个世界的李原在怕,是这个名叫李原的小孩在害怕。
新家庭对他非常不好,懵懂稚嫩的心智暂时还分辨不清这两个世界。
李原以为都是爱,他顺应前世爱的本能,以最纯洁的心去拥抱那些坏人。
却被打压刺激到情感封闭,他每天痛得发疯,却什么都分不清。
他三岁时发了高烧,喊那个世界的朋友们救救他,家人以为他中了邪,将他丢到杂物间关起来自生自灭。
只有姐姐无意间撞入。
她记得她的弟弟是软软糯糯的,声音总是裹着蜜一样甜甜的,会爱黏着她喊姐姐。
为什么出去参加了一个节目回来,这个弟弟就不可爱了?
她不喜欢这个干巴巴的新弟弟,弟弟却哭得可怜,她问弟弟为什么哭。
弟弟迷糊说,我想爸爸妈妈。
姐姐很疑惑,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弟弟,爸爸妈妈就在楼上啊。
他们不是……
妈妈是安黎,你们都不是——
弟弟情绪失控地瞪着天花板。
那你是谁,是你变走了我的弟弟是吧,小恶魔。
姐姐……
李原哭得很厉害,因为姐姐打他了,他说,姐姐,救救我,救救我,我太痛苦了。
你才三岁,哪里学的这个词。
姐姐,我不是这个世界的。
我在这个世界本就不该存在。
我不是……
你真的不是——我的弟弟了?
李昭宁直到后来,可能想不起来那个在记忆里短暂存在过的软糯弟弟去哪了。
那个让她相当喜欢的弟弟是否真实存在,也不记得杂物间里弟弟的绝望哭声。
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生疏的种子。
她没有弟弟了。
这也是她后来几乎拿李原当空气,不熟悉的源头。
但是李原记得,姐姐那天打了他,然后说,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或许那是恶意。
可姐姐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欢迎他的人,在那漫长的阴影似的童年时光。
姐姐成了他隐秘的唯一亲密。
后来,李原前世的记忆开始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逐渐清晰地起来。
他很快就接受了前世,他前世是心理医生,他自然也懂得了自己会唯一对姐姐产生好感的心理。
可是,这层隐秘的亲密像藤蔓一样早就在李原荒芜的童年里悄悄盘结。
哪怕是根须扎在带刺的土壤里,年幼的他也忍不住借着这点微光苟且。
李原知道,这种感情里更带着自欺欺人的温柔。
就像他藏在保温杯里的中药,苦,却能让他在难熬的日子里,多撑一会儿,是这个带着他撑过了童年。
可李原又清楚地知道,这只不过是童年阴影里一道模糊的、被过度美化的光。
甚至算不上真正的羁绊。
但偏偏那时的李原刚烧得半昏迷,刚被家人当作邪祟丢弃,药罐子的污名从一出生就背负着。
偏偏这家人根本就不打算让李原活到长大。
而又偏偏李原躺在杂物间里,生命缓慢流失,连他自己是谁,该属于哪里都没有分清楚。
当姐姐那句欢迎砸下来时,他连分辨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感受到了被接纳。
也就是因为这些,李原他救不了自己。
他脑子坏了,他只知道,这是黑暗里唯一传来的人声,是那个下午唯一没骂他怪物的人说的话。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抓住的东西,往往会变成一辈子的执念。
他后来虽然能条理清晰地剖析这份情感的成因。
他知道这是创伤性依赖,是记忆滤镜,是对“被欢迎”的误读……每一条都指向不该为她放弃生命的结论。
可身体的反应总比理智快上一步。
这早就不是他想怎么样的问题了。
是这具身体想为了姐姐变成什么样,是这具身体的痛苦驱使了他,为了他身体深处的情绪,他不得不成了围着他姐转的一只苍蝇。
所以当黄吾堂那句,“我会找你姐姐麻烦”这几个字砸过来时,他的胃部就先于心脏抽痛起来——
那是三岁被关在杂物间时,混合着霉味和绝望的生理记忆,指尖瞬间发冷。
像又摸到了当年姐姐打他时,自己攥皱的衣角。
可那些眼泪的温度他记不清了。
只有每次回忆时呼吸都会变得急促,喉咙发紧的感觉和那天喊救救我时如出一辙。
这是这具身体被渗入骨髓的应激反射。
它记住了被抛弃的恐惧。
记住了唯一的光可能熄灭的恐慌。
记住了在这个世界里连容纳自己都显得拥挤的恶寒与孤独。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必顺从。
不必去主动赴死。
但他的身体早已替他做出了选择——
那是无数个被伤害的瞬间累积的条件反射。
在这个世界,除了痛苦外,什么都没有教会李原,可偏偏给了他这一份导致他主动赴死的隐秘刺痛。
他宁愿自己碎掉,也要护住那点让他得以喘息的微光。
他的顺从,不是不理智。
而是身体在替他承认,有些伤,哪怕被理智看穿,也依然会在特定的时刻。攥紧你的心脏,让你不得不低头下跪。
李昭宁那个半真半假的欢迎像根细钢丝,一头牵着李原的求生软肋,一头被黄吾堂攥在手里,就这样顺理成章地逼迫他去死。
而他则是那个闭起眼睛,全凭身体自己摆动去走钢丝的小丑。
他从来害怕见到姐姐,更从来不照镜子,也从来不抬头看公司对面的海报。
原因全是因为这些。
哪怕他想活,也抵抗不了痛苦,偏偏那个时候的他最稚嫩无知,人生才重新起头,认知一片混乱。
他连树立勇气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姐姐欢迎他来这个世界,他也会本能地因她而离开。
他的消失,换她安全,也算没白被欢迎过。
这也是,两不相欠。
李原扭开房门把手时,指尖的刺痛突然变成了三岁时攥皱的衣角。
王莹提到谢景轩时,他鼻腔里也猛地窜进过杂物间的霉味。
他会停吗?
不会的。
呼吸平静下来后,李原又开始接着步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快出来了,空气变得清透,他安静地张开了双手。
似乎能感觉到那股残留的湿气正温柔地滑过他的指缝。
李原已经尽量放松了,尽量感受世界,尽量去感受风的自由。
风里混着远处的草木香,车辆的低鸣,温温热热的初夏清晨,还有,蝉鸣。
似乎还有遥远的早餐店里肉包子的暧昧热浪。
可是他这辈子一次都没有吃过……
当一辆黑车咻的一声呼啸而过,划开了最后一层层薄薄的湿腻。
李原睁开眼睛看他。
太阳金灿灿地撒下来时,他看到了黄吾堂如鬼魂般倚在黑车上凝视自己的模样。
下车后,他看到李原大腿那截沾满鲜红血渍的牛仔裤。
他找了李原这么久,到处都找了,找得快疯了——
今天,他终于恢复了灿烂的笑容。
发自内心深处的甜笑。
李原扶着电线杆全身颤抖,猫已经抓到老鼠了,他扶着电线杆,吐了起来。
他被黄吾堂拽上了车。
西装从黑车内抛出后,干净利落地砸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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