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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子
等过了五日,派去打探行商消息的肖安才回来。
“公子,我寻访了大半个盛京的百姓,这才查到有人同那些行商聊过天,听闻是河间府来的。”
“河间府?东方家是不是离河间府很近?”
“不是很近,东方家就在河间府。”肖安答道。
“有些行商是从盛京城附近乡镇来的,大部分都是从河间府来的。”
“嗯。”沈长清若有所思,“走吧。”
“去哪里?”肖安疑惑道。
“去找东方弘耀。”沈长请叹气。
东方弘耀见到小二领着过来的沈长清,略有些诧异,“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
沈长清不等他邀请,理了理自己的衣袍,选了个凳子坐下。
“东方兄还记得年末难民的事吗?”
东方弘耀心思一转,估摸着沈长清已经知道他替顾妤买米的事了,“自然记得。”
“听闻那些行商都是河间府来的?”
“奥,你说的是这事啊。”
东方弘耀一拍脑袋,像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其实这事是我在帮顾小姐的忙,她的兄长也就是顾小将军,在城外的京郊大营,收留了有一万左右的难民,但是京中的米价却越涨越高。”
“家一直在自掏腰包救助难民,但是米价再涨都要堪比金价了,哪户人家买得起?所以顾小姐才愿意多花些钱去附近买米,一来是解燃眉之急,二来将京城米贵的消息放出去,让附近有粮食的行商得了消息都来京城......”
“除了米呢?”沈长清追问道。
“顾小姐只向我传了消息,要买一千石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东方弘耀答道,“至于那些行商有没有多运些东西,我肯定是不清楚的,怎么,沈兄怎么突然对几月前的事那么好奇?”
“你还记得春闱当天,漫天的纸蜻蜓吗?”
“你同我说过。”
“李大人查过,盛京城的商铺近一年来,都没有向同一人卖出过那么多的纸墨。所以纸蜻蜓的纸墨,只可能来源于这些行商。”
他修长的指节敲击着案几,像是咄咄逼人的判官,“东方兄,大盛律中科举舞弊主犯诛三族,从犯也会累及家人。”
“我有些想不明白......”
东方弘耀直直地看着他,有些奇怪沈长清是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些什么吗?为什么说起大盛律时能那么理直气壮。
“......你怎么那么笃定春闱漏题的事会与我有关?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朝中也没有亲族能帮衬,我有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做这样的事?且先不说纸墨的事,最关键的难道不是会试的试题吗?我怎么拿到试题呢?沈公子没有证据不要随意冤枉人。”
东方弘耀是真的感觉莫名其妙。沈长清如果是正义的,那天底下全都是正义之士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沈公子尽管查,我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
他看向沈长清的目光带着困惑,“你难道是在怀疑顾小姐?顾小姐不过是个闺阁小姐,她又是怎么拿到试题的?而且她也没有缘由去这样做啊......顾小姐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沈长清沉默半晌。
“我只是......有些怀疑。”
他闭着眼,手上的动作一滞,“我当然不希望这事和她有关。”
“你与行商交易的名录还在吧,给我一份,我自己去查。”
“那时我在温书,所以休书一封托了亲族里的二叔去同那些行商交易,即使有名录也在二叔手中。”
东方弘耀顿了顿,知道他不根究到底是不会放弃的,继续道,“二叔这个月都在在本家河间府,你若是要去也行,我写信让人送来也可以,不过一来一回也要小半月了。”
“......我亲自去一遭吧。”沈长清心中有了决定。
东方弘耀叹息了一声,送走了沈长清,就看到魏琮在门口站着,站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你都听到了?”
“嗯,弘耀兄,你有事瞒着我。”
魏琮想起了那日,顾妤请他们两人一同商议难民的事,他先走了,顾妤和东方弘耀应该是还留了一会儿。
“琮弟,你也别怪我,这事把你拖下水没什么好处。若是......若是我真的......”
东方弘耀说不出什么丧气话,行商已经离了河间府,沈长清去了河间府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他出身东方世家,却不是嫡系主房一脉,只是旁系所出,因为主家一直没有儿子,想要从旁系认一个孩子做嫡长子。
恰好他是适龄孩童里最会读书的,于是他十岁便成了主家的孩子。从被认入主家时,他便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东方弘耀。
他天资不错,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但是记性和悟性都不错,东方家当家的族长将士族再次振兴的希望,寄托到了他的身上。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一直在读书、背书、默书,去跟各位大家修习四书五经。
魏琮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的,他出生不好,父母双亡,靠着村里的乡亲父老接济着才长到这么大。
说实话,他很羡慕魏琮。
魏琮读书明理,是为百姓,为乡亲父老,没有私利,他可以坦然地做个君子。
但他不同,他读书为权势,为名利,是为需要这些的亲族们,他接受了亲族们给予他的所有资源庇佑,也必须予以回报。
如果顾妤在让他帮忙前说了她的缘故,她的打算。
他只会权衡利弊,未必敢出手帮忙,即使他知道顾妤捅出科举舞弊并不是件坏事。
“盛京城这样温暖和煦的春天在河间府可是见不到的。”
河间府的春天干冷干冷,日头照在身上也不舒服。
东方弘耀站在临街的窗前,看着沈长清远去的背影,脸上挂着真切的笑意,“琮弟,我总觉得沈兄说的那座小院我们是住不了了。”
“我们手里大抵还有三百两白银,买座偏僻点的小院,平常卖卖书画应该也能过活。”魏琮倒是不在意这事。
“你说得不错,不过还有件更好的事,恩科重开,所以你也不用想三年后的事了,想想现在的事就可以了。”
魏琮闻言眼眸一亮,“这样更好,这样更好。”
他也不管东方弘耀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只知道弘耀兄从来不会骗他。
*
沈长清刚到河间府,比他晚了两日赶来的肖安带了信。
他面上悲怆,眼中没有了神采,“公子,别回盛京了,去汴京吧,去夫人的母家,只有到了那里才有一丝活路。”
“发生了什么事。”他清隽的眉眼蹙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你先跟我说盛京的情况。”
“......老爷被锦衣卫抓了,科举舞弊的事查到了老爷身上,锦衣卫拿到了证据。”
“什么证据?”
沈长清蓦然睁大了眼,按照父亲说的传递试题的方式,不应该会给时智轩留下证据。
“公子你还记得老爷之前常带着的那枚羊脂玉扳指吗?”
“那枚玉扳指?”
沈长清努力地回想着那枚扳指的去处,他记得应该不是丢了,也不是被人偷了。
“单就凭那枚玉扳指?”
“还有一封老爷亲笔写的书信。”
“不对,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李时钦向他说的时智轩的口供,明明和父亲说的漏题的方式是一致的,为什么会多出玉扳指和亲笔信。
现在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李时钦一开始就在骗他,他一直都在怀疑沈修文。
“公子,难道这些证据都是别人伪造的吗?”肖安问道。
“亲笔信可能是假的,但那玉扳指应该是真的。”
他记得沈修文前几年确实常带着一枚白色的羊脂玉扳指,熟识他的人都清楚。
所以那玉扳指到底是哪来的?又怎么会落到时智轩的手上?
这中间一定有地方出了错。
“公子现在怎么办?”
“证据确凿,如果父亲不承认恐怕也不能善了。”
即使证据没有那么充分,但是如果再加上时智轩的口供呢?
时智轩一开始肯定是闭口不言的,坚持自己是冤枉的,希冀着沈修文会想办法捞他出来。
但是沈修文为了保他出狱,将名册偷偷放入了时智轩的府邸,想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时智轩头上,时智轩得知自己被弃了,于是拿出了手中的把柄。
所以问题就是那枚玉扳指和沈修文的亲笔信,是怎么送到他手上的?
是不是有人拿着这两样信物,同他换了试题,这人同时也知道沈修文和时智轩的透题方式,又将试题放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这样知道全部实情的人真的存在吗?到底是谁,他心里蓦然浮现了一个惊人的猜测,知道全部实情的人,是孙首辅吗?
但是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得先回盛京城一趟,同母亲见过一面。即使要去汴京,也要带着母亲。”
沈长清既了解他的父亲,也了解他的母亲。科举舞弊者,主犯抄三族。
他闭着眼,想起了前不久自己才说出的话,现在却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沈长清看了眼就在眼前伫立着的东方府,转身到了驿站,买了匹快马,连夜赶回盛京。
几乎是不眠不休,也要三天三夜。
他甫一踏入沈府,入目是满眼的白绸,前厅停着的的是整整齐齐的五副棺材。
白纸、灵幡,哭声震天。
再冷心冷清的人此刻也不免悲上心来。
沈长清苍白着脸,颤声问道,“怎么回事?案子不过八天,怎么可能下判决?”
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侍候的嬷嬷认出了乔装的沈长清。
“夫人说躲不过了,不过早晚的事,她带着家中的女眷先走了,望皇上开恩,留下少爷你这沈家唯一的血脉......”
“少爷你别担心......”
嬷嬷垂着泪,她是看着沈长清长大的,已然将他视同己出。
“夫人自缢前与庄老太公通过书信,他会想尽办法保下少爷的。”
“......”
沈长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双膝一软跪在了母亲的棺椁前,泪水潸然。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还没有查清楚要害他家的凶手是谁,他不想母亲自说自话地为了保下他,而用五条命换他一条命。
他宁愿一同和她们走了。
嬷嬷一边擦着泪,一边催促着沈长清快走,“少爷你快些走吧,先去汴京那里避避风头,有庄老太公在,皇上......皇上不能杀你。”
她怕突然冒出个什么锦衣卫,把沈长清一同抓进诏狱,“快走......”
她孱弱的身躯使尽全部力气才将他拉起,推搡着他从偏门走,看向站在一旁愣愣的肖安。
“肖安,带着少爷快走,不要再回来了。”
肖安也抹着眼泪,他是个练家子,拉着沈长清比嬷嬷更加轻松,“少爷,我们走吧。”
沈长清沉默着,感觉自己的躯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三魂连同六魄都停在了灵堂,麻木地任由肖安扯着他向前走。
母亲对父亲做的事全部都是知情,否则做不到这么决然、这么狠心的。她抛下了了他,也必然会逼死父亲。
沈家败了,沈家......已经没了......
“阿娘......”他喃喃着幼时对母亲更亲昵的称谓。
“清儿啊,今日温书辛苦了,娘亲做了你喜欢的甜羹,先吃点东西再读书吧。”
“好啊,阿娘......”
他刚想要扔下手里的书,奔向娘亲,就想起了前几日手心被戒尺打留下的淤痕。
他懂事地摇头道,“不了,母亲,我得把这篇文章默下来才能休息。”
她温柔地向他招手,“傻孩子,我将所有人都支走了,你爹不会知道的。快来......”
他略有犹疑地走向她,她温柔地抚着他的发顶,“你是我的儿子,即使不用做官,也能当个富贵公子,就你爹那个贪权恋势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害了他。”
“清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不读书也可以,你还没出过京城吧,就连书房都很少出去吧,外面的天地很大很大,没必要非要在盛京这金玉镶边的泥潭里活着。”
“如果有一天出了盛京,就不要再回来了......”
她笑得很温柔,沈长清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甜羹,没有看见。他再次抬头时,却发现娘亲的身体竟然在慢慢消失。
“阿娘!阿娘......娘亲......你怎么不见了?”
十岁的沈长清对着空气大喊,却见不到任何人影。
“阿娘,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泪流满面,神魂俱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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