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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舟镇
明月皎皎,灯火零星。
此时此景应该有壶酒,但夜深人静,也找不到酒,只能吹吹夜风了。
既和眺望远方:“还有人没睡呢。”
时安客打了个哈欠:“挑灯夜读的书生,缝补衣服的娘子,也有我们这种闲人。”
“我半夜不睡才不会是闲的,我可是暗卫。”既和感叹,“不过,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待夜间的景和人。”
“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是你这样的感受。”
“喂,你才多大啊。别一副是我爹的语气,我师父都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是你想太多了吧?”时安客没有生气,“你一向信任你师父,为什么要跟过来?”
“我……”既和眼神闪烁,低声问,“我看到了,我师父他是不是……有孕?”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在那个阴镇呐!他走路慢,我回头看了眼,那小腹有些……我开始是不信的,男子怎么可能怀孕?但是看到阴镇那些男人,我也不得不信了。”
“那你得知你师父也这样,是什么感受?”
“气愤!”
“啊?”时安客一愣,这个回答超过了他的猜想,“为什么?”
既和愤愤道:“你知道这样对我师父不好,为什么还让他怀孕?”
时安客总算明白,既和对他的敌意这般大,原来是认为这孩子是他和子游途的。
看见时安客的笑,既和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啊?你要害死我师父吗!”
“不不。”时安客缓了口气,“你误会了。那是鲛人海秘药,属于‘自孕’,且……这月份,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我让他喝的啊。”
“我不是医师,看不出来月份。”既和狐疑道,“真与你无关?”
“无关。”
“那就是……”既和恍然大悟,“殿下?”
时安客点头。
“啊……”既和大喜又大悲,“那师父为什么杀殿下?”
世间怨偶常说,为了孩子,不得不忍。
像子游途这样在孕期杀主又杀“夫”的人,简直不为常理所容。
可子游途就要这么做。
到这里,既和回过味来,这绝不是子游途的一时冲动。
子游途不需要禁锢的、施舍的“爱”,他的孩子也不需要,谁也不能拿常理来绑架他。
既和了悟:“殿下是不是做了很坏的事?”
“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去问你师父。”
“说的好像你多了解我师父一样……”
“你回房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闻言,既和麻溜儿回到他的房间,本以为睡不着,哪知道一沾枕头就睡去了。
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时安客轻手轻脚回到房间,说是为了照顾,可他到底有几分私心,难道子游途会不清楚么?
子游途竟这样同意了。
就像那个吻,是子游途的试探,还是纵容?
时安客摸上自己的唇-瓣,轻抚,模仿子游途吻过的触感。
就像子游途这个人一样,看似冰冷,实则纯粹。
时安客俯身上榻,子游途给他留足空间,他脱了外衣睡下,没有其他动作。
“明天见。”时安客在心里唤他的名字,我的行之。
日上三竿。
子游途扶腰起身,旁边的凹陷尚有余温。
昨天还搁老远的桌子不知几时放到床边,上面摆着洗漱用具和一套新衣服。
特地改过的白衣宽袖,腰带往上移,不会勒到肚子,上边还挂了三个小钩子,方便携带小东西。
子游途只觉新奇,以时安客的心思,绝不会只改腰带,上手探入宽袖内部,果然摸到一个样式奇特的小袋子,除了放银两外,还能放匕首之类的防身之物。
他总算知道时安客为什么能随手掏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了。
桌上还摆了把断刀,陪了他十年,终于走到寸寸断裂的地步。
子游途已记不清它是怎么断的了。
他思忖良久,放下断刀,用破旧衣服裹好,掷入窗外河流中。
很快就飘远了,子游途心中郁气消散,无比畅快,将那段或光芒万丈或不堪回首的过往都抛之脑后。
换好衣服,去照桌上的铜镜。
一头长长的乌发披散如瀑,穿的也是不用束腰带的宽大衣袍,柔和了平日冷硬的气质。
子游途捏了捏脸,镜中人也跟着捏脸,微微弯唇。
镜中人真的是子游途?可是他竟不排斥。
子游途抬起袖子轻嗅,淡淡药香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百闻不厌。
时安客是花了心思的。
洗漱完毕,子游途拿起梳子,默默地对镜梳理及腰的长发,奔波在外多日,也来不及剪。
“吱呀……”
既和提药包进门,确认床上的人醒着,才敢大动作走进来。
“师父你醒了?时安客带乜星去舟镇那边物色宅院了,得下午才能回来。”
子游途了然,接过药包。
有一部分是配安胎药的药材,看来既和是知情了。
既和支支吾吾:“师父,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孩子的事吗?你要留下来,我总要告诉你的。”子游途猜出他心中所想,“肚子大了瞒不住人。”
子游途平和地说出这件事,既和眼睛一红,跑到他面前问:“是殿下做的?”
“是。”
“师父,你是愿意的吗?”
“我……”子游途想起当时情景,“是的,我是愿意的。”
以爱为名的束缚,他怎么不是“愿意”的呢?如今把事都推到齐未已头上,怕是显得太过矫情。
是他的过错,太天真,太愚蠢。
既和追问:“齐未已和师父你……”
“齐未已”这名字他喊得生疏僵硬,这是他们的主子,怎么能直呼其名?既和这样喊,就是在表明立场。
子游途只道:“斯人已逝,莫要再提。”
既和没有难过,心怀说不出的惆怅。
重新审视过往。
子游途说是去“执行任务”,消失三年不知所踪。齐未已口口声声说着“绝对忠诚”,转头与国公女儿定亲。
他听别人说,爱需要牺牲。可被牺牲的为什么一直是子游途?凭什么一直是子游途?
唯有将蜜糖一寸寸擦去,才能现出原本腐朽不堪、千疮百孔的“爱”。
而子游途更为激进,即便是他的主子齐未已,也不能这样践踏他的身体与尊严。
折刀回以鲜血,这是子游途的答案。
既和终大彻大悟,心里沉闷散去,问了个额外的问题:“师父,你喜欢时安客吗?”
子游途思考片刻:“喜欢。”
“不是将就?”
“你觉得我会将就?”
子游途心高气傲,会为爱折腰,但绝不代表他会将就过活。
既和明白,松了口气:“师父,若他负你,不用你动手。”
子游途难得一笑:“你还想再来一次啊?”
“我是万一!万一!我算是看明白了,感情这东西真是瞬息万变。”
“也最忠贞不渝。”子游途道,“得看人。”
“哼,他这个人吧……还不错。”既和凑到子游途面前,“师父,你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啊?”
“昨天遇到一个仇家,说我杀了他的至亲至爱。”
“不敢露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既和毫无缘由得出这么个理由,“师父,你觉得会是谁?”
子游途脑子闪过一个名字,可太过匪夷所思,他轻轻摇头:“不知道。”
“算了,有我保护师父呢。”
“你盯着乜星就好。”
“啊?”既和一时没转过弯,“那个毛头小子?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侍,能做什么?”
“你这般眼力,还得再练练。”子游途叹气,“总之,听我的,盯着他。”
“好吧。”既和收拾好桌面,“我去借厨房煎药。”
暮色将临,时安客和乜星回来,他们定的宅院在舟镇,需得乘船过去。
时安客选舟镇暂居是有道理的,此镇三面环高山,一面对巨湖。
那巨湖名为不仙湖,有三个舟镇那么大,汇集来自五湖四海的河,也收留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在这里,没人问你的过去,只望当下与将来。
清晨,四人整装出发,分工明确,既和与乜星去买必需品,子游途与时安客去问舟。
时安客有头驴,这是件难事。
这里的大多数船家只载人,货船又不愿只载一头驴。
问到最后一家,船夫撸起袖子道:“只载驴肉,不载驴。”
时安客是不愿意的,摸着驴头发呆。驴也感受到他的情绪,轻轻蹭了他手心几下。
子游途回过头:“它叫什么名字?”
“平安。”时安客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一头畜-牲为什么不杀。”
“它对你很重要。”子游途随口一问,“为什么叫平安?”
“它很老了,拉不动磨,前主家嫌它的肉也老了,就随便哄个人卖掉。”时安客回答,“就在三年前,我被逐出师门,自觉一无是处,也算是和平安同病相怜了。”
说完,时安客站起来:“它能陪我们走完最后一程,也挺好的。行之,你别久站,我去去就来。”
时安客解下绑车的绳,牵住平安往一个方向走。平安虽懵懂,却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乖乖跟着走。
没人会觉得这是件大事。
子游途原地站定半晌,忽而小跑跟上:“等一下。”
“跑什么?小心……”时安客压低声音,“小心肚子。”
“没事。”子游途顺手握上牵绳,“别杀它。”
这句话从子游途嘴里说出来着实奇怪,他向来不在乎命,别人的,甚至自己的,更别说一只驴。
时安客道:“它寿命不到一年了。”
子游途认真回答:“可你会不开心。”
“我不会。”
“你会。”子游途不满,“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诚实了?”
时安客却笑了,握住牵绳的手松了些。
“行之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我的驴了?”
“我在乎你。”
“嗯。”时安客爽快地应了,“我没听清。”
“我在乎……”子游途闭嘴,换了蛮横的语气,“不许杀。”
“好,那行之可想到办法了?”
“那边。”子游途往旁边一指,“有私舟,没人坐,说不定会答应载驴。”
“好啦。”时安客笑出声,“我不会杀的。是要带平安去私舟那边看看。我们还真想到一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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