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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出宫
宫墙巍峨,转眼已是月余。
皇恩浩荡,特准许众秀女出宫见亲。
弥乐一脚踏出朱红宫门,就伸着懒腰,大口嗅着宫外的空气。
那气息里没有宫廷熏香,没有宫墙的窒息,只有市井间,鲜活的烟火味道。
“啊——”她闭目轻叹,“是自由的味道。”
蓝胭浅笑着,问:“宫里是不是太压抑了。”
“你是不知这一连串的糟心事,”弥乐撇撇嘴,“好事轮不上,祸事倒是一桩接一桩。”
换作旁人,早就横死宫中,还好她关系硬。
正说话间,余光瞥见不远处立着个黑衣男子。他背身牵着马车,似已等候多时。弥乐眼睛一亮,扬手唤道:“容迟!”
男子回眸浅笑,朝他们缓缓走来,微风吹过,衣袍飘袂,他行至弥乐身旁,单膝跪地,右手抚胸:“狼主。”
“唉,这不是孜劫,不用这般。”弥乐将他扶起来,轻掸去他身上的灰尘。
容迟一时间受宠若惊般没站稳,朝后踉跄半步。
一旁的容雀倒是躁不住,提起自己的粉黛衣裙嚷嚷着:“哥!给我衣服,我要换下来,我多穿一刻都难受。”
容迟转头看他时,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冷淡模样,瞪他一眼,他立即实相闭嘴。
弥乐四处打量,居然没见格桑?!
脸色有点黑:“格桑那老头呢?怎么不来接我?”
容迟垂眸,声音轻了几分:“是……我没让他来。”
“为什么?”弥乐不解。
“他话多,”容迟别过脸,“嫌他碍事。”
“啊?”弥乐仍是一头雾水。
容迟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引她至车前:“狼主,上车吧。”
“哦。”弥乐也不想多管,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横竖来不来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估计是上了年纪,一把老骨头了,迈不开步。
容迟扶她上车后,扭头看了一眼蓝胭,也礼貌地伸手扶了她。
“多谢。”蓝胭道。
他愣愣点头示意。
车上弥乐随口一问:“去哪?”
“客栈。”容迟驾着马车回应。
“不去格桑府吗?”
“狼主想去吗?”
“哼,”弥乐抱臂后仰,闭目养神,“他既不愿来,我还不想去呢!省得听他唠叨,听得人心烦。”
实际上,并非格桑不愿来,而是来到半路,被容迟截胡。
林间小道,马车疾驰,容迟从天而降,骨鞭横扫,拦住去路。
“吁——”车夫勒马,厉声呵斥:“大胆!竟敢拦格桑王府的车驾!”
容迟没作理会,格桑探出头来时,刚看清眼前这人的貌相,随即便是一阵错愕。
不待他开口,容迟冷声质问:“你去做什么?”
“我接我女儿怎就不能了?”格桑道。
话音一落,容迟眼皮一跳,抬手挥起骨鞭狠狠抽于地面,空中顿时扬起飞沙碎石,他伫立沙尘之中,眯起双眼,冷声道:“你女儿?”
格桑见状,忙赔笑道:“玩笑,玩笑罢了。”
容迟收鞭,侧身示意:“请回。”
格桑不甘:“军师大人,我与狼主关系匪浅,你若不信,大可去问。”
“我知道。”
“知道你还拦我?”
容迟顿了顿,说:“我与狼主许久未见,上次见面也是缭缭收场,你不觉得你去,略显多余吗?”
格桑嘴角微抽,“呃……可我是她舅舅。”
容迟冷笑一声,随后面无表情开口:“舅舅?那么请问,先狼主离去之时,您在哪?弥乐独自扛起孜劫大旗之时,您在哪?阿孜劫城破之时,您又在哪?”
一连三质问,好似针针利刺至戳他的胸口上,将他内心最懦弱阴暗的那面,全部剥开来。格桑面上再也挂不住,僵硬地坐在车内,一时间眼神恍惚地看不清眼前的画面。
不待他回神,容迟直言不讳:“我看不透你,暂且定不得你的好坏,自然不肯全全信任。”
足足愣了片刻,格桑才回过神来。
一脸苦笑道:“军师到底是军师。罢了,今日天气甚好,我回去歇着了。”
“多谢体谅。”容迟拱手相送。
马车朝原路返回,车内寂静出其,车夫跟了格桑数十载,于格桑也算得上是相谈之友。
不免替他心生不平:“那小子简直无理。”
格桑却浑不在意,望着窗外景致,自语道:“弥乐收的这两个小子,一个武艺超群,一个心思缜密,且都忠心耿耿。好啊,好啊。难怪她一人便能撑起整个阿孜劫。”
待弥乐众人来到客栈门口,蓝胭朝里面四处张望,但见厅堂空旷,这偌大的客栈竟无一个客人,清冷至极。
蓝胭轻声问:“奇怪,这客栈怎么没人?”
弥乐:“先进去。”
弥乐随着容迟方才踏进门槛,原本寂静的客栈忽然涌出数十人,齐刷刷跪地高呼:“狼主!”
这,竟都是阿孜劫开锋营的人。
弥乐看着他们,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好似又回到了过去。
蓝胭微微一愣,但很快平静下来,装作无事,拿过众人的行囊,道:“你们先聊,我去放置行囊。”
随后便上了楼,给他们留出空间。
开锋营长老拄着拐杖,颤巍巍从人群中走出,老泪纵横,拱手道:“狼主,您近来可好?”
“说过多少次了,您是长辈,不必向我行礼。”弥乐连忙扶住他,浅笑道,“我一切都好。你们呢?”
“军师给了银两,让我们暂且在此营生,恭候狼主诏令。”
弥乐环顾客栈四周,喃喃道:“这样……挺好。”
人群中,为首的男人此时此刻再也站不住,拱手跪在弥乐面前,忧心孔疚道:“狼主,众人有愧,未能在孜劫危难关头,挺身而护狼主左右。”
此人便是开锋营的狼尾将军——伊拉索,他心性憨厚老实,谦卑自躬,方一站出来,弥乐就猜到,这是又要揽罪了。
弥乐无奈摇头,望着众人,开口:“疆回之战,你们也是听命行事,我怎会怪责你们,倒是我对不住你们,害得你们一回来,便没了家。”
身后人群开始接二连三出声。
“狼主千万别这么说!”
“狼主也是为了我们,为了百姓。”
“狼主您在哪,哪就是家。”
冬月东宫,祁玄席地而坐在窗前写诗,仰头望着疾风呼啸,雪后的屋檐挂起冰溜小柱,树木笼罩在雪白之中。
寂静中,祁玄开口:“她出去了?”
一旁替他磨着墨的无芨点头道:“嗯,但好像去的不是格桑王府。”
“去见故人了么……”祁玄轻笑,“倒是惬意。”
落完最后一笔,他将笔搁置一旁,起身立于窗前。
望着院外的枯树,经那日弥乐泄愤一踢,竟连半片树叶也不曾挂上,无奈摇着头,眼里却具是浅浅的笑意。
无芨见殿下今日兴致正好,便提议:“殿下,您要不要出去走走,圣上的禁足早就解了。”
“也好。”
祁玄拿起桌案上的西川扇子,无芨从架上取下墨色貂毛外袍,替他披上。
二人一前一后,路上祁玄抬眼望着周边宫墙,以前倒未曾留意,只觉得这深宫令人郁闷,但今日的砖瓦覆着薄霜,屋檐铺着绵绵白雪,倒是显得雅静,空气也比往常好嗅得多。
承宣王府,大皇子祁城烨今日好生雅兴,在院外摆弄起玉兰,骤然间听见轻盈的脚步声,他抬头一见,祁玄持着扇子朝他走来。
他放下手中的修枝剪,迎上前道:“储君,您怎么来了?也不命人通报一声。”
“闲来无事,来看看你。”祁玄轻声道。
“快请坐。”祁城烨将他带到院外的玉石桌上,抬手示意他坐下。
祁玄放下折扇,坐在玉石墩上,早就得知他的兄长平日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目光扫过四下绽放的玉兰,随口一说:“院里的白玉兰,就快谢了。”
“花无百日红,花期到了自会谢,强求不得。”
祁城烨替他倒上酒,接着言:“所道是他花凋谢此花开,待到冬去春来,百花争艳时,谁又还会想起这玉琢冰雕的玉兰。”
“听闻兄长素来最爱的,便是这盏盏玉兰,今个怎就看得开了些。”祁玄抬起酒杯小饮一口。
祁城烨望去四周精心摆弄的花草,无奈浅笑道:“在它美丽绽放的时候,就注定了它的颓败,我又能如何。”
“很多事情一开始便被兄长定下了结局,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美好的永远是过程,结局究竟如何,你我,又怎能知晓。”
祁城烨会心一笑,“那倒也是。”
随后起身将一盒棋子递到他面前。
棋入中盘,在祁玄一步步打吃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兄长的心思貌似逐渐有些偏颇。
只见祁城烨心不在焉道:“旁人都说,我与你很像。”
祁玄落子:“臣弟像随兄长的人,比比皆是。”
祁城烨:“我本不如你。”
祁玄项来不喜拿自己与他人作比对,于是没再答话,只专注棋局。
祁城烨见他此番淡漠的模样,再度联想他意气风发之时——
乱世群雄辈出却不及他的万一,平定四海,解百姓于倒悬,是何等耀眼。
不禁疑惑问他:“你何时变得这般清冷?”
“很多年了。”祁玄又落一子。
祁城烨沉吟半晌,轻言浅笑道:“宫外常言,胤朝三太子,是国门的守护神。”
祁玄顿了片刻,抬眼望着他,皱着眉头:“无稽之谈罢了,你又何必信以为真。”
“你为何没落了?”祁城烨接着询问。
祁玄长叹一息,气若游丝道:“我说过,兄长这般大义凛然的心胸,是我等不能企及的。再者,我本是不愿。最合适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其实是你。”
祁城烨目光灼灼:“若真如你所说,我希望到那时,你能辅佐我。”
祁玄:“我志不在此。”
天色渐暗,庭院空旷寂寞,屋檐上的冰溜子化成水滴落在地。
今日这盘局异常地下了很久,久到祁玄已经逐渐看不清眼前的人。
祁城烨投子认负,自嘲地笑了笑:“呵……我又输了,这棋艺,我终究还是比不过你。”
祁玄的眸光有些暗淡,揉搓着虎口,垂目道:“兄长,你有些急迫了。”
祁城烨看着眼前的棋盘,哑然失笑,“是么?”
祁玄抬眼与他面面相觑,“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何必急于心切。”
“我就怕,它好像是我的,又好似不是我的。”祁城烨举起一枚棋子,神色迷离地盯着它,喃喃自语。
祁玄站起身,别过脸去没再看他,只是口吻更加淡薄,“我一向看人精准,但不代表,人心亦不会被局势所改变。野心可以有,但仁心不可无,花亦有重开日,但人不一样。”
未等他回话,祁玄拿起折扇,拱手一礼道:“告辞。”
踏出承宣府后,无芨默默跟在祁玄身后,见他冷沉着脸,情绪复杂得异常,顿时心中一紧,不敢多问半句话。
眼看来到东宫大门,祁玄却顿住脚没再往前,凝神半刻后,凉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一口寒气吸入体内,引得他阵阵咳嗽,他这身子,已然日渐不行了。
无芨惊骇地扶着他,替他遮挡着眼前的寒风,忧心道:“殿下,外面风寒,进去吧。”
祁玄好似没听他说,转身道,“随我出宫走走。”
“是。”无芨暗叹一声,无奈跟在身后,日日揪心着祁玄的身子,却也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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