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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云
一阵缓慢的布料的微响,重重叠叠的雕花窗格之后,勿喜慢慢坐起身来。在小渝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脸。仿佛有什么力量拉住她的双脚,叫她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你身上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勿喜的声音太小,帆没有回答。
勿喜忽然记起晕倒前的事,有些怒意:“谁放你出来的?”
这句话帆肯定听见了,但是他还是没有说话。
“是……我忘了……过来。”声音依旧虚弱。
帆膝行两步,凑到床前。可是床口离勿喜还是有点远,他犹豫着要不要爬上那块干净的踏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退缩了。
勿喜扶着床门站起来,伸出手在他后颈点了两下。
“谢……谢主人……”帆的喉间挤压出不成形的声音。
“我现在是锁不住你了……去把身上洗干净再回来。”
帆走开了,小渝才敢凑上前去。
勿喜看见她,眼里多了一些柔软:“老毛病了,别担心,死不了。”
说着仍是扶着床慢慢坐了下来。
“姐姐,你教我看脉吧。”小渝有些心虚,毕竟勿喜刚才也算是自己给气倒的。到如今她有点摸清勿喜的脾气了,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有些话,还得找机会慢慢说。
勿喜竟然发出一声轻笑:“我可以教你,但是看脉要多看。这山里除了你没有一个正常人,你只能看你自己的脉,教了跟没教没有分别。”
“可是,看了我的脉,不就能知道姐姐你的病了吗?”
勿喜似笑非笑地挑起一边眉毛。
小渝解释道:“我知道姐姐是绝世神医,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但是你太久没有见到山外的人,也许早就忘了正常的脉象是什么样,也许也会判断失误。我就是山外的人,把我们的脉放在一起比对,或许能发现一些新问题?而且我如果会看你们的脉,不就什么疑难杂症都会看了吗?”小渝笑嘻嘻的。
看着她的笑脸,勿喜长叹了一口气:“的确很久没有看脉了,从前跟姐姐一起学的,差不多都忘了……”
正说着,帆手脚并用,从山泉那爬了过来。
他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衣角都滴着水。那水从山上流淌下来,很冷,小渝知道。洗去了身上的烟灰,伤口更加触目惊心,只是一小段距离,胳膊上的血又汇聚起来,连接到手掌撑住的地面。
就是这样一双手,那样用力地抱着自己逃出火场……
“发生什么事了?”
小渝抢着说:“怪我,我不小心把烙铁掉在地上,烧着了草堆,然后我才解开他的,我没有擅自——”
勿喜打断她:“药材没事吧?”
小渝一惊,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已经扑灭了。”帆的声音淡淡的。
原来他刚才……受了这么多伤,竟然还要救火,原来山洞里……小渝越想越害怕,赶紧也跪下来:“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眼角余光扫过帆的脸,他一直垂着头,鼻尖挂着一个光点,不知是水是泪。
“罚你……罚你去做饭。”勿喜没好气地说。
小渝愣了一下,随即喃喃着答应:“啊,对,我去做饭,我去做饭……”她终究还是没敢开口为帆求情,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进了厨房。
她没敢再回头看。
太阳西沉,照出天边一片红灿灿的晚霞,像血一样。
没一会儿,天就黑了,只好点灯。
今天发生太多事,小渝心里乱乱的,差点把饭烧糊。
外面已经很黑了,月亮还没出来,看不清那两个人,只听见一些搬东西的动静。
如今帆虽然获准吃晚饭,但是他还是不能上桌,小渝给他把饭盛好,偷偷给他的碗里藏了一只鸡蛋。一到晚上山里就黑得不得了,帆也钻进洞里睡觉,只有他进来拿饭碗的那一瞬间,能看见他的样子。小渝记挂着他,特意留心看了看。
还好,身上是干的,伤口似乎也不再流血了。
“洞里烟气重,容它散一散,正好把东西都搬出来晒晒,明天也不下雨。”吃完饭,勿喜漫不经心地说着。
“嗯。没有什么损失吧?”
“还好,离得远。今晚我也不进去睡了,跟你睡,行吗?”
小渝诚惶诚恐:“行,行……”
收拾完厨房,勿喜让她把灯带上。
“外面东西有点多,看着点,别绊倒了。”
“好。”
走出去的时候,小渝才发现这个“有点多”是多少。
月亮仍是没有爬过山头,只有天色微微发亮。洞前偌大的平地堆得宛如连绵不绝的山坡,借着灯的微光看向脚边,一口一口的箱子摞在一起,高的地方几乎比她还高,绕着拔步床挤挤挨挨地排开去,几乎看不见空地。远处似乎还有一些架子,以及一片微亮月色下亮闪闪的东西。
原来山洞里看不见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多收藏,也不知价值几何,小渝越想越后怕。
拉着勿喜的手小心跨过这些东西,走进拔步床,小渝随手把灯放在有花的柜子上。
“果然挺方便……”勿喜赞道,“这花不错,你采的?我最喜欢这种白花……真香。”
小渝打了个哈哈,没有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了今晚的月亮。
月亮比前几夜都圆了些,月色很美,照在周围的地上一片亮晶晶。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亮,虽然吹着柔柔的夜风,盖着沉沉的被子,两个人谁也没有睡着。
勿喜偶尔一两声的咳嗽叫小渝心里的愧疚迟迟不能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小渝还是没忍住,轻轻地说:“对不——”
“对不起。”
勿喜的声音比她大一些。
小渝一惊,愣住了。
“今天打了你,是我不对。还疼吗?”勿喜的声音闷闷的。
“不疼了。”勿喜的力气不大,但是快准狠。小渝想起来稍稍有点怵。
“字不会写就来问我,别找他。他看着听话,鬼心眼子可不少。”
嗅着窗格外灯下那枝花淡淡的香气,小渝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勿喜翻了个身,正对着小渝的背:“你还小,见过的人不多,不知人心险恶。”
“我这些年,见的鬼可多了。别人委托我做过多少药,全是互相利用,勾心斗角,母亲可以害死儿子,丈夫可以出卖妻子,说什么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一个也没见着。”
远处,一连串夜鸮的叫声,惊起一阵飞鸟。
“不是的……”小渝忽然说话了。
“我见过……那年我娘走了,乡亲们偷偷送了好多东西在门口;鹅毛大雪天,我爹上山,就算没钱也要救人;勿忧姑娘来盘县看诊,看见穷苦人家都不收诊金;她不愿意救治阿宁,但最后还是给我们指了条明路……人间怎么没有真情,勿忧姑娘见过最多最纯粹的真情,所以她才那么信任我……”
不知是不是不认同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勿喜才接着说:“她……她是这样的……她很像娘。”
“你们的娘呢?”
“生病死了。她把我们姐妹俩送出去学医,还没学成,就死了。”
“对不起……太可惜了,要是她还活着该多好啊……你们俩一定是她的骄傲。”
勿喜的声音有些变了:“所以我们拼命地学啊,至少别再有这样的遗憾了。生离死别,太痛苦了。”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可别再错过了。”
小渝慢慢转过身去,对上勿喜晶亮的双眸:“你姐姐很想你,你见见她吧。”
一颗莹润的泪珠越过勿喜的山根,从左眼滚进右眼,消失在错杂的黑发中。她转过脸,躺平了身子,看着天空:“我不想让她失望。”
“怎么会……你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亲人之间,没有什么跨不过的……”小渝不知怎的鼻子也酸酸的。
“她这么跟你说的?”勿喜的语速突然快了一些,“我比她孩子还重要?”
小渝的鼻子突然不酸了。
是啊,怎么从来没想到勿忧还有孩子……勿忧的年纪肯定是成家了,也许孩子都有两三个了……不过她出来治病,孩子应该留在家里吧……小渝有些尴尬,不接话又不好,便问道:“你姐夫也是大夫吗?”
“姐夫?我没有姐夫。”
这下小渝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是确云人,对,我也是,我们是不结婚的。只不过我在中原住得久了,受这边的影响比较深。”
“我和她,也不是一个爹。”
“我还是不要见她了,见了面,肯定又要吵。”
小渝看着勿喜看向天空的侧脸,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微微一笑。
勿喜忽然又翻过身来,嘴里咕哝着:“还是不如我那张床。”
“啊……对不起……”要不是自己害得洞里失火,勿喜也不用躺在这睁着眼等天亮。
小渝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却不想一只胳膊伸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勿喜的额已经贴在了自己后颈上:“我睡不着,你让我抱抱。”
“我不习惯四周都是空的。”勿喜的声音像小猫,哼哼唧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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