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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陈厉低下头,划开火柴烧火。
那次从高俊口中听到许微落水闹着要嫁给吴大军的事后,他嘴上没提,心里却是有芥蒂的。
他门儿清,这年头的军官听起来比技术员好听,更讨女同志喜欢,是女同志首要选择的结婚对象。
可他从未觉得自己在种畜场工作低人一等。
所以不喜欢被拿来跟别的男人做比较。
许明薇看出他在逃避这个话题,拉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你总得听一下我心里的想法,再决定要不要跟我闹矛盾吧?”
陈厉头埋得更低,把身体微微侧向另一边:“你不用解释。”
有时候隐瞒比谎言让人更容易接受。
许明薇见他扒拉半天也没点着火,无奈地递了把火绒过去:“白天在路上看到的那个军官,确实长得鹤立鸡群,很难让人不注意。不过我看他,可不是喜欢他,而是觉得他和周恬应该是一对。”
听了这话,陈厉手一顿,似是不解其意,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二丫不是周恬妹妹吗?那天送二丫回家,知道她们三姐妹相依为命,挺可怜的,我心里就想着,要是周恬能找个靠谱的对象嫁了,就不会再受欺负。”许明薇说,“那个军官长得高高大大的,一看就能打架,周恬要是嫁个这样的,以后谁都不敢欺负她们了。”
“能打架?”
“是啊。”许明薇感慨道,“看到周恬那么努力捕鱼挣钱养活妹妹,我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时候我也老想着上山打猎养活娘和耀宗。”
主要还是周恬让她勾起了原主作为炮灰的不好回忆。
不过原书中,周恬随军以后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背地里八卦原主,说三道四。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境遇过于相似吧,嘲讽别人的同时,就是在看不起曾经的自己。
“有件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爹死后,我们娘仨总被村里人欺负,我跟你闹矛盾跑回家那次,因为家里的事心中压抑,落水后被隔壁村一个军官救了。”
听到这里,陈厉突然凝神望过来。
许明薇继续道:“大概是我那会儿心里想的事情多,脑袋有点不清醒,村里出现了很多谣言,说我缠着那个军官想嫁给他,那军官的家里人还跑上门羞辱我,让我签一张保证书,给了我三十块钱。”
“我那会儿身体还没痊愈,怕我娘受欺负,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跟对方解释,可对方压根不相信。”
“我娘也以为我想嫁给他,总是劝我。”许明薇笑了笑,“直到有天晚上我打到了八只野鸡,后来又捕到了一只野猪,那时候我就知道,靠着自己的手艺,我也能养活家里人。”
“来元县找你之前,我带着自己打的野猪肉上门,当着那军官家人的面,把三十块钱还给了他们,你不知道他们当时的表情……”
想到那个画面,许明薇就忍不住乐,那应该是她最勇敢的一次了,在二十几个人面前,狠狠出了口恶气。
她停顿了下,又自嘲道:“陈厉,我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大本事,所以从未奢望过要嫁个大官大富大贵。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身体健康,有份稳定的工作。”
以及,组建一个温馨的家。
仅此而已。
因此她看到那个军官时,除了好奇对方是不是男主,什么想法都没有。
如果对方真是男主,那种身份和级别,距离她太遥远了。
她只想够眼前萤火,并不想抓天上星。
思及此,许明薇直视着陈厉的眼睛,笑道:“其实我跟你领证之前,特别忐忑。因为跑回老家的时候,我碰到过高俊,我是被他吓得落水的,后来一直担心他把我在老家的事跟你说,你会反悔不跟我结婚了。”
“不过现在跟你说出来后,我心里舒坦多了。”
陈厉听完这番话,定定地望着她,良久都没说话。
许明薇的眼睛过于清澈真诚,完全看不出有撒谎的痕迹,而且她是主动告诉他这件事的,而不是等他问了再特意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了后,心里更难受了,不是因为她和吴大军之间的纠葛,也不是因为白天的军官,而是她以前的经历。
许微的内心不知道多坚强,现在才能谈笑自若地跟他谈起从前的创伤。
许明薇见他目光幽深,不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什么,苦笑道:“陈厉,其实我很羡慕你,因为你的工作一直都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从未觉得你的职业不好,也没觉得你这人不好。”
“许微。”陈厉终于开口了,却是没来由地问了一句,“疼吗?”
许明薇愣了下,以为他指的疼是落水时受的伤:“我的身体早就养好了。”
陈厉轻皱了下眉。
身体的伤口很容易痊愈,好了就看不出任何异常了,可心里的伤口,却是很难愈合的。
“我不应该跟你生气。”他垂下眸,不自在道,“我有时候也会自卑,总担心自己不如人。”
许明薇诧异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辨不清他此刻眼中的情绪。
要不是陈厉那句话说得很清晰,她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厉竟然也会自卑?
许明薇自嘲地笑了笑:“那我们真是同病相怜的小苦瓜,结婚算是互相取暖了。”
互相取暖的人坦白心里话后,配合得比以前更默契了,晚饭做得很快。
吃饭的时候,两人往灶台里添了两根柴,等吃完晚饭,热水也烧好了。
陈厉舀了半桶热水和一桶凉水,抬去后院的洗澡间:“你先洗,水不够了我给你添。”
许明薇望着他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们现在的关系,应该是又进一步了吧?
洗完澡,发现陈厉在菜园里站着,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等着她,许明薇随口一问:“我们要不要也养几只小鸡仔,鸭子也行。”
这么大的院子,只种菜很可惜,要是养几只鸡鸭,逢年过节就能杀了吃。
她观察过了,场里的人都养家禽,而且数量远超于附近的村民,场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
陈厉道:“改天和敏文说,让敏文帮忙留意一下。”
两人都有洗完澡就顺手洗衣服的习惯,陈厉抱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洗澡间。
洗澡间里的热气还没散,弥留着香皂的味道,明明用的是同一款香皂,可跟他洗完澡时的味道不太一样。
陈厉想到了什么,偏头看了外面一眼,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搓澡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等出去的时候,许明薇已经洗完衣服,正往院子里的竹竿上晾,竹竿放得有点高,她够不着,垫起脚尖。
陈厉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我帮你晒。”
话音刚落,手顿了下,摸着手里比巴掌只大了不到一寸的布料,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等过两天有空,我再去山上砍根竹子回来,挂根低点的晾衣杆。”
许明薇平时洗贴身衣物都是避着他的,偷偷摸摸洗,这会儿陈厉抓着她的贴身衣物,她也觉得难为情。
“我先进屋看会书,桶里还有水,差不多够你洗衣服了。”
许明薇回到卧室,翻开陈厉经常看的那本农业书籍,才看了两页,就开始犯困,默默躺到床上。
等陈厉收拾好回屋,就看到她缩在被窝里,安安静静地抱着书看,眼皮一张一合的。
他坐在桌边,抽出最近的一张报纸看,注意到内容和往常不太一样,察觉政治风向有些变化,提笔写了一封信。
其实近段时间他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了,只是还不太确定,只能先问问姑姑的朋友。
以前当技术员下地做研究确实是他的目标,可在场里工作几年,他发现这种生活并不能实现最初的梦想,现在成了家,他想换个方向发展。
他能感觉到,许微对生活和工作缺乏安全感,他即便以后提了职级,也很难让许微感到安稳。
所以他想,在能力范围内,多帮她一些。
写完信,陈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许明薇已经睡着了。
他走到床边,拿走许明薇手中的书,轻轻放到桌子上,笑了笑。
其实他以前,也有机会当多数女同志首选的对象职业的。
—
孙场长任职后,档案室的变革来得最晚,但任务一点不比其他科室轻。
孙场长觉得档案室的材料过于凌乱,影响工作效率,要求在一周以内分类归纳好所有材料。
许明薇很喜欢干这种活,因为不需要动脑子,也不累,把东西归纳整齐后,心里还会有股满足感。
忙活了两天,估摸着郑晓梅和许耀宗也差不多到元县了,她和陈厉请了一天假,去火车站接人。
一大早,他们刚在厂区坐上前往县城的公交车,另一头郑晓梅和许耀宗听说还有一会就到元县,两人都翘首以盼。
离得越近,郑晓梅越紧张:“不知道小微工作的单位距离市区远不远,她会不会不知道我们已经过来了。”
这一路,郑晓梅都念叨好多回了。
曹秀琴旁边的妇女道:“大队长应该给许微打过电话了,你别担心,我娘家就在种畜场附近,他们就算不来火车站接,我也能把你们送过去,不会让你们丢了。”
黄凤英娘家是永福大队的,当初经熟人介绍嫁到莲花屯,上个月她弟媳妇生了个孩子,特地回娘家探望。
知道郑晓梅也要来元县,就顺路一块过来了。
这一路上,多亏有黄凤英和曹秀琴在,郑晓梅才没那么局促和紧张。
郑晓梅抓着许耀宗的手:“黄嫂子,不怕你笑话我,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担心给小微添麻烦。”
女婿信里好言好语,她不识字,但也知道写信时人都会隐藏真实情绪。
她总怕是小微故意闹着让女婿寄钱回去给她,带耀宗过来吃酒席,秀琴跟着她们一道过来,呼啦啦三个人,女婿要是有意见摆脸色,她会觉得不自在。
黄凤英道:“哪有闺女嫌娘麻烦的?像我娘家人,恨不得我一年能回来住上几个月呢。”
郑晓梅忧愁地“哎”了一声,她们和黄嫂子家的情况不一样,不过这种事没法和黄嫂子说,黄嫂子不会懂的。
曹秀琴安慰道:“嫂子你放心,陈技术员既然寄了路费回去,就是真心希望你和耀宗过来的。”
三十块钱加上那些吃食,值四十块钱了。
普通人家,没那么大手笔,也舍不得花这个钱。
郑晓梅点点头,心想,要是女婿家待不下,她就厚着脸皮去大姐家蹭住几天。
大姐夫是个老好人,总不会给她们甩脸色。
郑晓梅还在胡思乱想着,许耀宗突然站起来,指着窗外激动道:“娘,那个是不是姐,我看到姐了。”
郑晓梅和曹秀琴、黄凤英闻声侧目,黄凤英眼睛一亮:“晓梅,许微旁边那个就是你女婿吧?长得真高,人也挺俊。”
郑晓梅这会儿也注意到陈厉了,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忍不住笑:“是挺俊。”
个头比他们村的男人高出不少。
许明薇和陈厉到县城后先去吃早餐才前往火车站等人,许明薇猜想郑晓梅她们不会那么快到,抓着一个刚买的番石榴啃。
陈厉耳朵好,眼睛也尖,他们走的这条小路旁边就是火车轨道,感觉火车上有人在看他们,转头望了过去,看到某个车厢上,一个男孩脸贴着车窗,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男孩的眼睛和许明薇有七八分像,陈厉喊了下:“那是不是耀宗?”
许明薇抬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火车已经准备靠站了,行驶缓慢,一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不过许明薇还是认了出来:“是耀宗,他们提前到了。”
两人加快脚步,去火车站门口等,刚到就看到一个人影飞快跑过来,兴奋道:“姐。”
许明薇面色一喜,跑上前拉住许耀宗的手:“让姐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许耀宗兴奋地蹦蹦跳跳:“姐,我个头长了不少呢。”
许明薇看向他身后,郑晓梅也迫不及待地小跑过来:“小微。”
“娘。”许明薇笑着应了一声,又看向她后面,“秀琴嫂子……”
还没认出另一个人,黄凤英就热络道:“许微,还记得我吗?凤英婶子。”
许明薇笑笑:“记得的。”看到陈厉已经跟上来了,给她们做介绍,“这是我爱人陈厉。”
面对面站着,黄凤英仰着头才能和陈厉对视,笑得合不拢嘴:“你找的这对象好。”
许明薇抿唇笑笑,以为她也是一块过来喝喜酒的,先和陈厉上前接过她们手里的行李,然后给她们递了几个包子,让她们先垫垫肚子。
带着她们去公交车等车的路上,郑晓梅和许耀宗稀奇地左右张望,许耀宗眼睛都不会眨了。
“姐,这县城真大。”
许明薇知道他很少出门,笑道:“等过两天有空,带你进城逛逛。”
许耀宗牵着她的手,一点都不害怕,四处观察,时不时偷瞄一眼陈厉,却不敢主动搭话。
许明薇觉得好笑,下公交车的时候,说了句:“帮你姐夫提点东西。”
许耀宗眨巴了下眼睛,抱起自己的小书包:“姐夫,我自己背。”
陈厉点头:“好。”
下去后,黄凤英才说自己要回娘家,不跟她们一道了,许明薇跟她说:“婶子,过几天我和陈厉办酒席,您一定要来帮忙。”
黄凤英乐呵呵地应下,在公交站台跟她们道别。
曹秀琴话不多,但好奇心也重,到了厂区后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
许明薇边走边向她们介绍这片厂区的情况:“糖厂的女职工比较多,其他厂男职工多一点。”
正说着,郑晓玲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晓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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