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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逐的死亡被延迟
裴砚喉结微动,率先开口,打破了灵堂内焚香与寂静交织的沉重:“长公主殿下,我们贸然前来,是因……”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截断。
长公主缓缓转过头,那双红肿的眼眸深处,并非只有悲痛。
更有一股被强行压下的锐利冰芒,直直刺向二人:“我儿的死,绝不简单。你们……也是为此事而来,对吧?”
不是疑问,是洞悉。
裴砚落在紫檀木桌沿的手指无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他侧目看向身侧的余黎。余黎迎上长公主的目光,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静静与之对视了一息。
堂内只有长公主压抑的抽气与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随后,裴砚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楔子,稳稳钉入这弥漫着哀戚与疑云的空气里:
“是。”
“那你们有把握查明真相吗?”长公主继续问道。
“有。”余黎迎上长公主的目光。
一个字,毫无修饰,却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笃定。
不是承诺,而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这莫名的力量,让长公主剧烈起伏的肩膀稍稍平复了些许,也让裴砚紧攥的掌心,松开了微不可察的一分。
长公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层锐利被更深的疲惫覆盖,她虚抬手,广袖滑落,露出瘦削的手腕:“既如此……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裴砚深吸一口气,将盘旋心头最大的疑团问出:“逐王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昨日在湖中,明明已将他救下,殿下气息已稳,何以一夜之间就……”
他顿了顿,将“莫名死去”四个字咽下,但意思已再明白不过。
“是啊……昨日,明明已无事了……” 长公主喃喃重复,眼神飘向灵枢,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棺木,回到了昨夜。
“逐儿回房后,便一直咳,一声接着一声,听得我心揪。”
“立刻传了当值的陈太医。陈太医把了脉,看了面色,说是湖水太冷,有些郁热,开了安神清热的方子,道是服下静养便好。”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逐儿自己也拉着我的袖口,只说困倦得眼皮都抬不起……”
“我摸他额头,并不烫,见他着实疲乏,便替他掖好被角,留了海棠在外间守着,吩咐有任何动静即刻来报……”
话至此,长公主的呼吸陡然急促,她用力攥住胸前的衣襟,仿佛那里堵着巨石。
“可谁承想……今晨,天刚蒙蒙亮,外间值守的丫鬟战战兢兢来报,说殿下房内一直无声无息,敲门也不应。”
“我当时一下子就慌了,立刻让海棠去查看。海棠唤了许久,拍了门,里头依旧死寂……我……,我就立刻命人……命人撞开了门……”
她的目光失了焦距,沉浸在可怖的回忆里:“门开了……里头一丝声响也无。”
“逐儿他……就躺在榻上,被子盖得整齐,像是睡着了……可海棠走近一看……”
长公主的啜泣再也抑制不住,破碎的音节从齿缝间溢出,“脸色青紫……一探鼻息,一触手温……早已……早已断气多时了……”
最后的字眼,融化在压抑至极的悲鸣中。
灵堂内的白幡似乎也随之轻轻晃动,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也浸透了这未解的寒意。
裴砚与余黎交换了一个眼神。昨夜“无恙”,安静沉睡,清晨却发现“断气多时”。
这其间几个时辰的空白,如同这灵堂内棺木的阴影,浓重地覆盖下来,藏着看不见的答案,也弥漫着无声的凶险。
裴砚的目光落在余黎微蹙的眉心上:“有什么头绪吗?”
余黎没有立刻回答。她转头看向窗外,日光恰好漫过窗棂,在地板上淌开一片淡金。
庭院里那株老槐树被来来往往的人惊落了一地赫黄,此刻湿漉漉地贴着石阶,像某种未干的泪痕。
她转过身,声音很轻,却让屋内凝滞的空气微微一颤:“大概和落水有关。”
这话落下时,她已缓步走向那具黑沉棺椁。
棺木尚未合盖,萧逐静静躺在里面,面容被整理得过分安详,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异样。
余黎俯身细看他的指尖——淡紫色的指尖还留着几不可察的淡青色脉络,仿佛生命的退潮尚未完全从这具躯壳里撤离。
“落水?”长公主猛地从椅中站起,绢帕在指间绞紧,“可逐儿昨夜救上来时还能说话,太医瞧过也说并无大碍的!”
她的声音越拔越高,尾音里带着濒临破碎的尖锐,像绷到极致的丝弦。
几个侍立在侧的丫鬟深深垂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屋外传来鸟儿试探性的嘶鸣,更衬得室内死寂。
裴砚向前半步,不动声色地隔在长公主与余黎之间。
“殿下,”他开口,声线平稳如深潭静水。
“余小姐自幼随南山医圣修习,于脉理症候上颇有独到见地。她既出此言,必是觉察到了我等疏忽之处。”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落在余黎身上。
她正用指腹极轻地按压萧逐腕内侧一处不起眼的红疹,神情专注得像在解读某种隐秘的密码。
日光描摹她侧脸的轮廓,那些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随着她眼睫微动,那影子也如蝶翅般轻颤。
长公主颓然坐回椅中,整个人像突然被抽走了支撑。
她看着余黎,又看向棺中面容苍白的儿子,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是喃喃:“那……那逐儿他……”
话未说完便断了,化作喉间一声压抑的哽咽。
余黎直起身,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逝者肌肤时那种冰凉的触感。
她转向裴砚,眼底有凝重的思虑:“有些症候,不会立刻显现。”
她的目光扫过萧逐平静的面容,“就像深水之下的暗流,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早已……”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悬在潮湿的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窗外,又一阵风吹过庭院,满树槐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细碎的耳语,正在诉说那个未眠之夜里,究竟有多少秘密随波逐流,最终沉入了无人窥见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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