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墙

　　“点点......”

　　番离将背包倒放，细小的狗粮散下，很快在水泥地上堆砌起一个小山。

　　以小狗为中心的位置向外扩散，地上几只蓝色绿色的小球泛着反光，还有一只咬烂的塑料拖鞋和一个沾染呕吐物的布偶鸭子。

　　它抽了几下鼻子，嗅到食物的味道本能地往前爬动。吃了一口却开始咳嗽，刚才吃进去的食物全都呕了出来。

　　小狗吃了吐，吐了又吃，对食物始终热衷，但是身体却开始不允许进食。

　　这几天都是这样。

　　他捧起一点狗粮拿指腹细细碾碎后再伸到小狗嘴边喂给它。

　　番离：“这样会不会好些，点点你再加油吃一点好吗。”

　　小狗恹恹地扭过头闭上眼。

　　看不到它平时亮晶晶朝忘过来的眼了。

　　他呼吸变重，喉咙吞咽了一下。番离看着手中的灰褐色细沙一样从指缝溜走。

　　再一眨眼手上的东西成了黏糊糊的灰绿色。

　　呕吐物泛着腥臭，小狗吐了以后就一直在抽气，一呼一吸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

　　小小的身躯还没长大多少就已经成了皮包骨头，番离甚至能摸到它背部向上凸起的脊骨。

　　他轻轻捧起小狗的头，“点点，你不要吓我......”

　　双手能感受到它一抽一抽的颤动，番离感觉自己不动的心脏也在跟着发抖。

　　“怎么办，我要怎么做......”番离将小狗整只抱在怀里，“点点，我要怎么办......”

　　抚上它脏乱干燥的皮毛，感知到逐渐失去的温度。

　　仓库外有凌冽的风在敲未加固得很好的铁板墙。

　　番离看到有微弱的光晕透过墙面的缝隙斜斜照进来。

　　凌晨时怀里的柔软彻底变得冰凉，耷拉着耳朵，阖着眼。

　　为什么总是我呢？

　　点点，为什么你的生命都只有一点点。

　　是我取错名字了吗？我不该这么叫你的。

　　番离怀抱起小狗，微微侧头看光照着它的小小的脸。

　　比起死亡，此时这副安静的面庞更像是睡着了。

　　对了，我们都睡着了，睡一觉起来，一切都是在做梦......

　　番离又想到自己睡不着。

　　...

　　仓库后面的草丛里有一块凸起来的土坡。

　　点点就在那里睡觉。

　　他们过了一段堪称平静的时光，每隔一段时间番离去后面看点点时，就会发现土坑里突兀冒出来的几朵紫色粉色的小花又长大了一点。

　　然后他就会把余迹从仓库里拉出来，跟他一起守在小土坑旁。

　　指着开花的地方跟余迹说点点来给他们送花了。

　　最近番离总能在附近发现人类的踪迹。

　　今天更是直接在离仓库不远的地方遇到了人类。

　　黑色的斗篷的帽檐遮住了他青灰色的脸。

　　偶然遇到的人类远远站在树下找他搭话。他没有回话，转身跑进了草丛。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要换个地方。

　　带着这样的想法，番离在高高的稻草中穿梭，稻谷沾在黑色的布料上。

　　仓库门被轰隆一声砸开，番离奔进来直朝放包的地方跑。

　　收拾完后，他一把抬起尼龙包抗在肩膀上，扯过余迹的手就往外去。

　　他们朝大敞的门外出去，颠簸的包里，一块金属牌滑落在地溅起灰尘。

　　天空拢起一团团乌云。盘旋在天空中汇聚成漩涡，泥土的腥味浸入冷风中。

　　高高的稻草帮助他们隐匿行踪，番离走在前边扒开挡在身前的草，牵着余迹的手让他跟在他的身后走。

　　耳边能听到几百米开外有重物敲击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前方有一个黄土堆成的小坡，大小刚好够藏住他们的其中一个。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血腥味，闻到味道的余迹受到刺激变得躁动。

　　挥手的动作拍散了番离抗在肩膀上的包。

　　黑色包裹落下，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番离蹲下来收拾，一一将物品塞进包里。

　　最后一样东西放入包内，番离伸手掏进包里摸索，巡望地上是否有落下的物品。

　　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块金属的牌子。

　　少了。

　　点点的牌子不见了。

　　他提起包倒放，从包里抖落出刚收进去的东西。

　　一件又一件砸到地上。

　　还是没有。

　　番离扑倒在地上，抓着包的手也垂落在身侧。

　　他粗暴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天空滴落下第一滴雨，滑落在他的脸侧。

　　东西重新被他收进包里。番离拆掉绑在手上的腕带，系紧绳子将余迹固定在土坡旁。

　　手抚上胸前的怀表。

　　脱下挂坠怀表给余迹戴上。

　　番离：“余哥，你待在这里等我，我回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了。”

　　说完，他转身朝仓库的方向跑。

　　雨滴痛快地砸在皮肤上。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不断在面前交错的高高的稻草仿佛无边无际到没有尽头。

　　他的身体迷失在稻草丛里，灵魂回到了过去。

　　过去的他是个人类，丛记事起就在孤儿院里，身边尽是让他害怕的人，在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弟弟时，唯一的亲人被领养走了，自己再次变成孤身一人。他害怕睡觉，害怕打雷。现在的他可以什么都不怕了，可是什么都不怕也好可怕。

　　后来余迹来了，自己能够睡觉了，吃得更多了，生病了有人会照顾我。租了房子，生活在一起，给对方过生日。

　　感知到生活好起来的瞬间，下意识觉得未来会越来越美好。

　　回忆的最后一段停滞在小卖部。

　　余迹早早来找他，好像要说什么。

　　余迹，你是要说什么呢？

　　降落的暴雨压垮了高高的稻草，嘈杂的人声响起。

　　番离捡到了小小一块的金属牌子，出去的瞬间重物砸到身体。

　　谩骂，责怪，他看到朝他头顶敲来的东西。

　　身边一切可以使用的工具在同一刻成了武器向他砸来。

　　番离睁着眼睛倒在地上，手里攒紧属于点点的牌子。

　　余迹......

　　这次抬眼，从自己身上溅出来的血液洒向半空。

　　再没有余迹朝他奔过来的身影。

　　好累啊。

　　阖眼的最后一秒。

　　番离想，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

　　暴雨冲刷下，小土坡坍塌了几次，掉落而下的污泥掩埋了底下的一切，包括余迹。

　　许多年后，人们找到这里，破损的仓库内外什么都没有，倒是后面一块微微隆起的土地上开满了紫色粉色的簇簇鲜花。他们还在附近的土坑里捞出了一只陈年的丧尸。

　　从前变成过丧尸的人们被最新研发出的药给救治好了。

　　于是他们组建了搜救队，也出来救治其他丧尸。

　　接受治疗的余迹很快重新变回了人类并加入了搜救队伍里。

　　他很快了解到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都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人们乐得如此，他们抛弃了过往糟糕的人生，打算重新开始。余迹却做不到，他时常对自己的遗忘感到不安心。

　　自己身上那块磨损严重的怀表挂坠是唯一能让他回忆的东西。

　　表内却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模模糊糊印着两个人像。

　　估计是撕下照片时过于粗暴，其中一个人是完整的人像，另一个人却只有小半边。

　　他只能先猜测自己是其中一个。

　　现在的他跟同组搜救队的人员住在一起。他们明日会启程到一个岛上进行救援的行动。

　　第二天，余迹坐上开往那座岛的海上列车，绯红色的列车从轨道上驶过，卷起千层浪花。

　　头顶的吊环剧烈晃动，番离合上自己前胸的怀表挂坠。

　　同行的人碰了下他的手臂。

　　“兄弟，你是第一次参加行动吗？”

　　余迹掀开眼皮看了那个人一眼，简短地回答：“不是。”

　　同行的人露出爽朗的笑容，“这样啊，话说这辆车的型号真够老旧的，我还是第一次坐，你呢?”

　　“嗯，我也......”下意识回答后，余迹的脑海里兀自闪过零碎的片段，话语犹疑起来，最后也只是答了个不知道。

　　列车在终点站停止。

　　余迹带着包裹跟同行的人一起下站。

　　被救治后的人，丧尸不会再被他们吸引，即使被咬了，已经产生抗体的人也不会再变成丧尸。

　　救援的工作陆陆续续进行得很顺利。

　　他们深入岛中心来到了一座孤儿院。

　　院门前的铁栅栏已经掉了半扇，锈迹攀在剩下的半扇门上。

　　院内是疯长的野草和一个坏了的秋千，木板掩埋在草里，绊倒了没注意看路的人。

　　余迹和同行的人分开行动，他在屋子里探索时，找到一间屋子。

　　屋内飘窗上的白色纱帘随风扬起，光照进漆黑的室内。

　　余迹看清了屋子。

　　布满灰尘的旧书籍高高垒起，他靠近窗前的实木桌时脚踩到了碎玻璃。

　　退开一步，看清玻璃下盖着的东西后，他蹲下身，拨开玻璃碎渣，拾起一张残破的照片。

　　他起身来到窗沿边对着光看手上的照片。

　　泛黄的照片上，人像渐渐上浮变得清晰。

　　忽然想到什么，他叩开胸前的挂坠。

　　小心翼翼将碎片拼凑回去，照片上另一半人像的轮廓完整起来。

　　余迹仍旧不知道他是谁。

　　他呼吸停了一瞬，心里没由来地堵塞。

　　他们贴靠在一起。

　　抚上那点点雀斑的脸，你看起来是这么开心。

　　暖阳裹挟着风吹进窗子，落下一滴水砸落进照片中，洇湿模糊了他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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