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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尹凌缓过劲的第一件事,先检查了自身情况。
还好,没伤着哪里,就是手套灵气全无,芥子须弥法也暂时失效,没法取东西出来。
他松了口气,抬头打量身处的树林。
正值初夏,参天的林木草叶茂盛,如同一座精心雕琢的绿塔矗立于大地之上,从云中漏下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接住,只留下些许斑驳的光点,青苔覆盖的湿土上层,飘荡着一层浅浅的白色雾气。
似乎,和隐麟山有点相似?
这倒是个好消息,说明他还没有被传送阵破碎时的时空乱流,卷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出了这事,不管是唐芜还是师父,都能凭借长明殿里的魂灯找到他。
尹凌心念电转,顺手折了根粗树枝拿绑带一缠,握在手里充当武器,警惕地向前探路。
分家的人这么急着朝梁暑动手,不怕打草惊蛇,或许是有什么后手,虽然他没和梁暑被卷到一个地方,但还是得小心一些。
视线莫名有种与思维剥离开的错觉,尹凌仿佛在通过相机的拍摄窗口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抖动而时常模糊的视线让他有种微妙的不适感。
他甩甩脑袋,试图用神识代替眼睛观察周围。
神识蔓延,却像陷入了一片纯白的泥沼之中,举步维艰,且空无一物。
睁眼,还是那片密林。
他没办法,只能继续前进。
走着走着,林中突然透过大片的光亮,一片山间谷地出现眼前。
尹凌猛地睁大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细缝。
他慌不择路地从土坡上跳下,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又立刻不管不顾地爬起来,拼命往前跑去。
谷地,梯田,茶树,还有——
剧烈的喘气声夹杂着擂鼓般地心跳,双腿机械化地交替着,他飞快绕过土坡侧面,视线豁然开朗。
还有一处养了鸡、打了井的小院。
这里就是隐麟山!是他家!
尹凌大脑一片空白,道袍内衬被汗水浸透,像黏在背上的第二层皮肤,他一步不敢再往前。
血腥味却被风送到鼻尖。
开膛破肚的大黄躺在路中央,磨盘的上眼里插着一截白骨,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渗着血水,门梁上似乎挂着一个人,可尹凌压根不敢去看。
他的视线骤然一矮,一颗尖锐的石子深深嵌入膝盖,他无意识地将指甲扣进泥土,留下深深的血痕。
原先站立时被门帘挡住的地面,躺着两条相隔甚远的腿,正穿了大伯平时最喜欢的,绣了鸳鸯的那条裈裤。
他和唐芜明明已经确认过,因果已了,大伯一家绝不可能再遭牵连!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尹凌仿佛一只被抽掉脊骨的幼兽,近乎是用爬的方式,踉跄着前行,堆在屋檐下采茶的背篓被他撞倒,连带着里面捣茶的石制杵臼,全数砸在肩头,他却像没有知觉的行尸一般,跨进屋内。
没有一样东西还在原地,没有一样东西还是原来的样子。
包括他的家人。
他跪倒在只剩一只眼睛的淑锦阿姨面前,声音恍如黄泉中的幽魂:“嫂,谁干的?”
“谁干的!!!!”他嘶吼出声,绝望撕裂了他的嗓子,将音色捏成呕哑嘲哳的粗粝。
淑锦阿姨却仿佛没有听到,轻轻拉着他的手,用尽全力将他往外推。
她说:
-
“快跑。”
-
唐芜拉着他的手,表情慌张地补充,“不管跑去哪,别留楼里,廉贞台一定会来抓你的!”
什么?
尹凌迟钝地转动眼珠,那张向来表情淡漠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堪称慌乱的神情。
唐芜怎么在这儿,她这是什么表情?
冰凉的液体顺着额头淌进眼睛,他下意识抬手去擦,却发现自己手中还拎着一样沉重的东西。
一杆枪,一杆融着一只焦黑胳膊的枪。
等等,这是张袍的枪,他不是死了吗?调查都结束了,这杆枪怎么在他手上?这只手又是谁的?我刚才不是还在隐麟山里吗?
瓢泼大雨溅起的寒意让尹凌清醒了些许,被绝望侵袭的思绪终于重新开始艰难地转动。
唐芜依旧焦急地催促着他:“快走吧,宁可不要奇遇,也别被抓进禁地里,不然你这个男……你也活得太惨了。”
尹凌一动不动,陌生地注视着那个有着唐芜长相的人,他从没在唐某人脸上看到过这种幼稚的慌乱,真不像她。
仿佛找到了锚点,他的心神迅速安定下来,天生的好脑子迅速厘清了想法。
幻境?噩梦?过去?还是,未来?
看来时空乱流还真把他丢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尹凌没有理会兀自着急的少女,挑眉打量他站着的这处院落。
布局和位置与他如今在天枢楼住的那处几乎一样,不过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桌子上明明泡了茶,却还放着那么一大碗牛奶,旁边还有个透明的圆柱容器,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桌上铺了块缀着蕾丝的手绘桌布,边上有个垫了厚毯子的手作摇椅,上面还堆着线团,和一双织了一半的毛线手套。
不像修士的洞府,反而像他大嫂平时晒着太阳编竹籝的地方。
这是把他记忆里的部分混淆了,还是幻境太拙劣,竟错把唐芜当成了这样的人?
他正要笑,院外忽然鱼贯而入一队穿着红□□袍的玉衡弟子,将他和唐芜团团围住。
那个唐芜如临大敌,将他挡在身后,下意识咬着指甲不断念叨。
尹凌侧耳细辨,只听到‘回家’、‘绝对’、‘拼了’几个模糊的词语。
廉贞台将他们押到天枢主楼的大殿中,座首吴化玄在右,梁三伏在左,中间站着一位被玉衡弟子称作‘张真人’的中年人,和几个盖着白布的方台,殿中气氛肃穆异常,压的人喘不过气。
中年人看到尹凌手中的枪,情绪有些失控,激烈咒骂还不够,真气暴涨,杀招对尹凌迎面而来。
吴化玄微微抬手,挡下这一招。
殿中的几人于是都提高了音量,争论声在殿宇中空洞地回响。
并不关心内容的尹凌只是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凝视着她激动、委屈,甚至有些破音地争吵,不知不觉有些出神。
为什么这个幻境会让他看这样一个唐芜呢,一个怯怯的,却总是维护他的唐芜,难不成是他对此有隐隐的期待?期待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家伙也有这么鲜活的一面?
哈,怎么可能。
就像大伯他们在现实里活得好好的一样,她也永远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闭上眼睛,忽视一切嘈杂,试图让自己不再沉浸于所谓幻境之中。
突然,脸颊溅上一抹温热。
睁眼。
尹凌再次不受控制地瞳孔放大。
一只断手啪嗒落地。
左手的骨茬一直露到肘部,唐芜右手握着一把滴血的仪剑,满头冷汗,却带着嚣笑向前逼了一步,郎声响彻整个大殿:“既然张真人不依不饶,那这只手,我替他赔了!”
张真人下意识望向了坐在首座的梁三伏。
英武中年男人那轻蔑的视线扫视过所有人,面露无趣,拂袖而去:“张真人不必看我,我是我,她是她,她自己要断这只手,至于要作何决定,你自便即可。”
“是,是。”张真人擦了擦冷汗,恨恨地瞪了尹凌最后一眼,收起其中一个盖着白布的方台,紧跟着梁三伏拂袖离开。
吴化玄面露不忍,长叹一声:“痴儿啊痴儿,徒弟一片赤心,为师便先去紫微垣禁地替他做些准备,能不能闯出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大殿中只剩下唐芜和尹凌。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强撑着表情不扭曲已是极限,说起话来都有些颠三倒四:“你放心,我早就问过系统,等到金丹修习了再生术,这手就能长回来,不打紧。”
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尹凌有些迷茫。像上一个幻境窥见亲人惨死时那样绝望,还是愤慨、悔恨,哭着对付出良多的她立下复仇的誓言?
他最终只是下意识上前一步,接住了唐芜倒下的身体。
她的额头抵在他肩头,粗重的呼吸就在耳边,她没什么形象地低声咒骂, “草了,没想到会这么疼,比以前被宿舍那个破门夹了还要痛好几倍!”
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中,唐芜的声音如同踩着棉絮般飘忽,但她还是认真地提醒他:
-
“进紫微垣禁地,千万小心。”
-
吴化玄叮嘱完这句话,叹息一声,合上了禁地大门。
场景第三次变换,尹凌已经有些习惯。
一片漆黑中,每走一步都是碎裂的空间,冰冷的星光,那种疼几乎撕裂灵魂,再加上切割肉身的钝痛,仿佛一种来自地狱十八层永世不停的刑罚。
尹凌攥紧拳头,目露凶光,向着漆黑中低吼:“丧亲之痛,无能之恨,你难道以为事到如今,小小的□□痛苦还能带来什么折磨吗!”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你要干什么,如果你没有别的招数了,就给我滚出来,或者让我出去!”
“呵呵。”
让他没想到的是,苍老的笑声竟然来自他的身体中。
不知名的老者带着几分戏谑,说:
-
“这可是你说的。”
-
梁炎抓着唐芜那只还未愈合的断手,一边挑衅,一边狞笑着去剥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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