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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夜幕低垂,谢家小院堂屋内,一盏昏黄的油灯笼罩着围坐在八仙桌前的全家人身上。
晚饭用毕,碗筷已收拾干净,气氛却因谢明昭郑重其事召集大家而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阿奶、父亲、母亲、小姑,以及虽然懵懂但也乖乖坐好的谢澜和谢屹。平静地开口:“阿奶,爹,娘,小姑,今日放学后,堂叔单独留下我,问了我一件事。”
她稍作停顿,确保家人都听着:“堂叔问我,如今大虞王朝开了女子科举,以我的资质,可有志向走科举仕途之路。”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家人脸上激荡起层层波澜。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堂屋内落针可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阿奶,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惶,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带着颤抖:“什……什么?科举?仕途?阿辞!你莫不是昏了头了?当初让你跟着认字,是当着灶王爷的面发过誓的,只是为了将来能当个账房先生不用太受累,没让你……没让你去翻天啊!”
王氏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她一辈子恪守妇道,在宗法礼教和男尊女卑的秩序里安稳活到如今。
孙女这番话,在她听来不啻于惊雷,是要打破她赖以生存了一辈子的规矩。她害怕这种离经叛道会给整个谢家带来非议,甚至灾祸。
“这……这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一个女儿家该想的路子啊!”她喃喃着,脸色都有些发白。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秦梅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却无比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玩笑,只有认真。她想起女儿的聪慧,想起秀才公谢允的特意询问,能被秀才公看中并主动提出,说明她的阿辞是真的出色,一股为母则刚的勇气猛地冲了上来。她咬了咬牙,开口道:“娘,我觉得阿辞既然想,又有这个可能,为啥不能试试?”
她转向婆婆,努力组织着语言:“谢允是秀才公,见识比我们广,他既然这么问阿辞,定然是觉得阿辞有这份才学。咱们庄稼人盼出头不容易,如今朝廷给了这条路,万一……万一咱们阿辞真能走通,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能改变她自己的命,也是咱们全家的光彩啊!”
谢慧见状,也连忙点头附和:“嫂子说得在理。阿辞的聪明好学,咱们都看在眼里,一点不比村里那些读书的男娃差。她能往上走,咱们拦着干啥?我……我也支持阿辞试试。”
一家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一直沉默的谢蕴身上。作为父亲,他内心矛盾重重,他何尝不希望女儿有出息?看到女儿眼里的光,他本能地想支持。但现实的阻碍像一座大山横在眼前。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阿辞有志气,爹心里是高兴的。可是,阿辞,你想过没有?这女子科举,虽说朝廷开了恩,但规矩多,限制也多。别的先不说,光这‘三牒担保’就不是容易事!”
“三牒担保?”秦梅和谢慧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嗯,”谢蕴面色凝重地解释,“就是要三位有身份的人作保。一保德,需族中族长担保品行端正;二保贞,需里正担保贞洁无瑕;这前两项,咱们或许还能想想办法。最难的是第三项,保才,需要一位有官身的人,担保你确有才学,堪应科举。咱们平头百姓,连县令大人的面都难见到,上哪儿去求一位官老爷给阿辞保才?”
此言一出,刚才还因秦梅和谢慧支持而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连王氏都停止了念叨,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孙女。是啊,这最难的一关,如同天堑,如何跨越?堂屋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又瞬间低沉下去,家人都垂下了头,面露难色。
谢明昭将家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心中明了他们的担忧与现实的艰难。但她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就绝不会轻易退缩。
“阿奶,爹,娘,小姑,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谢谢娘和小姑支持,也谢谢阿奶和爹的担心,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好。”
“只要咱们自家人心齐,支持我去考,这就是我最需要的底气。至于后面的‘三牒担保’,咱们一步一步来,总会有办法的。我明日就去和堂叔说明情况,他是秀才公,交往比我们广,说不定能指点门路。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成呢?”
“好!既然阿辞坚决要走科举这条路,咱们谢家,全家都支持你!往后,遇到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人多力量大,总能……总能想出解决的法子。”王氏看到孙女这么坚决,又想起了之前在道观道长说的话,也许……也许真的能改变全家命运呢,能往高处走,谁愿原地踏步?这个家啊,是时候换换运气了。
“娘!”秦梅惊喜地唤了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没想到最固执的婆婆竟然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还如此旗帜鲜明地表了态。
谢蕴见母亲都点了头,心中那点因现实阻碍而产生的犹豫也消散了大半。他作为男人,作为父亲,骨子里何尝没有望女成凤的期盼?只是被现实的残酷压制得太久。
此刻,他挺直了腰板,沉声道:“娘说得对!阿辞,爹没本事,但有一把子力气,往后你只管安心读书,家里的活计,田里的事,有爹和你娘、你小姑撑着!”
谢慧也连忙道:“对,阿辞,你放心!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连小小的谢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决心,抓着姐姐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阿姐读书,澜儿听话!”
谢明昭看着眼前团结一心的家人,鼻尖猛地一酸。她用力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湿意逼退,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谢谢阿奶!谢谢爹、娘、小姑!有你们支持,我什么都不怕。这条路,我一定好好走!”
————
次日清晨,谢明昭踏入学堂时,心境已与往日截然不同。她待堂叔谢允授课前有一段闲暇时,才整了整衣襟,稳步上前。
“先生。”她恭敬行礼。
谢允正整理着今日要讲的书卷,闻声抬眸,见是她,严肃的面容上线条柔和了几分,温声道:“阿辞,何事?”
谢明昭直起身,目光澄澈地望向师长,声音清晰而平稳,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学生是来告知先生,昨日您所言科举之事,学生已与家人仔细商议过了。阿奶、爹、娘和小姑,他们都支持学生一试。”
谢允闻言,眼中顿时绽出难以掩饰的欣喜与宽慰,他连声道:“好!好!如此甚好!家宅安宁,亲长支持,此乃成事之基。阿辞,你接下来务必要心无旁骛,加倍用功,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定当刻苦勤勉,不负先生与家人期望。”谢明昭郑重应下。随即,她话锋一转,将家人最大的担忧说了出来,“只是……先生,家人欣喜之余,亦深感前路艰难,尤其那‘三牒担保’之中的保才一牒,需官员作保,家父自觉门路匮乏,恐难企及。”
谢允听罢,神色并未见太多意外,仿佛早已料到此事。他沉吟片刻,目光看向谢明昭,开口道:“此事,你无需过分忧心,更不必让家人为此焦虑。既然你已下定决心,且家中鼎力支持,这些外部俗务,自有为师为你筹谋奔走。”
他略微倾身,低声继续道:“保德、保贞二者,族长与里正处,我自会寻机前去分说。你平日品行端方,勤勉好学,村中邻里皆有目共睹,此事虽有阻力,但情理之中,当不为难。”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至于最难的保才一牒……你且安心读书,此事,我来想办法。届时,即便需我亲往县衙,厚颜去求见县尊陈情,也定会为你将这担保求来!”
“先生!”谢明昭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眼眶瞬间发热。她知道堂叔身为秀才,虽有些体面,但在等级森严的官场面前,仍是人微言轻。要去求见一县之尊,并为一名出身乡野的女子作保,其中需要付出的心力、搭上的人情、需要放下的文人清高与身段,绝非易事,甚至可能要承受冷眼与拒绝。
谢允见状,抬手,果断止住了她可能出口的感激或劝阻之语,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严肃,“不必多言。感激之语于事无补。”他目光如炬,直视谢明昭,“既已决定助你,自当尽力而为,无怨无悔。你当前唯一要务,便是心无杂念,将全部心力投入学业,拿出足以让人信服、让保人觉得值得为你担此风险的实打实的才学来,这才是根本。唯有如此,方不辜负所有支持你之人,亦能让为师在为你奔走陈情时,更有底气!”
谢明昭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她用力抿住唇,将翻腾的情绪压下,不再多言,只是再次深深一揖,所有的感激与决心都融入了这一礼之中:“是!学生明白了!必不负先生苦心!”
她直起身,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案。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背负的已不仅仅是自己挣脱桎梏、窥见更广阔世界的梦想,还有家人殷切的期盼,以及师长如此厚重如山、不计代价的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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