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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宫宴的喧嚣散去,留给沈栖竹的并非余韵,而是愈发沉重的预感。他独坐观星台,浑天仪的星轨在他眼中缓缓转动,却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翳。代表帝星的紫微光芒,近日竟隐隐透出一丝晦暗与滞涩,虽极细微,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绝非简单的劳累或心情所致。更像是……某种缓慢侵蚀的毒素,正在悄然瓦解着帝星的根基。
他想起宫宴上,苏子墨那看似恭顺、却始终游离在皇帝顾渊御座附近的身影。想起他作为太医,有太多机会接触皇帝的饮食起居。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沈栖竹脑海中形成——苏子墨,他敢吗?他背后的人,允他如此吗?
若真如此,其目的何在?是加速皇帝的……更替?还是以此作为要挟,换取对暮云的彻底掌控?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朝局将面临前所未有的震荡。
而草原使团的存在,更是加剧了这种不确定性。王太子叱云对暮云毫不掩饰的兴趣,如同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
沈栖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星盘上划动。他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不断收拢的网中,四面八方皆是危机。唯一让他感到一丝心安的,竟是那个总是不请自来、如同野火般闯入他世界的顾清晏。
想到顾清晏,沈栖竹清冷的眸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那日在皇陵的相护,那夜在钦天监近乎野蛮的告白,还有宫宴上那契合无比的鼓声……这一切,都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他沉寂多年的心绪。
他并非无知无觉。只是肩上的重任与自身的秘密,让他不敢、也不能轻易回应那份炽烈。然而,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那份不容拒绝的靠近,竟成了他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光。
顾清晏斜倚在安王府温泉池的玉璧上,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俊美的轮廓,却遮不住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宫宴上暮云的剑舞、沈栖竹的箫声、顾弘的琴音,以及他自己那通发泄般的鼓点,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乱世将至……”他低喃,唇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兴奋与冷厉的弧度。他这团“野火”,生于乱世,亦将焚于乱世,倒是相得益彰。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递上最新的密报。关于苏子墨近日频繁出入御药房,以及几次看似寻常、实则经手过皇帝汤药的记录。关于草原王太子叱云几次三番试图“偶遇”暮云未果。关于皇帝对那身赤色宫装愈发露骨的“欣赏”。
顾清晏的目光在苏子墨的名字上停留最久。下毒?他皇兄那般精明多疑的人,会被一个太医得手?除非……这本身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浓重而危险。
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脑海中不断浮现的那抹深蓝身影——沈栖竹。那人清冷如冰,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可偏偏在那夜,他看到了对方眼中因自己而起的涟漪。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
“沈栖竹啊沈栖竹,”顾清晏将湿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光芒,“本王这火,既然已经烧到了你身边,你就别想再独善其身。这乱世,你我注定要绑在一起了。”
数日后,一场更剧烈的风暴,在朝堂之上轰然炸响。
草原王太子阿史那·叱云于大朝会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最隆重的草原礼节,向大周皇帝顾渊正式提出求娶:
“尊贵的大周皇帝陛下,小王对贵国锦衣卫都指挥使暮云暮大人一见倾心,惊慕其风华气度。愿以草原千里牧场、三万骏马为聘,求娶暮大人为我草原阏氏,自此草原与大周,永结同好,共御外侮!”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暮云立于武官队列之首,身着飞鱼服,面色冰寒,握紧了拳。她早知道这草原王子没安好心,却没想到他竟敢如此直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御座之上的皇帝。
皇帝顾渊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叱云,又落在暮云身上,最后,竟转向了坐在使臣席位上,同样容貌昳丽的草原公主阿史那·月歌。
“王太子殿下厚爱,朕心领了。”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然,暮云乃朕之股肱,执掌锦衣卫,关乎社稷安危,岂可远嫁草原?”
他拒绝了!
叱云脸色一僵,正欲再言。
皇帝却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朕感念草原王庭之诚意,亦觉月歌公主聪慧明艳,与朕投缘。若王庭不弃,朕愿纳月歌公主为妃,封号——云妃。如此,亦可使两国邦交,更为牢固。”
纳草原公主为妃!封号云妃!
“云”字,如同最尖锐的针,狠狠刺入了暮云的耳中!皇帝这是在用另一个“云”,来替代她,羞辱她!更是向草原,也向满朝文武,宣告他对“暮云”这个名字的绝对占有——即便不能立刻得到本人,也要用一个替身,一个封号,来满足他那扭曲的执念!
月歌公主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她惊愕地看向皇帝,又看向脸色铁青的兄长,最终低下了头,看不清神色。
叱云王太子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翻腾,但最终,在皇帝那深沉的目光和满朝文武的注视下,他强行压下了怒火,僵硬地躬身:“……陛下隆恩,小王……代王庭,谢恩!”
一场充满火药味的求娶,以皇帝强势的拒绝和另类的“接纳”告终。暮云暂时免于远嫁草原,却被皇帝这“云妃”的封号,推到了更加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消息传到钦天监时,沈栖竹正在推演星象。他手中的蓍草微微一颤。皇帝此举,看似解决了危机,实则埋下了更大的祸根。草原王庭岂会甘心?暮云又该如何自处?
“看来,我那皇兄,是铁了心要把水搅浑了。”顾清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又溜了进来,极其自然地拿起沈栖竹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沈栖竹没有理会他的无礼,只是淡淡道:“‘云妃’……陛下这是在玩火。”
“他何止是在玩火,”顾清晏冷笑,“他是在把这江山社稷,都放在火上烤。”他走到沈栖竹身边,看着他清俊的侧脸,“不过,这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水越浑,才越容易摸鱼。”
他靠得极近,气息几乎拂在沈栖竹耳畔:“比如现在,本王就觉得,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沈栖竹侧首看他:“王爷想做什么?”
顾清晏伸手,并未触碰他,只是虚虚地拂过他垂落肩头的一缕墨发,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珍视,眼神却炽烈如火:“做一件,早就想做的事。”
他缓缓凑近,在沈栖竹微微睁大的眼眸注视下,于他光洁的额间,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的吻。
没有更进一步的侵犯,只是这样一个充满占有欲和宣告意味的触碰。
“沈栖竹,”顾清晏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本王的事。你的劫,本王陪你渡。这乱世,你我同行。”
沈栖竹僵在原地,额间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却仿佛烙印般灼热。冰封的心湖之下,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融化,涌动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热流。
他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只是在那双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极轻、极缓地,闭上了眼睛。
默认,有时便是最好的回答。
观星台上,星辉清冷。而两颗原本轨迹各异的心,在这乱世将至的阴影下,终于冲破重重阻碍,靠近了彼此。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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