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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赔偿
今年的冬天很长。
周晨风给张景承回了信,她很高兴张景承的无期徒刑可以减刑,她鼓励他好好表现,让刑期尽可能短一些。
没出正月十五,周晨风进过小区帮忙查证。
当然,几乎不可能还有没发现的证据,只是证人翻供,总要有什么东西能证明王润平确有过失才行。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能找到的话,证据早就有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周晨风在盼盼家附近看了一眼,不知道火灾是否只给车库带上了些烟熏火燎的焦炭,她总觉得盼盼曾经的家如此荒凉。
元宵节后,春节的余韵彻底过去,民事赔偿的大戏刚刚拉开帷幕。
周晨风看着只觉得一切都像一场闹剧。
-
许恒桥的妻子起诉了钱进峰。
她说许恒桥是受了钱进峰利用,被他煽动,自己的丈夫并没有打算过激报复陈盼盼,甚至自己的丈夫一开始不打算对陈盼盼有任何报复行为。
而钱进峰借助自己的丈夫牟利,间接导致了自己丈夫死亡,她要求继承了钱进峰遗产的钱进峰父母给予自己赔偿。
李嘉梅的家人声称李嘉梅是“误入歧途”,她常年所在的会所诱导了李嘉梅,需要进行赔偿。
——也许是家人,至少一开始是家人,后来被媒体发现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当然也不可能成功,毕竟警方手里有证据,李嘉梅主动组织和强迫未成年人□□,也就是她死透了不能坐牢,不然够她牢底坐穿。
龚池的父母被媒体找到时直言:我们早就放弃这个儿子了,死了是好事。
媒体追问他们为什么不管教自己的儿子,得到的是闭门羹。
钱进峰的父母向媒体哭诉自己根本不知道钱进峰在做什么,他们只知道钱进峰是个大网红,觉得钱进峰做的是好事,他们根本看不懂别人为什么骂钱进峰。
对于许恒桥妻子的起诉,他们说,不懂她怎么敢起诉愿意帮助她的钱进峰,简直不知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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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居民起诉了物业,甚至把电动车厂家也扯了进来。
火灾的残骸根本没法检测,警方检测不出来电动车厂家也检测不出来,而且并不知道王润平是不是换过电池,除了火灾中被引爆的其他同品牌电池,还没有发生过电池自燃或爆炸的情况。
部分小区居民起诉了许多主播,他们称主播未经许可拍摄自己,给自己带来了严重的精神伤害,侵犯了自己的名誉权和肖像权。
但主播则是说自己没有曝光过对方的任何身份信息,他们自己也挡着脸,根本不知道拍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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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起诉盼盼,她一无所有。
如果盼盼被捕后的一切事宜都要她自己出钱,在她被子弹击中那刻,她就已经与死亡无异了。
这种时候,周晨风就会觉得自己的日子变得很难熬,好像全世界就只剩她还记得盼盼。
而她的一切工作经验都在告诉她,如果盼盼愿意无耻一点,她总能找到活路。
——就算是偷东西都行。
少说要拘留半个月吧。至少能清净半个月呢。
盼盼重复几次就要从小偷小摸变成全面调查了,光是陈耀龙未成年独居就够大家查的。
早晚查到那几位被害人头上。
……或者,盼盼也不用犯罪,她只需要来找自己。
想着,周晨风咬了一口手里的牛角包。
刚出炉的,脆的,巧克力味的。
周晨风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雪花从天上飘着落到地面上,然后被踩了一脚,露出新雪下灰扑扑的旧雪。
爆竹留下的红纸早就清干净了,空气里再也没有那股有点呛人的硫磺味,一切又变回了平常的模样。
周晨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任队。”
“吃完没?快点!”
“哦好,马上马上。”
-
医院里依然人挤人,周晨风跟在任爱玲身后。
上面不愿意放手火灾的案子,检察院也想知道到底有没有新证据能提交上来。
一来二去催得全办公室都不得消停。
要么让鲍宇涵重新开口,要么找到新证据。
可鲍宇涵就算承认自己之前撒谎了有什么用?能判多久?
任爱玲一路上一直在抱怨,她说一句,周晨风就在后面跟一句“可不是吗”。
眼看电梯快到一楼了,周晨风却透过医院的玻璃门看到外面吸烟区似乎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女的捂着脸,看不清是谁。但那个男的,周晨风死了都记得他是谁——王润平的律师。
业务能力过强,还抓不到他小辫子,明知道鲍宇涵翻供肯定跟他有关,却没有证据。
周晨风把任爱玲兜里的烟和打火机掏了出来,赶在电梯关上前一秒,她冲出了电梯,戴好口罩朝着吸烟区走了过去。
近了身,周晨风看清了那个女人是谁,是年前老公跟主播打架、女儿被重度烧伤的那个女人。
周晨风离他们两个远了一点坐了下来,她压根不会抽烟,只是学着别人点了烟叼在嘴里,口罩挂在右侧耳朵上恰好遮住她的脸。
律师和那个女人原本声音低了下去,听到周晨风在刷视频声音又大了起来。
“……姐,你冷静,这种事都不是一俩月就能完的,我知道孩子的情况不好,缺钱,但最开始大家不都是为了治疗费用吗?”
治疗费用,缺钱。
“现在、你就看现在!”女人声音拔高了些,“我能借出多少钱?我等了快两个月,我什么赔偿都没拿到,人家都说这些大公司都是能拖则拖,我要是等不来钱!我要是等不来……我讨个公道!我总要讨个公道吧!”
周晨风目光微动,大公司说的是小区物业?
讨公道是指什么?王润平吗?小区居民知道鲍宇涵的证词是真的?
“不是这么算的,姐,你想想,管它百分之多少,乘零,怎么弄都是零,而且非要说是公道的话,这个公道是偿命了还是给钱了?什么都没有啊,姐。你着急我理解,最高也就判十年,十年之后说得难听点,假设他老死在牢里了吧,那也不是死刑啊。他跟陈盼盼不一样,他不是故意杀人的,怎么样也不可能判到死刑。”
“你是他的律师又不是我的律师!你劝我不是为了他?我——”
律师打断了女人:“姐,我要是光为了他,我告诉你们这么多干嘛?我说难听点,他关三年,关七年,关十年,无期,关多久不都跟养老一样?他都七十了,真没那么多年的活头,就现在,他不坐牢,能活一百岁?看守所待一个月都够他折寿了。小区那么多人,那么多在医院的,等着赔偿的,那么多人让他赔,他能赔得起吗?他自己的财产顶天了也就两三万,指望他拿更多钱?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他要是有钱,至于七十了还当保安吗?”
女人抹了眼泪:“他儿子呢?他闺女?”
“姐,没有成年人赔偿要家人出的道理。”
律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你看,全小区大家都很难,谁知道能出这样的事?现在不是在争取给大家拿最多赔偿吗?”
“万一拿不着呢?”女人哀怨地看向律师,“万一他们拖呢?就不给呢?”
“现在想这个太早了,姐,那现在要是按你想‘讨公道’来算,那可是实打实的一分钱拿不到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过了会儿,女人起身走了。
周晨风没急着跟上去,而是等律师接了电话也走了之后才把烟掐了。
出了吸烟区,周晨风被呛得直咳嗽。
以后要是得肺癌了就是当条子的工伤。
她散了一下身上的烟味,跟着女人上了电梯。
女人下电梯,她也跟着下了电梯。
她没有人要看望,看一群人聚集在热水间,周晨风钻进了一旁的厕所。
“……万一先给别人呢?”女人吸着鼻子,“咱真能等来?”
“能吧,等了俩月了,不如再等等。”
不多时,响起了女人的哭声。
“这样真对吗?就这样?万一没拿着钱呢?拿不着钱,老王还给放了?”
周晨风听到几句无可奈何的安慰,随后是一阵脚步声,似乎人都散了。
周晨风从厕所里出来,她还洗了手,看着跟蹭厕所没什么区别。
-
那些居民对鲍宇涵固若金汤的“保护”在此刻全都说得通了。
“王润平的律师通过民事赔偿的相关内容让其他人自发保护鲍宇涵,鲍宇涵本人的治疗虽然得不到陈盼盼的赔偿,但住处依然在火灾中被烧毁,如果物业赔偿占比变高,能拿到的赔偿金额也会变高。”
周晨风继续说:
“由于鲍宇涵的证词是之前抓捕王润平的唯一证据,现在他一旦翻供,检察院就无法批捕王润平,按照律师的说法,王润平责任越低物业的责任更大,赔偿金额更高,小区居民就能获取最大化的赔偿。”
“但居民似乎不知道物业可以无限拖下去,只要刑事责任没有定论,有关民事赔偿就不会开庭,就算物业要赔也要让王润平的案子了了才行。当然检察院估计会继续拖,就算只能取保候审也会一直拖下去。”
“物业确实有过错,他们跟小区的委托合同到没到期都不影响法院判决,清理杂物是他们的责任,就算说破天也只能说出个没有处置业主财物的权力,但消防栓全坏、不给保安发工资、监控全坏,都是物业的过失。”
“现在这个律师的行为反而帮了物业一把,让物业有机会继续拖下去。”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周晨风切了一页PPT,“律师已经明说了王润平一无所有,但他的子女还是请了一个……这么棘手的律师,把能用的招都用上了,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但他全程又没有任何授意和金钱交易,光靠说明部分事实就让一群人自发选择了沉默。”
周晨风皱着眉:“这位律师真是王润平的子女自己请的吗?专业,冷血,从总体的利益上看,怎么看都是为了物业能拒赔,压根不是为了王润平不被判决。”
会议室里唉声叹气。
一阵沉默后,任爱玲开口:
“谁催的谁干,我要看看这活谁能干利索了。”
-
天黑了,周晨风总算是下班了。
她查了一下这位律师所在的律所,又查了律所的备案。
——还真是常年服务于物业公司的律所。
这位律师有王润平子女的委托书,警察知道他不是王润平子女雇的,他自己也知道,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但程序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大约没有欺骗任何受害者,他只是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只是没告诉受害者,只要刑事责任未定,物业就有铁一样的理由不赔偿。
他的话术多半是:
“如果王润平的责任比例下降,那物业负责的比例就更高;物业当然赔得更多,这是要看责任比例的;不过现在王润平肯定负主要责任。”
——然后在盼盼的闹剧中勉强收了场的居民们掉进了这位律师的圈套,几乎彻底毁了物业赔偿给他们的机会。
周晨风躺在床上,她在想,物业大概这个时候在搞破产重组之类的,拖到物业跑路,估计律师就会撤退了。
不知道盼盼会作何感想。
她没能炸了所有人,有人替她炸了;火灾没能让所有人都去世,但现在的医疗费快让很多人救不回来了。
——而且还是他们自己相信了律师的话,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真的以为只要王润平不被批捕,他们能拿到的钱就能多点。
想到那个女人的女儿,周晨风有些不忍心,她巴不得直接告诉居民,那个律师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可一来,她不可以直接告诉他们,二来,他们也不会相信警察,不然也不会死咬着不放,非要让鲍宇涵翻供了。
盼盼会很开心吧?她不喜欢的人们都给自己找了合适的刑罚,虽然活着,跟天天被凌迟也没什么区别。
周晨风翻了个身,自顾自刷起了视频。
“杀过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也不难,别抛,就放在原地,然后等警察上门的时候说:“他突然就朝我手里塞了把刀,扑过来,用肚子狂怼我手里的刀,然后我吓晕了,刚醒,啥也不知道。”
然后这时候就看这位警察是主角还是配角了。
是主角,她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另有隐情;是配角,她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结案,等主角来打脸。
——如果是周晨风,周晨风会把同事叫来,因为这人神志不清,显然有袭警的可能性。
……哦,同事也不一定有机会来。
周晨风熄灭了屏幕,黑色的屏幕反光,照出她颈侧的疤来。
其实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吓人,没划破大动脉,能吓人到哪里去呢?
重新点亮屏幕,周晨风试图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冲干净。
她刷到了一个阿姨的登山日记。
不是那种悬崖峭壁,也不是重山峻岭,其实只是一些能登到顶,能让丝巾顺着风飘起来的小丘陵。
爬山日记也没有多少山,大多是阿姨的自拍,视频总结了阿姨去年一整年爬过的山。
周晨风莫名其妙地停在她视频里很久没出来。
她总觉得视频里出现的几张live图看起来怪怪的,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总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到底哪里眼熟。
总之,肯定跟阿姨本人没有关系,因为周晨风根本不认识她。
划过视频,周晨风在最近常看里找到了那个被封禁的账号。
头像变成了默认头像,昵称也没了牛角包的模样,只剩用户和一串编号。
“……”
-
没几天,市局可能被更上面催得着急了,他们派了人下来。
周晨风还挺遗憾的,她以为赵明澈也会被流放下来干活,她很想看赵明澈束手无策。
也想看赵明澈和那个律师谁能把谁绕进去。
想了一下周晨风才想起来,这案子当时分给了别人,赵明澈压根不管。
一上午的时间办公室就只有四个人,中途周晨风和另一位警察还要提审,他们俩也走了。
等审讯结束,周晨风回到局里看到了幸灾乐祸的孙骞和任爱玲,还有好多她不认识的警察。
——那看来市局出师不利。
大概是找了什么街道办之类的角色隐晦地提了一下,刑事责任只要没有划分,民事赔偿就不可能开始,只能全凭物业良心看给不给垫付。
那结果也算明显,应该没人相信。
反正没人管周晨风现在在干嘛,周晨风把笔录一交去吃饭了。
-
连着过了几天,可能不光出师不利,出师之后也不怎么利,周晨风没听说案件有什么进展。
清晨在食堂吃早饭时,周晨风看着窗外的雪景有些恍惚。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这场雪怎么还没化呢?怎么跟盼盼去世时几乎没有区别?
她低下头,戴上耳机,继续不遵医嘱地边玩手机边吃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再没觉得胃疼,也许是头疼让她忘了胃疼?每天早上起来她都想,自己是不是把脑袋摔坏了,为什么都好几个月了,还是会头疼。
周晨风下意识又点开了盼盼的主页,她很想在这里贴一张盼盼的照片,证明她存在过。
真可惜她没有更好的照片,盼盼笑起来那么甜,可她一张这样的照片都没有,甚至想起盼盼时,她脑海里盼盼落泪的模样更多。
周晨风叹了口气,她刷着视频,又刷到了那天夜里那个阿姨。
犹豫着,周晨风还是进了她主页,找到了上次让自己感觉困惑的那个视频。
她把进度条拉到了那几张眼熟的live图上,仔细看了一会儿,还是感觉奇怪。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为什么这么眼熟?俯拍吗?似乎是俯拍,但是从哪里俯拍的?
是哪里让她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俯拍?她不可能认识一座山上的一草一木,是哪里那么眼熟?
周晨风的视线从照片的每个角落划过,直到她的视线停在了照片左下角。
缝隙里,一堵泥色的墙和山体形成了一个有点特别的夹角,因为夹角里被没用完的水泥填上了,没干的时候被人踩了个坑。
在哪看见过?她在哪看见过这个,她一定见过。
周晨风放下筷子,划进了阿姨的主页。
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阿姨的拍摄角度都一样,墨镜也一样,发型也一样,所有的作品封面都长一个样。
回顾了一下live图里阿姨的丝巾,周晨风耐心地在这些视频里翻找。
终于,她找到了当时阿姨发布的视频,时间……就在火灾发生后的几天。
视频里阿姨在爬山,不过镜头是对着自己的。
周晨风把视频下载下来一帧一帧地翻,她看到了视频左下角有个身影骑着蓝灰色的电动车出现停了下来。
阿姨剪辑后,周晨风在极为边缘处看到了那个身影很模糊的动作,看起来是从配电箱扯出了一根线。
视频结束了。
周晨风挠挠头,多少有点抓狂。
能不能再多几秒?而且阿姨你这个文案是啥?怎么全都是“大自然好美丽,净化心灵”?这啥时候爬的山啊?你看见爆炸听见爆炸没啊?你文案咋不写?流量不是刷一下就上去了吗?蹭啊阿姨,热度该蹭要蹭的啊。
——你早蹭我们早发现线索了。
周晨风看到王润平充电的身影终于想起来到底哪看着眼熟。
消防的无人机拍过一段录像,录像里的墙体已经熏黑了,烟也很大,但就在这个夹角里,直升机灭火的时候还在这里存了个小水洼。
周晨风正要给孙骞或者任爱玲打电话,一抬头恰好看见刚走进食堂的孙骞,两步冲过去把手机怼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他看。
孙骞向后一撤,皱着眉眯起了眼睛:“这啥?”
“蓝灰色电动车,配电箱扯线,视频发布时间是火灾后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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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通过平台官方联系到了视频发布者。
坏消息是发布者说自己手机没地方了,把完整文件给删了。
好消息是,当时发布者在直播,平台软件默认直播录像保存在云端。
王润平出现、充电、离开、过热冒烟、电动车着火……除了最后爆炸,全过程都被拍了下来。
虽然全程都在角落里,清晰度不怎么样,偶尔拍摄者镜头还会晃动,简直只剩了几个像素点……但胜在完全真实且连贯。
技术部门确认视频的真实性后,证据火速递交到了检察院。
周晨风被要求再去鲍宇涵那里问一遍,他到底为什么翻供——因为视频明确拍到了他翻门进去的事实,他首次笔录并未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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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空中又飘了两片雪花。
周晨风有点头疼,她打车去了医院。
走进医院大厅,周晨风恰好遇到了即将离开的律师。
他没认出周晨风,发现周晨风在看他,他把周晨风当成了病人家属,还很礼貌地冲周晨风笑了一下。
“我们真的能拿到更多赔偿吗?”
周晨风驻足冲律师点头,她很想知道这位律师会怎么回答。
律师很是关心和忧虑地点点头:“理解你的担心,如果确认物业责任占比更大,当然会拿到更多赔偿。”
周晨风笑了起来,她听着他的话,想起了赵明澈的话: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取决于你听到的是什么意思。
她也想起自己当时怎么对赵明澈说:你只说有利于你的部分,因为你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说。
眼看周晨风没抬脚准备走,律师停了下来,他的表情收敛了一些,似乎开始意识到周晨风在找茬。
“是啊,要在刑事责任定完之后,看来有个小前提你还没说。”
律师上下打量了一遍周晨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很遗憾您不能告诉他们,是吗?这位警官?您知道未经允许的录音不能当证据吧?”
“当然,我不会干这种事情,这种证据我不需要。”
周晨风冲他晃晃手机,然后上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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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鲍宇涵一看周晨风进来突然躺了下去。
鲍宇涵的父母看到周晨风刚要赶人,周晨风先行开口:
“鲍宇涵,有人拍到了你翻门进小区的画面,就算你继续否认自己首次笔录的真实性,你的笔录依然生效。”
闻言,鲍宇涵的父母僵在了那里。
“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我今天来只是要重复一遍,你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如果你作伪证要负刑事责任。”
“以及,”周晨风看向鲍宇涵的父母,“阻碍执法也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鲍宇涵这时倒是真像个小孩子了,他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服边缘,有些害怕地看着周晨风。
看周晨风没说话,他又开始叫爸叫妈,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半晌,鲍宇涵的父母坐在陪护的椅子上,他们支支吾吾告诉鲍宇涵: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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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与周晨风早就想到的一样。
因为律师说半句藏半句,居民们自主选择了施压,试图让鲍宇涵篡改口供,以获得更多来自物业的赔偿。
——甚至没人找第二个律师好好问问,明明还有人去起诉网红,却没人多问一句火灾的民事赔偿到底怎么算。
周晨风坐在公交站等车,她看着飘下来的雪花在想,今年的冬天未免有点太长了。
这案子也是又臭又长,没一个人说实话,就好像把真相藏起来就真能得到什么东西似的,先是指认盼盼,后又集体施压让鲍宇涵翻供。
想着,周晨风又想起了那个女人高度烧伤的孩子。
——至少还来得及,没有律师承诺的补偿那么多,但至少能赶在公司跑路前得到判决结果。
不过,虽然物业不是什么好东西,连这么不要脸的主意都能想出来,但小区外面的车、里面那些杂物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现在一想,似乎居民能拿到最多的赔偿的办法,就是在警察没找到证据之前让鲍宇涵重新做证。
如果检察院愿意批捕和起诉,证据不够直接且中途翻供过一次的情况下,王润平的责任比例绝对会很低,大部分责任依然需要物业承担。
哦,那假如盼盼那天没有动手,赔偿也会有她的一份吧?
得到赔偿的盼盼会怎么样呢?会选择逃跑吗?
也许不会,如果有钱拿,盼盼见到的就不是赔偿,而是于贝华了。
这场大火会把那些肮脏的词汇和垃圾一扫而空,那时候如果盼盼没有犯罪,她得到的会是什么呢?
是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吗?还是……彻底一无所有?
周晨风坐上车准备回局里,她打开手机,赵明澈给她发了一堆图片。
是盼盼的照片,笑着的。
周晨风惊讶地再三检查,她确认那不是AI,真的是盼盼。
她知道现在不是打电话的时候,但还是拨了过去。
“嗯?”
赵明澈似乎在路上,她听到赵明澈按喇叭的声音。
“这是哪里照的,为什么背景看起来不像审讯室,怎么看着是视频截图?”
周晨风连珠炮一样一口气问完,赵明澈很平静地告诉她:
“不要我也撤回不了,你留着吧。”
“谁说不要了!”周晨风有点急,“但这是在哪拍的?我怎么不知道?”
“看守所啊。”
“看守所哪?为什么——”
“看守所大了去了,周晨风。”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知道它们现在是你的就行了,别问那么仔细,嗯?”
“赵明澈!”
“不许提问。我挂了,我开车呢。”
-
天黑了,周晨风坐在路边,她点燃了一根仙女棒。
今天她的心愿多了一个,希望判决结果快点出来,就算物业只赔20%也比跑路了强。
虽然她很不想同情那些大人,但她还是希望那些被波及的孩子能好起来,至于那些欺负过盼盼的小孩,就当他们沾了那些好孩子的光吧。
小气地分了一个愿望给其他人,周晨风点燃了剩下的仙女棒。
她许愿过会儿看到盼盼从黑暗中走出来,惊喜地看着她。
周晨风觉得脸上一凉,好像盼盼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直直砸在她的鼻梁上。
她抬头看向天空,冰雹似的小雪豆正噼里啪啦落下来,打在她鼻梁上的那颗,很快化成了雪水。
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周晨风拿出手机,盼盼的笑容定格在她的屏幕上。
——那看到自己的盼盼应该会这么笑。
然后她会带她去局里,假装不知道她家里还有个未成年的小孩。
等第二天一早,她会很惊讶地说:“天啊,我竟然不知道。”
等她装模作样地自责完,她回过头时,盼盼一定也在这么笑。
就好像,终于,幸福也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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