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季

作者:萧明微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失策


      方霆神色有些动容,郁怀季便继续说道:“其实将军不必刻意安慰我,我自然是明白陛下的心意,包括……”他闭了闭眼,又道:“包括他对我的厌恶,我自幼被视作不详,母亲因我殒命,又冲撞了兄长的命格,本就不该出生,陛下珍爱兄长,自然也对我……”
      他轻笑一声,说道:“我只不过是一枚尚且还有用处的棋子罢了。”
      方霆握住了他的手,忽然发觉少年人的手冰凉异常,他郑重道:“殿下不可再说这些话了,无论是在何处。”
      长嬴静静地看着郁怀季,眼中晦暗不明,即使知道郁怀季只是为了博取同情故作感伤,但是他所叙述的一切,何尝又不是真实的一切,那么他在说起过往的时候又会不会难过呢。
      郁怀季缄默地点了点头,室内笼着炭火他便脱了外披,又加之方才为煮茶束了衣袖,郁怀季整理衣袖之时方霆一眼便瞧见了他手臂到手腕处暗色的疤痕。
      虽过去时日已久,但终究难以消退,郁怀季察觉到方霆目光,手上动作顿了顿,他低下了头,像是急于掩饰般地立刻捋顺了衣袖。
      长嬴适时道:“今日时候已晚,我与六殿下当回去了,六殿下听说过将军事迹,十分敬仰将军,百里越亦是如此,若蒙将军不弃,越与殿下还望日后能多来探望将军。”
      方老点了点头,他二人正作揖拜别,方老忽然又道:“殿下若是怕陛下责怪,今夜不如就在这里歇了,我派人去回禀一声,便说风雪过盛,天色昏沉不便于行,难以回去。”
      郁怀季眼中一亮,他虽然本来就没打算回皇帝那儿,但是方老既是如此说那他自是不会推辞的,长嬴轻拧了一下眉头,到底没有出言制止,只道:“我也觉得此法不错。”
      郁怀季状似犹豫了一瞬,随即轻咬着嘴唇,说道:“怀季多谢将军。”
      末了,长嬴说道:“六殿下可能送我一程。”
      “自然……百里王子稍待。”
      天色发黑又发白,依旧是蒙蒙的灰沉,郁怀季正要撑伞,长嬴却制止了他,他将手搭在郁怀季方抬起的胳膊上,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唤了一声:“阿季。”
      “我在。”郁怀季抬眼看向他,却见他目光游移,许久没有回应,长嬴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一直都知道,在我之前,你还有许多珍视的人或物。”
      “我只是想……你要顾好自己,我现在每日梦里又或醒来之时都在担心,我怕这就是我的一场梦,我怕和你分开,我怕你会有事,我怕梦醒了,我要面对的还是那一番无可挣脱的困境。”
      郁怀季如鲠在喉,心中酥酥麻麻的情愫蔓延,他涩声道:“不会……这样。”
      他也怕,没有人会不怕未知,随时有可能变更,以及如履薄冰的事态。
      他的心中有很多东西,他也怕最终成了黄粱一枕,南柯一梦。
      “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你会将很多人放在心上,所以我学你,可是我只能够将你一人放在心上。”
      风雪迷眼,冷气锋利,郁怀季几乎以为自己已落下泪来,他似乎失了言语,只将长嬴的手牵进怀中,说道:“我也会一辈子都将你放在心上。”
      长嬴怔怔地看着他,他很早就知道,郁怀季是怎样的人,他又是如何清晰地喜欢着无论怎样的他。
      不同于他对世物,人情的冷漠,郁怀季热烈,真诚,以心待人,以情待人,无论是处于何种困境。他明朗,热忱,即使步履维艰依旧坚韧,豁达。可他做不到十足十的恣意,做不到对许多人都真心相待,长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如何地肮脏,上不了台面。
      最后长嬴将一瓷瓶放入他手中,在北疆待了许久,郁怀季知道那是上好的伤药,他反复地将小瓷瓶把玩着,目送长嬴离去直至看不见他的身影。
      方老留他其实不止是这一个原因,方霆虽再三推辞但郁怀季还是要服侍他行动,在上了榻后方老并未立刻睡下,而是叫他坐在了床边。
      实然郁怀季不论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实意都难免拘谨,他心中莫名忐忑,只是面上依旧是一副乖巧安静模样。
      方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殿下不必拘束,如有什么烦忧,也尽可同我说说。”
      郁怀季嘴唇微动,点了点头,却是很久才说道:“关于我命格一事,实然这只是一些怪谈,但是我遭君父厌弃确实真的,正如将军所见到的……”郁怀季苦笑一声,道:“我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我也摸不准陛下为何要将我带在身边加以荣宠,但实际上陛下对我很是厌烦,天威难测,我整日里战战兢兢,无法克服恐惧也无法摆脱困境。”
      “皇兄前次中毒之事不知道将军可有耳闻”他顿了一顿,说道:“种种证据都指向我,那时我险些丧命于刑部牢狱,而事实上,是皇兄有意服毒栽赃于我。”
      “大约是因为我母家的缘故,陛下不仅要抚近柔远,亦要权衡压制……”郁怀季慢慢看向方老,见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眼中隐含哀痛,心下莫名生了愧疚感,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也不算胡扯的太严重,遂又接着道:“我自是一心忠于陛下的,我也一直将他当做父亲,只是我对陛下来说,却什么都算不上。”
      方霆握住了他的手,只说道:“陛下所想所为,殿下莫如不去感怀,也不去在意。”
      “是,我知道的,可陛下是我的父亲啊,我既求不到父子之情,又连一份安稳也没有。”
      “殿下可知道,世事纷杂,当你能够真正无惧于这些情感的时候,才能算得上成人。”
      郁怀季缓缓点了点头,可是他惧怕的又岂止是这些,他承受不了失去,惧怕于已知,挣扎于未知。
      今夜他在方老这里,似乎真找到了一二避祸之感,冬雪纷扬若柳絮,极尽轻盈,雪丝风片中并无其他东西,纯粹到了极致,他的心中亦是宁静,安逸。
      就好似当年北疆的雪夜,血腥,纷乱终归于宁静平和,如师如父的将军告诉他,他身无罪孽。
      就算浑身罪孽又如何,他不会愧疚,不会忏悔,他只要无愧于己便好。
      毕竟,他若真的身负这么一个离奇的命格,那不如把皇帝和郁怀盛都克死算了。
      骤雪之后便要放晴,郁怀季待在自己的窝里一阵,又去找找小七他们,偶尔又眼巴巴地去看看方老将军,如是便过了百无聊赖的三天。
      原因无他,使臣要回驿馆,而皇帝大约是被他气出了经验又或是专门防备着他去叙旧,不让他出宫。
      郁怀季实在闷得不行,皇帝最近不知是忙还是怎的,也不大理他,他除了日日四处瞎逛便就是到皇帝殿门口堵着他,然后二话不说抱上皇帝大腿,哭得凄凄惨惨:“陛下,您不能这么对我啊!”
      皇帝第一天忍了许久才慢慢地屈身,唤了人来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活像见鬼似地跑了。
      第二天实在没忍住反脚要踹他,结果发现抱的太紧,实在是踹不动,便拧着他的耳朵骂道:“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与那戎狄王子行为不清不楚,举止失当,朕还没有同你论什么,你倒是上赶着来讨打。”
      郁怀季看着他,沉吟了一声,说道:“有人拿我们的关系作文章啊,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贬去北疆吧,正好那边现在诸事不定,还需要……嘶嘶嘶”
      皇帝改将他的脸扭了一圈,说道:“别人怎么说自有朕替你担着,你这竖子,就这么不知轻重,想要和那小子……”皇帝实在没能说出后话来,一旁的公公小心翼翼提醒快误了朝会,皇帝便懒得与他再多计较,拔腿欲走,结果不想郁怀季依旧不撒手,扯着嗓子嚎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就是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爹爹您要是还心疼我就不要阻拦了!”
      皇帝顿时觉得气血四逆,四下还有不少宫人,他颤抖了许久才说道:“那女子身份卑贱,来历不明,断不能为皇妃,你还不绝了念想!”
      郁怀季顿觉身心舒畅,当然他这时还算有眼色,忙不迭松开了皇帝往后退,以防他真的盛怒之下给自己一巴掌。
      这日早朝,一向勤于朝政的帝王误了时辰,一般臣工自然不敢说什么,但还是有那么两个年长又话多的谏官开始了对皇帝每时常不缺的谏言。
      皇帝绷着脸色听指摘,想将郁怀季刮了的心都有了。
      奈何这日里皇帝事务繁多,郁怀季又搁宫里东蹿西跑,皇帝没能立刻找到时机同他算账。
      第三日,郁怀季因为实在是起不来,掐了皇帝下朝的时间去抱他大腿。皇帝本觉终于清静了些许,却不想郁怀季真是有不懈之志,看起来真是闲的过分了,就应该给他找点事干。
      郁怀季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爹爹,阿季是真的很喜欢百……唔”他被皇帝捂住了嘴,皇帝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忍住没扇他一巴掌的,他咬牙道:“你要是敢再说一个字,朕就打断你的腿。”
      郁怀季一向不会听威胁,不论是摆在眼前的还是装腔作势的,他接着说道:“阿季就是想见见他,就算是阿季惹爹爹生气了,爹爹也不能一直关着阿季啊,呜……”
      他尚且还没哭完,就听见皇帝怒喝一声闭嘴,然后厉声道:“薛福,拿板子来,将他捆住了打。”
      郁怀季滞了一瞬,眨了眨眼,说道:“陛下,这样打不断我的腿。”
      皇帝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更是怒不可遏,吸了口气说道:“换刑杖!”
      那厢薛福面色凝重,神色犹豫,这头郁怀季到底没有嘚瑟太过,抱着皇帝的腿将头埋在他衣裳里。而皇帝反复闭目又吸气,始终无法平息自己的怒火。
      天子殿前,众人噤若寒蝉,执刑的侍卫摸不清楚上意,只得一板一眼地落杖,既未太重,但绝不会轻了。
      眼看着郁怀季被捆的结结实实,呜呜咽咽挨到第三板时皇帝才发觉不对劲,郁怀季言行十分古怪,倒像是专门来讨打一样,他方要叫停,便看见不远处候着的方霆和急急忙忙要来通报的内侍,此事醒悟已然是来不及了,皇帝一时间更觉气血翻涌,他竟又被郁怀季给摆了一道。
      急忙让停下杖子,又忙让方霆进前,皇帝看着埋头战栗不止的郁怀季更加头疼,实然若不是方霆在此处他定是要上去亲自收拾这小崽子一顿。
      方霆同皇帝见礼,余光却一直在郁怀季身上,而郁怀季艰难地偏过头,咳了两声,说道:“……求爹爹允了臣吧,臣……”
      皇帝给薛福一个示意,薛福取了帕巾道声得罪便堵住了郁怀季的嘴。
      郁怀季:“……”
      皇帝先发制人,在方霆求情之前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叫卿见笑,这竖子实在太过恼人”皇帝一顿,随即面不改色地说道:“平时不知轻重朕也纵了,不想他竟损伤身体,甚至是自戕来要挟君父,卿说说,这般过错能够轻饶?”
      方霆一愣,到嘴边的话一时不知如何说出,皇帝又接着说道:“不止如此,方才朕教导几句他便目无尊长,口出忤逆,依照祖制礼法,打死都不为过。”
      皇帝扣的帽子实在太大,郁怀季无力以头磕上刑凳,恼恨于自己从未吃过这般暗亏,而皇帝注意到他的动作,又是一个示意,薛福在他额下垫上了布巾。
      方霆缄默一瞬,只应了声是,而皇帝这头给了个眼神比方才只重不轻的刑杖接着砸下,而另一头又让方霆进殿详谈。身后的臀肉再度受到重杖,隔着一袭单衣轻易便能知道身后迅速肿起,郁怀季冷汗直流,想叫惨也无法,想挣扎也不行,躲避更是无路,此番真真是马失前蹄。
      方霆在进殿前略含隐忧地看了郁怀季一眼,眸光复杂,而郁怀季此刻双眼紧闭,全心全意都在忍疼上,根本没有发现。
      待到君臣二人落座,新茶刚上,还未及言说别事时,外头便急急来禀报:“陛下,六殿下已昏迷。”
      皇帝眉头一跳,问道:“多少下了?”
      “共二十四杖。”
      皇帝险些笑出声来,就以他对郁怀季的了解,这几下还不足以让他昏过去,分明就是装的,打定主意要好好治治这崽子,他冷声道:“泼醒,继续。”握茶盏的手一顿,他又道:“换红木板子。”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275427/3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晋江币)
    手榴弹(500点晋江币)
    火箭炮(1000点晋江币)
    浅水炸弹(5000点晋江币)
    深水鱼雷(10000点晋江币)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