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海燕起飞了吗？

　　清晨，鸟叫声响亮而嘈杂。
　　钟燕在窗口看见鸟群在天空掠顶而过。

　　她推大窗户，把上半身完全探出去，获得更大的视野。

　　乌泱泱的鸟群就像是机群，整齐有序地巡航在碧空之上。
　　是候鸟群。

　　它们强有力地翅膀扇动，把个体融到集体，能互相助力，借着风长久而持续地渡过漫长的迁徙之旅。

　　对面天台上的衣服呼啦啦地吹，小孩儿挂在墙角上的风车快速转动，转出一个呲着牙的笑脸表情包。

　　起风了。
　　钟燕愣了下，快速把身子收回屋子，找到手机翻出之前关注的公众号。

　　泥泠岛是候鸟迁飞的重要补给点，所以每年都会有很多种候鸟途径。

　　鸟类爱好者专门组建了一个公众号，用来给观鸟的人推送最新的资讯。

　　她看见昨晚的新推文。
　　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标题——“弱冷空气来临，东北季风将短暂盛行，助力早班候鸟迁徙！”

　　她迫不及待把这则推文转给季风看。

　　笼：【小海燕能搭上顺风车了！！！】

　　钟燕少有地加上三个感叹号。

　　WIND：【[开心.jpg]】
　　WIND：【或许它还能遇到自己的同类】

　　笼：【海燕是远洋鸟，应该不会从我们的岛上经过吧？当初也不知道小海燕是怎么过来的？】
　　WIND：【或许是被人捕猎，又或者是被台风吹离了轨道】
　　笼：【我想把它送回原本的轨道】
　　WIND：【嗯，它会回去的】

　　洗漱完毕，钟燕换好衣服，叼着个面包去穿鞋，门背后的铁钩上，一顶灰黑色棒球帽静静挂着。
　　那是季风离开前一天戴在她头上的那一顶，分别时谁也没有提起它。

　　钟燕有一点点私心想要留下，幸运地是季风也忘记了这顶帽子原本属于自己。

　　她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脚步轻快地下着楼梯，帆布包上的如意符左摇右摆，叮铃铃地响。

　　钟燕去小超市买了新鲜的海鱼，然后到季风家的院子投喂小海燕，顺便给季母的花浇水。
　　浇水的时候，她下意识抬起头。

　　季风卧室的窗台上，那朵干枯的玫瑰花不见踪影。

　　通过公众号留言，钟燕和博主联系上了。
　　他得知钟燕的想法，给她提出几个可行的地点放飞小海燕。
　　运气好的话，还能够碰到小型燕群。

　　两三年前有观鸟客在附近的岛群观测到黑叉尾海燕在水里觅食的景象。

　　钟燕当即决定带小海燕到那附近去放飞。
　　只是那岛群是自然保护区，并不允许游客登岛，热心的博主再次给出建议，她可以跟着早班的渔船凌晨四点出海到达附近。
　　一般的渔船是不会搭乘游客，但他有相熟的朋友可以帮她联系。

　　当一切联系好了，钟燕又跑了一趟季家，把小海燕装进纸箱子“拐”回自己家。

　　事情顺利进行，钟燕感叹这阵风来得及时。

　　中午，季风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手术的时间改到了下午六点，比原本预想的要早而且急迫。
　　正常人都知道，重大手术不会安排在下午。

　　笼：【是因为要就医生的时间吗？】

　　大城市大医院，有名的医生总是排期满满当当。
　　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求医问诊，医院里的人比公园里的人都要多。

　　WIND：【可能吧，反正迟早都要来，也不在乎早晚】
　　笼：【那手术要多久呢？】
　　WIND：【手术后加上麻醉清醒，估摸明天早上七八点我才能彻底醒】
　　笼：【那我给你看小海燕起飞】
　　WIND：【[OK.jpg]】
　　WIND：【怎么说我也算是它半个妈】
　　笼：【你是妈那我算什么？】
　　WIND：【你是另外半个妈】

　　钟燕忍不住笑了笑。

　　笼：【刚刚带小海燕回家，它好像还记得我】
　　WIND：【它会永远记得你】
　　笼：【我倒希望它忘记我，这样才能开始它的新生活】

　　过了一会季风才回答。

　　WIND：【你说的对】
　　WIND：【等它飞回天空，也不必回头看是哪一阵风相伴过】

　　时间间隔久了，钟燕怀疑季风是不是在为手术做着准备，所以要抽空才能回答自己。

　　笼：【你现在忙吗？】
　　WIND：【不忙】
　　WIND：【在喝粥，十点后就不能吃东西了】

　　钟燕从未经历过手术，也不清楚手术前需要断食，只觉得长时间不吃不喝应该会挺难熬的。

　　这个时候，紧张恐惧的应该是做手术的本人，可是钟燕却没来由得心慌慌的。
　　六点到明天早上八点，有十四个小时她将完全无法联系上季风。

　　这是他们熟悉以来，从未没有过的事。

　　季风是个夜猫子，晚上两三点也可能没睡，如果钟燕失眠，发信息过去，可能还能跟他聊上一两句。

　　深深呼吸了一下，她已经在为几个小时后的事紧张。

　　胃部时而感到空，时而觉得胀。
　　像是饿了，又像是撑了。

　　WIND：【我隔壁病房一小姑娘昨天手术，今天走了】
　　笼：【这么快出院？】
　　WIND：【不是】

　　钟燕明白了，胃部痉挛地更严重了，她好想吐，但是早上没有吃多少东西。

　　偏偏季风还在打字。

　　WIND：【她爸妈哭了好几个小时了】

　　钟燕完全不知道该回什么。
　　想说季风这个时候提起这种话题不吉利，可那小女孩的父母也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又怎能在这个时候无情地数落，把别人的伤痛当做一个“不吉利”。

　　WIND：【生老病死在这里太寻常了】
　　笼：【可那不是B市最好的医院吗？】
　　WIND：【正因为是最好的医院，所以最难治的病人都在这里了】

　　钟燕完全没有办法在季风的话里笑出来，因为他会在那儿的原因也是如此。

　　没过多久，对话框里又浮出了新对话。
　　WIND：【我有点紧张了】

　　看见季风的这六个字，钟燕都忍不住站起来，来回踱步。
　　幸好这不是在打电话，要不然季风只会听见她的语无伦次。

　　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钟燕急得脑袋冒汗，她学过那么多修辞、那么多替代，却想不出一句适合的话。
　　她要怎样才能安慰季风，要怎样才能让他好受？

　　病痛面前，她完全无能为力。
　　季风好像又“看见”了她的窘迫为难。

　　WIND：【你不用绞尽脑汁安慰我[憨笑]】
　　WIND：【我一开始还不想承认自己会紧张，但是仔细一想，生死面前谁能不紧张？】
　　WIND：【但我这20来年学也学了，玩也玩了，没有虚度】
　　WIND：【不比长短，单比质量，我也不算差劲对吧？】

　　钟燕连忙肯定。
　　笼：【嗯！】

　　正在输入的字样一直挂屏幕上。

　　WIND：【人生圆满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带着遗憾，就像断臂的维纳斯一样】
　　WIND：【但又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像它一样闻名于世】

　　笼：【你会闻名于世的，等你设计的发动机飞上蓝天的时候，历史将永远铭记】

　　WIND：【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会大放礼炮哈哈哈哈】
　　笼：【会有的！】

　　对话框一时安静下来，左右两边的头像静静相对。

　　左边的是一个带涡轮盘的发动机截面，金属的质感、复杂的部件，充满科技感，属于未来画面，右边是黑色荆棘草环里蜷着一只蓝色的小鸟，像童话故事书里的一幅插图。

　　许久后，还是季风先打出一段话。

　　WIND：【小燕，我一直都记得自己的梦想，并为此而努力着，没有虚度光阴，没有浪费生命，我很高兴你也找到了你的梦想，你会坚持自己的梦想吗？】
　　笼：【我会的】
　　WIND：【我相信你】

　　时间不早了，钟燕不想耽误季风的休息时间，哪怕再不舍得，也只能由她先按下暂停。

　　笼：【加油，祝你手术顺利，我们明天见，到时我给你看小海燕成功放飞！】

　　WIND：【好，我放手机了】
　　笼：【［小鸟再见.jpg］】

　　钟燕为明天的出发收拾好东西，又等了一会。
　　季风那边已经没有回信，她最后把手机倒扣在枕头下，又把自己的脑袋压在枕头上。

　　疲倦如洪水袭来，难以抵挡。

　　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
　　手机的屏幕光在床单的褶皱里隐隐亮了一下。
　　就像流星短暂划过夜空，不被人注意。

　　远在两千公里的中心医院，身穿浅蓝病号服的青年亲吻了一下窗台上的干玫瑰。
　　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WIND：【再见，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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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年8月30日星期六
　　季风，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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