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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门
“老师心急了。”殿内,建宁帝对太傅说道。
邓闰章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杜琮那本折子递得太过刁钻,朝会前一日才送到御前,里面何止士绅名册与军粮交割文书?连那些地方乡绅的家产田亩、亲眷人脉、甚至门生故吏的任职明细,都列得一清二楚,字字句句都在剖白 “往来只为军政,绝非私交”。这般铁证在前,他参奏的“结交地方”罪名,竟成了无的放矢。
建宁帝起身踱了两步:“朕要的是名正言顺,不是让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朕鸟尽弓藏。”他猛地停步,目光扫向太傅,“老师该先与朕商议对策,而非拿一封没底的密折,逼得朕在朝会上进退两难!”
邓闰章脸色僵了僵,强辩道:“陛下,英国公手握北疆十万精兵,军威赫赫,迟一日便多一分隐患,臣是为社稷安危忧心!”
建宁帝闻言,眸色深了深,他心中明镜似的,太傅的顾虑并非全无私念。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行事也失了往日的周全。
不过这层心思,终究不必点破。
片刻后,他摆了摆手,语气淡得听不出喜怒:“朕知道了。老师一番苦心,是朕考虑不周,此事年后再议吧。”
邓闰章低头称是,建宁帝又补充道:“英国公刚立大功,军心民心皆系于他一身。该有的封赏不能少,该他执掌的兵权,眼下也还得让他掌着。凡事需循序渐进,心急不得。”
***
武昭捧了本《道德经》在看,忽然听到敲门声,本以为是齐家人来送些日用东西,便让素华去应门。
谁知,片刻后,门帘一掀,竟是杜琮。
“您这是?”武昭放下了书,整了整衣裙,起身倒茶,“一个人来的?”
杜琮不语,点点头,一屁股坐在圈椅上。
武昭看他双目微阖,面有疲色,也不再问,轻轻唤了素华来,让她把安神的香点上。
待素华退下,屋内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杜琮忽然睁开眼,目光落在案上的《道德经》,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怎么想起看这个?”
武昭浅笑:“闲来无事,翻来解闷罢了。老庄之道,清净无为,倒能让人平心静气。公爷独自前来,想是刚从西郊军营抽身?”
“瞒不过你。”杜琮揉了揉眼,“对了一天的战报,眼睛酸涩得厉害。”
“战报常看,倒不至于让公爷如此烦心吧。”武昭道,“可是今日大朝会出了岔子么?”
杜琮无奈一笑,“本是领赏的朝会,却成了鸿门宴了。”
武昭忙道:“公爷慎言,自比沛公,皇上又置于何地?这般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平白授人以柄?”
杜琮呷了口热茶,神色反倒释然了些,浑不在意:“不过在你这里说几句真心话罢了。”
他语气里带着讥讽,继续道:“本以为杨弘义那事,顶多是御史台那帮人嚼嚼舌根便罢了。谁曾想,封赏的旨意刚念到一半,太傅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弹劾。”
“偏巧太后又身子不适,宫里来人催了,于是最后也只能草草退朝。自皇上登基以来,这般群臣连本都没来得及奏的年末朝会,还是头一遭。”
他端起茶盏浅酌:“我估摸着,这会儿御书房里的折子,怕是跟雪片似的堆成山了。有顺着太傅意思参我的,自然也有替我喊冤的,更少不了趁年末陈奏各类琐事的,皇上怕是有的忙了。”
武昭听罢,说道:“果然因此事起了风波。当时那般境地,公爷仍敢冒险行事,这份魄力,武昭佩服。”
杜琮放下茶盏,神色郑重了几分:“此次能从容自证,多亏了你在京郊驿站提醒我,安定之后该整理整理那些士绅的名册。我今日来,便是专程道谢的。”
“提醒?”武昭有些记不太清,仔细回想,也只记得有一次似是随口一提,并无深意。她遂浅浅摆手,语气谦和:“公爷客气了。不过是顺嘴罢了,终究是您行事细致周全,早有准备。”
她顿了顿,续道:“皇上今日没表态,便是最好的态度。他既需要您镇住三军,又得平衡朝堂势力,所以既不会罚您,也不会明着驳太傅的面子。只是这朝堂风浪未平,往后总得有所筹谋,不知公爷心中已有定计?”
杜琮若有所思:“我本无争权夺利之心,唯独带兵守边一事,非一日之功,绝非旁人轻易能胜任。更何况,我也身不由己。这么多年在军中积攒的门生故旧,还有老公爷留下的那些人脉基业,若当真拱手放权,我还是英国公,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没了依托,只怕是难呐。”
武昭闻言,指尖轻轻攥了攥衣袖,一时竟也没了头绪。皇恩深似海,皇威重如山,向来是覆手为云、翻手为雨,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如陶渊明那般,说归隐便真能抛却一切、遁入山林?更何况杜琮身负的,从来不止是自己的功名。
杜琮见她蹙眉沉思,笑了笑,语气松快了些:“罢了,左右也是急不来的,走一步看一步便是。年关将至,先安安稳稳过了这个年再说。”
他顺手翻开武昭手边的《道德经》,目光扫过书页,指尖在“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这句上轻轻一顿,眸色沉了些,随即又释然一笑:“这话,说得实在是通透。可真要做到‘功遂身退,天之道’,又谈何容易?”
“二叔当年走了科举的路子,如今家里的幼弟,想来日后也会循着这条道走。”他合上书页,“这些朝堂纷争,暂且先抛到脑后吧。”
说罢,他抬声唤道:“素华!”
素华应声推门而入,躬身候命。
杜琮抬眼吩咐道:“你家主子最近也没事,去请他过来一趟,就说是我在。”
***
月色如水,忠勤侯府花厅内弦歌正酣。齐乐章斜倚软榻,左手拈着颗蜜渍金橘,右手随着戏文节拍轻叩扶手,听得津津有味。忽闻素华传信,说英国公请他即刻出府往拱团巷内一叙。
拱团巷?不就是武昭住的地方么?他怎么自己跑那去了?
齐乐章眉头瞬间蹙起,将核一吐,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大冷天的,他杜琮倒会差遣人。”
话虽如此,想起今日朝会风波,终究放心不下,想了半天,只得悻悻起身,气鼓鼓地整了整衣袍。一旁的素瑶连忙上前,替他拢了拢披风,低声道:“主子慢走,奴婢陪您同去。可要带些什么?”
“带个屁!”
不多时,马车到了地方。
齐乐章整了整衣袍,迈步踏入。
素华已候着了,迎他进来,顺手关了门。
“咚——!”
还未及他进屋,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厚重的木门竟被人硬生生撞开,木屑飞溅间,一群人蜂拥而入,素华吓得叫了起来。
屋内,杜琮大惊,不及细想,一把将武昭往内室推去,沉声道:“躲好!”随即目光疾扫,反手抄起一只铜制烛台,这台子底座厚重,顶端的烛钎尖锐锋利,倒也有几分用处。
他掂了下,不太沉,便把另一只递给武昭,自己向屋外走去,周身涌起戒备。
院中的齐乐章更是心头一紧,冷汗直冒。他今夜只带了一名轿夫,自己武功本就稀松,这深更半夜突遭闯府,究竟是何方势力?
就在二人凝神戒备、大气不敢喘的瞬间,人群中心,一道娇俏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清脆的嗓音打破了满院气氛:“哥!你鬼鬼祟祟藏了什么人在这里?连素华姐姐都放在这里伺候着,竟不告诉我!”
杜琮定睛一看,悬着的心骤然落地,来者正是齐乐章的妹妹齐乐惟,她身着夹袄,外罩一件月白披风,鬓边沾着几缕碎发,额角还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一双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齐乐章,满是不依不饶,再看她身后,哪是什么强敌,不过是忠勤侯府的一众家丁。
齐乐章脸颊涨红,鼻子差点没气歪:“你个疯丫头!大半夜的闯人家私宅,还敢砸门!女孩子家这般不知规矩,还不快带着人给我滚回去!”
“我是来找人的,怎么就叫闯了?”齐乐惟柳眉倒竖,语气满是不悦,“你大晚上的不在府里听戏,偷偷跑到这僻静地方来,不告诉我还敢怪我?”
她眼珠一转,目光扫过院内陈设,又瞥见素华身影,顿时拔高了声音:“素华姐姐这几日都没回府,你是不是在这养了什么青楼倌人,藏在这里快活呢!”
“放屁!你——”齐乐章本来又惊又吓,此时全化作愤怒,指着她的鼻子,一时竟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杜琮推门而出,手中还握着那只铜制烛台,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过了院中喧闹:“乐惟,休得胡言,你哥今夜是来见我的。”
齐乐惟闻声回头,见杜琮一身便服立在檐下,手中还攥着只铜烛台,顿时愣了愣,随即没了方才的泼辣:“琮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杜琮缓步走下台阶,将烛台递给迎上来的素华,淡声道:“我与你哥有要事相商,才借了这处宅院。你方才说的浑话,休要再提,传出去平白坏了你哥的名声。”
齐乐章总算缓过气,指着妹妹怒道:“听见了?还不赶紧带着人走!净在这里添乱!”
“他的名声本来也不好,”齐乐惟吐了吐舌头,却没挪步,眼珠溜溜地往屋内瞟:“有什么要事,还得藏在这地方说?屋里还有别人吧?”说着就要往里闯,被齐乐章一把拽住。
“安分点!”齐乐章又无奈,“快带他们回府,不许再瞎打听!”
身后家丁也已认出了世子爷,方才跟着自家小姐闯门时的那点莽撞气焰,此刻全蔫了下去,一个个像被拔了毛的公鸡,垂头耷脑地往门外退,连大气都不敢喘。
齐乐惟不想走,她挣开齐乐章的手,转头看向素华,眼底瞬间漾起娇憨笑意,语气软了几分:“素华姐姐,你这几日都没回府,我可把你想坏了!”
素华笑着应道:“劳大小姐记挂,奴婢一切安好。”
“既如此,”齐乐惟说着,便亲昵地上前挽住素华的胳膊,脑袋轻轻一歪,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娇蛮,“我大老远跟着来,天寒地冻的,姐姐就让我喝杯热茶吧?”
说着,便拉着素华往屋里走,全然不顾身后齐乐章铁青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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