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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圣诞节的开始的前两天,西弗勒斯跟伊万斯姐妹依旧在公园的小河边相聚。
西弗勒斯跟莉莉练习魔咒,佩妮在旁边实验自己的小发明。
但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临近傍晚三人要各自回家的时候,莉莉一边呵着冻红的手,一边兴奋地对西弗勒斯说:“西弗,妈妈说了,今年圣诞夜我们要烤一只超级大的火鸡!还有爸爸会装点圣诞树!你和你妈妈一定要来哦!”
西弗勒斯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邀请烫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退缩,“……不了。”
“为什么?”莉莉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失望,“我们会有很多好吃的!姐姐还会做很有趣的东西!”
“不为什么。”西弗勒斯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像是在重新筑起防御的高墙。
邀请意味着踏入一个正常的家庭,意味着将他破败的生活置于伊万斯家的温暖光线下曝晒,这带来的羞耻感远大于吸引力,他无法承受这种对比。
莉莉还想说什么,一直安静看书的佩妮合上了书页,用她特有的平静语气介入:“妈妈烤火鸡时,总会同时烤很多南瓜派,以我们现有的人数无法完成消耗任务,会导致食物浪费,多一个人可以优化资源配置。”
她顿了顿,“而且,莉莉练习漂浮咒时,如果能让一个具有经验的人在场,她的学习效率会提升至少30%,从效率角度考虑,你的出席是有价值的。”
西弗勒斯愣住了,佩妮的话奇异地卸掉了他“接受施舍”的羞耻感。
这不是社交邀请,这更像是一个……合作研究提案?一个他拥有独特价值、甚至带点平等意味的提案。
西弗勒斯内心有些挣扎,佩妮的提议为他提供了一个无法从情感层面反驳的、极其坚固的“出席理由”。
他可以告诉自己,我不是去寻求温暖的,我是去充当“对照样本”的。
但同时,踏入那个明亮而温暖的家庭,依然让他感到恐慌和自惭形秽。这种内心的撕扯让他没有立刻拒绝的勇气,但也绝无立刻答应的坦然。
西弗勒斯避开了佩妮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嘴唇抿得发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干涩无比的声音挤出一句:“……我需要考虑一下。”
这句话微弱却又沉重,它不再是硬梆梆的关门声,而是留下了一条缝隙。它承认了佩妮提议的“合理性”,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和动摇。
莉莉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真的吗?那你好好考虑!妈妈做的南瓜派是世界第一好吃的!”
佩妮也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她重新打开了书,将所有的空间和尊严都留给了西弗勒斯自己去挣扎。
圣诞节当天,空气凛冽,呵出的白气瞬间便消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但伊万斯家的小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窗户上结着漂亮的霜花,屋内弥漫着烤火鸡、肉桂卷和松木的混合香气,温暖得让人骨头缝都舒展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矗立在客厅角落,上面挂满了彩球、亮片和莉莉亲手制作的纸星星,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伊万斯先生正笨手笨脚地试图把一串彩灯挂得更好看些,伊万斯夫人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穿梭,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
莉莉像一只快乐的云雀,穿着红色的圣诞毛衣,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帮忙递装饰品,一会儿又趴到窗边,期盼地望着外面。
佩妮是屋子里最安静的一个,她坐在靠近壁炉的沙发里,膝上放着一本新得的《材料强度理论》。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书脊,感受着硬质封面的细腻纹理,耳朵则捕捉着屋子里每一个声响——父亲的嘟囔,母亲的指挥,莉莉雀跃的脚步声,还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这是一种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背景噪音。
这时,门铃响了。
莉莉第一个冲过去开门,伊万斯夫人也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
门口站着西弗勒斯。他今天穿着一件得体的外套,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不少,头发似乎也用力梳理过,尽管仍有些不服帖的碎发垂在额前。
他手里拘谨地拿着一个小纸袋,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更显单薄,脸色在室外的寒冷和室内的温暖交替作用下,显得有些苍白。
“西弗勒斯!你来了!快进来,外面太冷了!”莉莉欢呼着,伸手去拉他。
伊万斯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那不仅仅是出于礼貌的好奇,更掺杂了一丝隐约的怜悯。
关于蜘蛛尾巷西弗勒斯家发生的变故,那些模糊的“酗酒”、“家暴”、“警察和社工上门”的传闻,多少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此刻看到眼前这个如此瘦弱、神情戒备的男孩,那些传闻瞬间有了具体而令人心酸的指向。
她的语气不由得更加柔和了些:“是啊,快请进,孩子,别在门口站着冻坏了。”
西弗勒斯僵硬地迈进门坎,动作迟疑,仿佛脚下的地毯过于柔软,让他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地用手攥紧了外套的前襟,飞快地扫了一眼充满节日气息的客厅,目光在伊万斯先生身上停留一瞬后迅速垂下,落在自己的鞋面上。
“晚上好,小先生。”伊万斯先生放下彩灯,走上前,语气尽量显得平常而友好,“我是莉莉和佩妮的爸爸,这是妈妈。常听莉莉提起你,欢迎你来和我们一起过圣诞。”
西弗勒斯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晚上好,伊万斯先生,夫人。”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些拘谨地举起那个小纸袋,“……我妈妈……说是感谢你们的邀请,这是她做的一点太妃糖。”
伊万斯夫人立刻接过纸袋,笑容真诚:“哦,太谢谢你了,也代我们谢谢你妈妈!希望她一切都好。”
她敏锐地没有追问艾琳为何不来,只是热情地招呼,“快来暖和暖和,晚餐马上就好。你看起来……嗯,外面风很大吧?”她及时收住了可能涉及“瘦弱”的词语,转而关心天气。
西弗勒斯被这过于直接的善意弄得有些无措,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房间深处,落在了佩妮身上。
佩妮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她既没有表现出熟络,也没有流露出陌生,只是微微颔首,仿佛他的出现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种不带任何评判的平静,像一块镇定的基石,让西弗勒斯翻涌的局促稍稍安定下来。
晚餐时,伊万斯夫妇努力营造着轻松的氛围。
伊万斯先生讲着工作里的趣事,伊万斯夫人则不停地劝菜:“多吃点,西弗勒斯,正长身体的时候呢。”她特意将最大的一块火鸡肉和丰富的配菜夹到他的盘子里,眼神里带着长辈特有的、略带心疼的关切。
西弗勒斯始终很沉默,只是低声说着“谢谢”,吃东西的动作小心翼翼,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与莉莉叽叽喳喳的活泼和佩妮安静却自在的姿态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只误入温暖巢穴的、警惕的幼兽。
佩妮注意到母亲那过于明显的怜爱可能反而加重了男孩的不安。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莉莉在学校的手工作业,分散了父母的注意力同时,她将一碟西弗勒斯似乎不好意思去拿的、烤得金黄诱人的约克郡布丁推到他手边容易够到的位置。
晚餐在温暖的气氛中结束。伊万斯夫妇体贴地开始收拾餐桌,伊万斯先生提议:“孩子们,客厅留给你们说悄悄话吧,我和妈妈把这些收拾好。” 他们端着碗碟走进了厨房,将空间留给了三个孩子。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壁炉的噼啪声。莉莉立刻兴奋地跳起来,从圣诞树后面拿出两个扁平的、用彩纸包裹的盒子。
“给!西弗勒斯,佩妮!这是我跟着妈妈偷偷学的!”她脸颊红扑扑的,先将一个盒子塞给西弗勒斯,又将另一个递给佩妮。
西弗勒斯迟疑地拆开,里面是一条针脚虽不完美却异常柔软的蓝色羊毛围巾,佩妮的盒子里则是一条米白色的。
莉莉绿眼睛里闪着光:“希望你们喜欢!冬天戴着就不冷了!”
西弗勒斯的手指深深陷进羊毛里,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几乎不知所措的动容,低声道:“谢谢……莉莉。”
佩妮将围巾轻轻绕在颈上试了试,点头道:“很暖和,手工精度有显著提升,莉莉。” 这种带着技术赞美的感谢让莉莉笑得更开心了。
这时,佩妮也站起身,从沙发旁拿出两个包装朴素的纸盒。
她将稍小的那个递给莉莉:“一套基础光学组件,可以研究光的折射。” 莉莉欢呼着接过。
接着,佩妮将那个尺寸更长、更结实的盒子递给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显然没料到,愣了一下才接过。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套晶莹剔透的硼硅玻璃器皿——烧杯、量筒、冷凝管,完全是实验室规格,标签上冷静地标注着“用于精密制备”。
这份礼物如此契合他的兴趣,却又如此巧妙地避开了魔法范畴,停留在纯粹的“工具”层面,带着佩妮式的、不言而喻的理解与尊重。
他抚摸着冰凉的玻璃,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抬起眼,对佩妮极轻地点了点头。
气氛变得微妙而缓和。莉莉摆弄着她的棱镜,西弗勒斯小心地将玻璃器皿放回盒中。
短暂的沉默后,西弗勒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从外套内侧拿出两个用报纸仔细包裹、显得有些寒酸的小物件。
他先递给莉莉那个小一些的。莉莉好奇地拆开,是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少许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银色粉末。
“是……荧光粉,”西弗勒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晚上……会发出微光。”
莉莉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点,在昏暗的壁炉光线下看着它闪烁,绿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奇:“哇!西弗勒斯,这太神奇了!”
最后,西弗勒斯将那个稍大、形状不规则的小包裹递给佩妮。
他的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佩妮平静地接过,拆开旧报纸,里面是一块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深色木块,木质紧密,散发着淡淡的奇异香气。
木块的一面,镶嵌着一片薄薄的、光滑如镜却非玻璃的材质,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是……镜木。”西弗勒斯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含混不清,“那片……是从一种叫‘卜鸟’的巢穴材料上打磨的。据说能让附近的东西……更‘韧’一点。”他回忆着艾琳说过的话。
佩妮拿起这块“镜木”,指尖感受着木质的温润和那片奇异材质的冰凉。
她仔细审视着它的结构和光泽,甚至轻轻敲击了一下倾听声音。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西弗勒斯,目光平静而专注:“谢谢,材质和结构非常独特,是极有价值的研究样本。”
她的认可,一如既往地建立在理性探究的框架下,却让西弗勒斯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了下来。
就在这时,伊万斯夫妇端着水果和饮料从厨房出来,笑着说:“在聊什么好玩的了?” 莉莉立刻献宝似的给他们看荧光粉,伊万斯夫妇配合地发出惊叹。
西弗勒斯迅速而自然地将镜木和玻璃器皿的盒子往身边收了收,佩妮则神色如常。
夜色渐深,西弗勒斯告辞,伊万斯先生坚持送他回去。
门关上后,屋子里恢复了宁静。莉莉还在兴奋地摆弄着她的棱镜和荧光粉,伊万斯夫人催促着她去洗漱准备睡觉。
佩妮拿着那块被称为“镜木”的礼物,回到了楼上自己的房间,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端详着手中这块深色的木头。指尖下,木质温润,那片镶嵌其上的珍珠质薄片冰凉而光滑,隐隐映出窗外遥远的灯火。
佩妮坐到书桌前,打开了台灯。温暖的光线倾泻下来,照亮了桌面上摊开的书籍和笔记。她拿起了艾琳送给她的那本《不常见自然材料特性及其应用》,这本书内容艰深晦涩,她一直断断续续地研读。
佩妮翻到索引,寻找与“镜木”或“卜鸟”相关的条目,索引中没有直接列出。她并不气馁,开始逐页浏览可能与木质材料、奇异生物巢穴成分相关的章节。
时间在书页翻动间悄然流逝,她找到了几处提及具有特殊性质木材的地方,描述都极为模糊,或是提到某些魔法生物巢穴材料可能蕴含非比寻常的能量,但都没有直接对应西弗勒斯所说的“镜木”和“卜鸟”。
书中的信息如同隔着毛玻璃窥探,隐约能感知到其后隐藏着一个庞大的、不为她所知的知识体系,却难以触及核心。
合上书,佩妮微微蹙眉,文字记载的缺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转而将注意力投向实证。她打开自己那个装满了各种工具和测量仪器的盒子,取出放大镜、小镊子、以及一套精密的电子测量仪——这是她不久前跟随父亲去二手市场上获得的。
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镜木的纹理和那片珍珠质薄片与木质的结合处,结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天然生长而成。随后,她尝试用测量仪探测其导电性、磁性、甚至用微弱的电流测试其电阻……结果均无异于普通木头和未知的非金属片。显然,常规的物理测量手段在这种特殊的魔法材料面前,有些不够用。
一种探究的冲动促使她做出了下一步决定,她需要了解其内部结构。佩妮拿起一把小巧锋利的解剖刀,小心地选择在木块最不显眼的边缘角落,试图切下极细的一小条碎屑,以便在自制显微镜下观察。
刀锋落下,接触到深色木质的瞬间——
异变陡生。
就在钢刃切入木纤维的那一刹那,被切割处,以及与之相连的那片珍珠质薄片,骤然泛出了一层极其淡薄、却清晰可见的柔和荧光!那光芒如同呼吸般一闪即逝,迅速黯淡下去,仿佛从未出现。
佩妮的动作瞬间停滞,握着刀的手悬在半空,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紧紧盯着刚才泛起荧光的位置,那里只留下了一道新鲜的切痕,与周围木质并无二致。
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几秒钟后,佩妮放下解剖刀,迅速拿起实验记录本,把刚才的现象详细记录下来:
观测对象:镜木(S.S.赠)
时间:圣诞夜
事件:尝试机械切割(高碳钢刀)
现象:刀锋接触并切入时,切口及关联珍珠质面瞬间产生短暂荧光反应,持续时间约0.3秒,强度微弱,肉眼可见。反应后样本未见明显物理变化。
假设1:外部能量(机械能/压力?)注入可能激发了其内部某种潜藏性质。
假设2:反应可能与切割工具材质有关(铁基?)。
假设3:该荧光现象或为某种能量释放或结构应激的表现,其“让附近东西更韧”的特性或许与此能量场相关。
待验证:需不同材质工具测试,需更精密能量探测设备,需观察是否可重复激发。
写完记录,佩妮又对着灯光仔细检查了那道切痕和整块镜木,再无任何异常。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荧光,像是一个隐秘的提示,证实了此物的不凡,却也给她留下了更多的谜团。现有的条件和知识,似乎无法再支撑她进行更深入有效的探究。
佩妮将镜木、记录本和工具一一收好,放在书架上一个特定的位置。她知道,关于镜木的秘密,目前只能探索到这里,它像一道复杂的方程式,她刚刚窥见了一个变量的奇异跳动,但距离解开整道题目,还缺少关键的公式和更多的数据。
佩妮将这个问题暂时封存,标记为“待后续研究”,如同她对待许多暂时无法突破的技术难题一样。然而内心深处,一种面对未知挑战时特有的、冷静而执着的兴味,已被悄然点燃。
这个圣诞夜收到的礼物,不仅仅是一件“极有价值的研究样本”,更是一把指向更广阔、更神秘世界的、尚未能完全使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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