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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公道
她忖度间,身旁传来一阵“闷”响。
小六单膝跪地,泪眼婆娑道:
“多谢江大人!这账算是我小六欠您的,等我把钱涨够了!我定依数还上!”
“行!江大人爱逞强做这英雄,妾身定也不能夺人之美罢。”
茯月拣过纸墨,信手落笔,片刻又道:
“江大人,请吧。”
“嗯……”
他接过笔,规规矩矩落下:
江怀瑾三字。
……
苏离忧身陷谋逆之案,三法司连日会审,经五日彻查,竟未得半分实证。
东府,争执不断。
东府书房内,晨光初透云母屏风,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光斑。沉水香自博山炉中袅袅逸出,却掩不住满室凝重。
范太傅将越窑青瓷茶盏轻置案上,盏底与紫檀木相触发出轻响。他抬眼望向窗前那道素白身影,银须微颤:
“二殿下何庸人自扰之?”
闻言,苏耽转身时,广袖拂过窗边琴案,他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声如碎玉:
“那日朝堂之上,吏部尚书郎言之凿凿,咬定二哥便是谋逆之人。”
“殿下这是关心则乱啊!”范太傅颤巍巍起身,苍老的手扶住案几边缘,又道:
“殿下可曾细想,大殿下近日待殿下骤然冷待,其中莫非另有深意?”
苏耽指尖掠过案上书册,又回眸,望透轩窗,目光停驻在庭院初绽的玉兰上:
“甥儿明白,二哥刻意疏离,不过是为与我撇清干系,护我周全。”
“既知此节,更当稳坐钓鱼台才是。”范太傅语气稍缓,眼中满是长辈的殷切,苏耽的生母便是王氏萍妃,亦是范太傅的亲姐,自家的亲甥儿,他自是更亲近些。他道:
“大殿下素来谋定后动,既行此策,必已备好万全之策。”
见苏耽仍蹙眉不语,他执起案头奏本,踱步至木轩窗前,轻叩:
“况三法司连日审讯,至今未得实证,这没有实证便是大殿下无嫌谋逆的明证。”
他抬眸,将那奏折往前凑了凑,又宽慰道。
“老臣已拟好奏章,明日便上朝力谏。"
他声音温和下来,
"殿下且宽心,该用膳用膳,该安寝安寝。"
苏耽回首,将范太傅搀扶起,接过奏折,细扫一番,面露忧色,道:
“舅父,父皇向来心疑,若是您替二哥求情,怕是……”
“害!”范太傅释然一笑。抬手轻拍苏耽肩头,
宽慰道:
“老臣为官二十载,”他眼底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道: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时进,何时退,最是明白!”
翌日朝会,范太傅依约呈上奏疏。象牙笏板在殿前划过一道弧光,他立于玉阶之下,声若洪钟:
“三法司连日会审,既无实证,久押宗室恐伤国本。陛下圣明,当示天下以公。”
奏章字字珠玑,如金石坠地。太常寺卿率先出列附议,御史中丞随之躬身,顷刻间朱紫满殿皆称善。百官窃窃私语间,皆言三法司五日未得蛛丝马迹,若再羁押皇子,恐令天下人心浮动。
龙座上沉吟良久,终是朱笔轻点。囚禁五日的渚官得以开释,苏离忧亦乘着暮色回到景枢殿。宫门开启时,惊起数只栖鸟,翼影掠过殿脊的琉璃鸱吻,融进绛紫天际。
自此,皇子设宴谋反一案,了了结之。然,有心之人,却始终耿耿于怀。
夜深,浓云遮月,墨色浸染天际。
景枢殿内,前院中亭四角,只余四盏悬着的琉璃灯,风起摇曳,投下两道晃晃的影子。
石桌上茶烟袅袅,范太傅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青瓷杯壁,忽然扯出一个极淡的笑纹:
"大殿下,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哦?舅父此话何意?”苏离忧执壶续水,腕间玉镯与壶身相触,发出清脆一响。他抬眼轻撇了眼,继而又收回视线。
虽说范太傅与他定无什么血缘关系,但碍于礼仪,依旧得尊称他一句舅父。
而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亦如同这虚礼的称呼,泛泛之交,形于表面。
“西门诏狱的那把火,与你有关吧?”范太傅指尖骤然扣住杯沿,青筋隐现,直言道。
“舅父真是说笑了,甥儿一连几日可都被关在那冷透了的宗人府呢!”
夜风穿过亭廊,吹得灯影乱颤。苏离忧低笑一声,袖口金线绣的暗纹在灯下忽明忽暗:
“便是只雀儿也飞不进来,谈何纵火?"
“呵!”范太傅冷笑一声。
“一个敌国潜犯,犯得着大殿下以身入局么?”
范太傅淡淡道,他忽然倾身,苍老的面容没入阴影。
苏离忧指尖轻点石桌,玉扳指叩出细微声响,道:
“太傅向来是个直肠子的,今儿怎么偏偏生了心思与甥儿打起哑谜来了?”
苏耽依旧装着无辜。
范太傅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发出一声脆响。
“大殿下不必在老臣面前作戏!您是坦然承认,还是继续装傻,老臣都已不在乎!”
言罢,他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老臣活了大半辈子,还不似二殿下那般纯善,殿下这点算计,还不至于看不透!”
苏离忧见对方已将话挑明,索性敛去伪装,神色慵懒地往后一靠:
“如此说来,舅父今夜是专程来向甥儿兴师问罪的?怪我……将二弟拖下了水?”
“怪罪?老臣不敢!” 范太傅语带讥讽,“大殿下一言九鼎,吐个唾沫是个钉。范谋区区一介太傅,何敢谈‘怪罪’二字?”
苏离忧闻言,不过淡淡一笑,垂眸轻呷了一口茶,撇开话题:
“倒是巧了。甥儿听闻,舅父近日为甥儿拟了道奏折?”
“呵,”范太傅冷笑一声,“老臣那是为了二殿下!”
“……”
“大殿下深谋远虑,老臣不知那钦犯与您有何牵连,亦不知您这般千般算计,究竟所图为,也不愿深究!老臣只求二殿下能安然无恙。至于你们兄弟几人,谁入主东宫,谁当太子,与我更无干系!”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炬:
“今日前来,只为告诫殿下一句:城门失火,莫要殃及池鱼!”
语毕,范太傅拂袖而去,只留一道决绝的背影。
苏离忧抬眸轻瞥,待那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孤寂地收回目光。他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低声自语,似叹似嘲:
“说到底……也不过是来为你那亲外甥,讨个公道罢了。”
他眼底深处,一缕难以捕捉的凄寂悄然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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