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杀

　　雨夜。

　　在一条满是泥泞的乡道上，一名瘦高男子头戴一顶草帽，腰间显露一把二臂宽的弯刀，一双招子宛如冒着绿光，神色诡异地行三步则环顾一周。林中忽然惊飞一群黑鸟，握刀柄的手颤得愈发厉害，筋脉欲冲破粗糙的皮肤。晃眼间，数名黑衣人口塞布帛，仅露双目，各持特质的利器现身。中间身形相交左右略窄的朝他投掷数支飞镖。男子踢踩侧畔树木，一个旋身，避过大半，唯不留意，右侧手臂遗漏一支，已然割裂，足有二寸深，鲜血汩汩而流。

　　他转身奔逃，黑衣人紧追不舍，未出二里，四方夹攻，半炷香的功夫，男子的脖颈被切断，人头滚地。

　　雨速疾骤，又还天地一片清新自然。

　　梁王齐铮苦守半月，终得心腹死于非命的噩耗，万念俱灰，惊然昏厥。昏迷两日后，手书一封，交由侍卫送往慈元宫。

　　太后看过书信，卷入烈火之中，化为灰烬，启程摆驾宸曜殿。

　　前些日子，李悬音的病大好，也终于空得出来与齐明朝讲和，二人又恢复了往日其乐融融的模样，在张洋的协助下，齐明朝答应，五月六日，端午一过，便带她出宫游玩，见识东旭的民康物阜，顺便一道去杜家的桃园庄子瞧瞧。

　　李悬音不怪她，但暗香许是心里有愧，见她总是神色闪躲，没了往日的跳脱，也不在跟前闹了，沉闷了不少，这会儿正跟着宫里的其他姐妹挂菖蒲艾草，采桑则专注于编五色绳和往香囊里塞驱虫的香料。

　　采桑的手是握剑的，平日里做些粗活也就算了，编绳这类细致的，也是难为她了。李悬音不让她做，非得抢着做，编的歪七扭八，走街上去白送都没人要，死犟。

　　李悬音在心里叹气，她心里明白为什么要亲自编一个，不就是为了烧给地下的姐姐吗。为了复仇，她亏欠了不少人，很多人抛弃了平静的生活甚至性命，就为了跟着她，所以她没有退路可走，时间拖得越久，身上担负的就越多。

　　等众臣的女儿们入了宫，杨巧安排的人进来，齐明朝的药该喝了，她的第二件事，也该行动了。

　　夏日，蛇虫多，尤其是那些狭窄的不显眼的缝隙，突然就跳出花绿绿的蛇来，给路过的胆子小的奴婢吓一跳。这不，萧野不知从哪回来，手里提着条被剖腹咽了气的银蛇，一路上给洒扫的奴婢们吓个半死，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和他开玩笑地骂。

　　萧野去敲李悬音的门，编了半成品的采桑正好从屋里头出来，刚一转头，银蛇的两颗深幽地眼睛对着她，吓得手里的竹筐直接往蛇身上敲。

　　萧野的手背扎了深浅不一的银针，整个人像定住了一样，忽然松手，那蛇还好死不死地盘在了采桑的脚上。

　　他猛缩回手，佯装异常痛苦的模样嘶嘶叫，喊声哎嚎：“采桑姑娘，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使暗器。”

　　采桑也反应过来这蛇死透透了，但还是嫌恶心，一脚踹飞了，鸡皮疙瘩掉一地，混身哆嗦两下，蹲下身去找自己的东西：“你自找的！换作是你，突然出现一条蛇勾着眼看你，你怕不怕？”

　　萧野转身去找那蛇，力气可真够大的，正好砸到了石头上，砸扁了，成了一滩肉泥，啧啧感叹真是可惜：“这蛇没毒，你家公主不是身体不好吗，我偶然瞧见，抓来给她煲汤的。”

　　采桑收拾好了东西，站起来：“打住！公主可不吃这玩意，你留着自己享用吧呵呵。”

　　萧野怎么捏都觉得遗憾，随意点了旁边一名清扫不认真的小厮，那块一人站的石砖，来来回回扫了十几遍了，砖缝里的蚂蚁都被他来来回回碾了又碾，到了地府可是要找阎王爷告状。

　　“你，把这蛇给丢了，埋了也行。”

　　那小厮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很是怕这蛇，犹犹豫豫不敢往前，刚进了几步，又立马退了回去。萧野没耐心和他折腾，直接拎起来丢到他脚下，推开李悬音的门进去了。

　　那小厮的嗓门大，把屋内的李悬音也给惊动了。

　　采桑辅以艾草熬了一锅草药，倒进汤池里，与沐浴的热水搅合，李悬音不愿驳了她的好意，褪去了外衣，就留一件单薄的里衣进水里泡着。

　　温水舒畅，更遑论还有艾草香舒缓肌肉，整个人的神经镇静下来，沉浸了些，没听见开门声。萧野环顾房内四周，没瞧见人，呼唤几声，李悬音一瞬吓得溺进水里，缓了片刻，反应过来是萧野，从水面浮出，撩着头发向后，抹了把脸。

　　待眼神清明，呼吸平静下来，眼瞧着屏风外的人影晃动，越来越往这靠近，皙白的双腿跨出浴桶，白色的里衣被完全浸透，浑身上下一览无余。

　　李悬音掠过外衣，任意地披在身上，走了出去，靠在屏风上，敲了敲。

　　萧野循声而动，刹那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嗓子卡了壳，竟讲不出话来。

　　李悬音嘴角一斜，他僵硬地捂住了双眼，侧过身去，言语艰难：“抱、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沐浴。”

　　迟早是要看的，是时候提前适应了。李悬音并无任何难堪与羞涩，大大方方地绞着优雅的步伐，悠然地走到茶桌饮茶，在热水里泡久了，口干舌燥的。

　　“既然都看了，还躲什么。”她淡然地啜了一口茶，视线看向萧野的眼睛，逼着人与她对视。

　　以前从未发现，这人的眉毛葱郁，根根分明，竖起一座连绵的山峰，显得眉眼愈加深邃；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犹如在吸食他人的魂魄，一失足而万劫不复；往下再视那红唇，平日里淡素，也不爱抹那红艳的，这下全激发出来了，像那艳书里穿红衣的艳鬼，再有的，他不敢再回忆，怯于细想。

　　他的眼睛快速在屋内逡巡，找到她放置衣物的箱箧，大步迈开，特意挑了件厚实的，后退着走，距离李悬音六尺左右，将衣物递给她，双眼目视前方，上下散发着正义君子之气。

　　李悬音估摸着这小子也就比自己小个一二岁，申屠沅都得喊他一声哥哥。如若她没调换身份，申屠沅已为人妻了，他也该早早娶妻生子，现在不过是看个若隐若现的女子身体，害羞别扭个什么劲，正直得她要强迫他当场就发生什么一样。

　　她故意不接，单手撑下巴，嘴角带笑地在他后背流连。

　　萧野手举酸了，往回缩了缩，短暂休息，又递了回去：“你快把衣服穿上吧，身上都是水，身体不好别着凉了。”

　　李悬音挑了挑眉毛：“这么说你都看完了？”

　　萧野一哽，脸色憋得红紫：“你！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没出声。”

　　李悬音翘着小腿，晃晃悠悠，又端起一杯茶，慢慢地饮：“这是本宫的屋。”

　　萧野没了耐心，直接朝后丢，也没管那人接没接住，从柱子那绕了个弯，要出去。

　　李悬音利落地捡起丢在地上的衣裳，裹好自己的身体，站起来道：“我穿好了。”

　　萧野握住门把，刚要掀开门，就被一句话止了下来，不知不觉额上冒了许多汗，浸湿了眉毛。

　　仍是不敢回头，跟条木桩似的，一刀劈下去，宁折不弯。

　　李悬音双手抱胸，踢踏着步子走过去，站在他的前面一动不动：“怎么还不信？”

　　萧野从下往上看，的的确确是裹的一寸肌肤都不漏才敢坦然地松开眼睛，呼了口气，可又想起刚才的不自在，又不敢看与李悬音对视了。

　　明明有问题的不是他，怎么跟做了采花贼似的。

　　“你这副样子，以后可怎么办？”

　　萧野听不懂：“什么？”

　　李悬音掂量掂量，要是现在就说，搞不好给人吓跑了：“当然是娶妻生子啊，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守在你那没结果的公主身上啊？”

　　萧野舔了舔唇，别扭道：“这不用你管！”

　　刚那衣服是乱裹的，里头还穿着一件湿透了的里衣，的确是不舒坦，她拍上萧野的脸，给人转过去，面对着门：“你先这样，我换件衣裳再谈事。”

　　萧野挠一挠鬓角：“要不，我先出去？你换好了我再进来。

　　李悬音往屏风的方向走：“随便你。”

　　萧野在门外踱步，走一步就叹一口气，摇头晃脑，脑海中的景象挥之不去，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呢？过会儿就咬着自己的下唇，摸自己的下巴，目望远方，脑子里一团乱麻，一群长了尾巴的虫子在跳，跳成一团，怎么都理不清……

　　“可以了，你进来吧。”李悬音穿好衣裳，给人开了门，撂下一句话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恢复了往日高不可攀的模样。

　　萧野觉得，这样才对劲。

　　她给萧野倒了杯茶：“我问你，你日日夜夜跟在杜秋风身边，可有新的发现？”

　　萧野在她对面坐下，刚刚那一遭，躁得很：“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整日跟着翎王，翎王去哪，他就跟着去哪，不过前几日，他消失了几天。”

　　萧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也知道，我和翎王不熟，杜秋风不在，我岂能独自跟她？不过，我守在公主府几日，都未见他回来，直到前两天，才见着人。”

　　李悬音问道：“可有什么不对劲？”

　　萧野扭着眉毛回想：“没有，就着装正常，神态也正常，看不出什么来。”

　　李悬音忽然凑近，萧野撇着下巴往后退。

　　“你确定是前两日才回来？”

　　萧野点头。

　　李悬音陷入沉思。

　　前两日回来，消失了几日，也就是大概六七天前就离开了，苏成炜也是在这期间死的，难不成刺杀那日也有公主府的人？可杨巧传来的讯息并未说明，只说了苏成炜死了，下一步的计划可以实施。

　　莫非是还有旁的事不方便在信笺当中写下？

　　还有三日，端午一过，她便可与杨巧见一面。

　　萧野见她快要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她面前摇了摇手：“哎，想什么呢？”

　　李悬音身子一颤，扶着额头：“无事。”

　　“哦，对了，你以后不用出去了，就待在云阙台吧。”

　　“饭食搬来与我同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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